萬佳歡

最好的姚明

靜默了半年多的姚明宣布：告別NBA。這讓習慣了在周六或周日的清晨，早早起床，守候火箭隊比賽的球迷們悵然若失。

從現(xiàn)在開始，必須習慣沒有姚明的NBA。

多少人，看著他一步步從稚嫩的菜鳥到NBA球隊的核心，從一個普通球員成為世界矚目的中國名片，從一個孩子成長為俱樂部老板、孩子的父親。9年間，傷痛、榮譽和責任如影隨形，這個不再只屬于他自己的名字，如何一步步成為了一個國家的符號？不再做球員的姚明，將如何繼續(xù)自己的追求和責任？

告別了一個姚明，另一個新的姚明時代開始了。

在15個月的等待和努力宣告失敗后，姚明又一次陷入了對自己身體的失望和對運動前景的微弱希望之中。這一次，他選擇了放下

傷病已經(jīng)讓姚明在賽場上幾乎消失了整整兩年。直到他宣布退役。

有很長一段時間，人們只看到姚明在慈善晚宴上大談善款管理問題，或者在俱樂部冠名發(fā)布會上致感謝詞，至多站在賽場邊，左腳穿著特殊保護鞋，雙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盯著籃筐。

對姚明來說，職業(yè)生涯的致命一擊要追溯到2009年5月9日。NBA季后賽第二輪?；鸺犞鲌鲇瓚?zhàn)湖人隊的比賽才進行到第二節(jié)，姚明就扭傷了左腳。他一瘸一拐，堅持打到第四節(jié)最后一分鐘才被換下。

恰在此前，火箭隊和姚明都達到了賽場上的高峰：在姚明的帶領下，火箭提前8場比賽鎖定季后賽席位，且12年來首次突破季后賽第一輪。在5天前的對陣湖人的第一場比賽中，姚明被科比沖撞傷及膝蓋，隊醫(yī)拉著他往更衣室里走，誰知剛走到通道，他又堅持要回到賽場。那一戰(zhàn)，作為核心的姚明率隊客場大勝，媒體紛紛以“哀兵創(chuàng)造奇跡”描述。

可誰也沒想到，姚明扭傷的左腳卻讓他缺席了余下四場季后賽，更是他艱辛歲月的開端。在之后的兩年里，姚明一共只打過5場正式比賽，他生命中的關鍵詞不再是“籃板”“得分”“助攻”等技術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而是“手術”“堅持”“康復訓練”與“再受傷”。

這兩年來，姚明不斷掙扎在希望與失望之間，在糾結和矛盾中，艱難地作出關于自己運動生命的選擇。

2009：黑色之夏

5月9日扭傷后，隊醫(yī)克蘭頓給出的診斷結果是骨裂。他對姚明說，骨裂處是一條細如發(fā)絲的裂縫，一般人都不需要手術，休養(yǎng)兩個月，就可以回來重新恢復訓練。

姚明自以為對這樣的傷病已經(jīng)輕車熟路：在NBA，除了前三個賽季，他是只有過兩次感冒病假的“優(yōu)秀學生”，那之后姚明每年都會缺賽20多甚至30多場。在過去的幾年中，從眉骨、手肘、小腿內側的脛骨，到跖骨、腳踝甚至大腳趾趾甲，姚明渾身是傷。

有了隊醫(yī)肯定的承諾，姚明放心回國了。他在上海、北京與朋友聚會，過了一個很輕松的夏天，左腳也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姚明挺高興。

休息一個月后，在回休斯敦做例行檢查前，他對楊毅等一幫朋友說，只是回去做一個核磁共振，三天就回來。可是，這之后，大家忽然失去了姚明的音訊?！肮烙嬎烁改钙拮哟蛄藗€電話，跟誰都沒說，”《體壇周報》副總編楊毅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說。

又過了幾天，楊毅在電話里問姚明，“回來了沒？”

“回不來了”。

姚明在電話另一邊說，“骨裂那條縫沒有長上。反而整個裂得更開了?！边@意味著只能手術。

一時間，電話中兩人都不再說話。

“再說吧?！币γ鞯统恋卣f，掛了電話。

接下來，姚明在美國輾轉了好幾個地方看醫(yī)生。他還樂觀地預測：“也許打上石膏，拄著拐杖靜養(yǎng)三個月就能好?！比欢奈鍌€醫(yī)生的結論都是：如果姚明選擇堅持打球，只能做腳踝重建手術。

這是一個大手術。簡單說，得把腳跟和大腳趾上的骨頭切斷，拔出前一次手術放進去的3根釘子，把骨頭上的碎片復位，并用鋼片、新釘子固定。據(jù)醫(yī)生表示，這個手術最差的結果也“可以保證姚明50歲后還能正常走路慢跑”。

然而，即使手術后恢復良好，姚明的恢復期將需要驚人的15個月，這意味著他無法參加下個賽季的全部比賽；另外，恢復后的運動狀態(tài)也是一片未知。

姚明把自己關在家里好幾天。那些天是姚明生命中最絕望、最無助的日子?！胺^來倒過去，他想讓積極的情緒占據(jù)高地，總不成功。”《體壇周報》原駐休斯敦記者王猛在《平視姚明》一書中寫道。按姚明自己的形容，“感覺就像在大海上漂浮的草一樣，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吞沒?！?/p>

姚明的父母和妻子都是運動員，深知長期運動造成的傷害和痛苦——由于老傷，母親方鳳娣才剛剛做了膝蓋手術。他們都勸姚明不要做手術，干脆退役，發(fā)展別的事業(yè)。

這段時間，姚明確實已經(jīng)開始考慮自己的轉型和前程問題。在5月開始著手收購上海東方大鯊魚俱樂部之初，他就曾經(jīng)想過：如果不能打球就該干點別的了。7月，收購之事落定之后，作為投資人和老板，姚明更得考慮怎樣運營和管理企業(yè)。“他覺得他離不開籃球。就算不打球，（經(jīng)營上海俱樂部）至少是職業(yè)生涯的延續(xù)?！蓖趺透嬖V《中國新聞周刊》。

但對于賽場，姚明仍不甘心，“姚明是有自己想法和愿望的人?！蓖趺驼f。有了“退路”，他堅持要再給自己一個機會?！白屛以僭囎詈笠淮??！彼麑胰苏f。

同時，姚明公開表示，如果再次遭遇類似的傷病，他將考慮就此退役。

7月18日，火箭官方發(fā)布了姚明的最終決定：接受手術，治療左腳的骨裂；然后，他將出現(xiàn)在球隊15個月后的訓練營中。

為了一個看不清前景的復出，如此等待和忍耐，到底值不值得？也許王猛印象最深的一場球賽——2009年4月19日火箭對陣開拓者——能解答這個疑問。王猛一直清楚地記得，那天姚明如何傾盡全力封蓋，如何在替補席和大家相擁，如何在更衣室拿了一罐啤酒一口飲下。王猛曾這樣描述，“他的神情在說，‘我終于為我的復出贏了一些什么。”

“看一場就少一場了”

7月22日，為姚明主刀的克蘭頓醫(yī)生宣稱，這個聽起來很可怕的手術（據(jù)說，光是拔以前的那三根鋼釘就花了45分鐘）非常成功。

當然，大多數(shù)人明白，“手術成功”僅僅是醫(yī)學表述。研究NBA球員傷病后狀態(tài)的《看臺消息報》專家斯科特·巴爾賓對姚明的復出狀態(tài)表示悲觀，“近幾年姚明的受傷似乎成了規(guī)律和習慣”，“我見到許多球員手術后的狀態(tài)不穩(wěn)，這絕非個別現(xiàn)象?！?/p>

姚明對此也有極大的心理準備。手術時，醫(yī)生就對他說，恢復將非常困難。在近兩個月的拄拐行走后，姚明開始康復訓練，同時還得為不斷上升的體重而頭疼。他開始在家里克制飲食，避免體重上升過快。

9月，休斯敦體育專欄記者弗蘭·比林伯利去探視姚明，他發(fā)現(xiàn)姚明因為腳上有傷，只能坐在輪椅上進行訓練。事后，比林伯利感嘆：“訓練看上去很殘忍。沒錯，姚明是我見過的最敬業(yè)的籃球運動員，沒有之一?！?/p>

“前進兩步，可能會倒退一步，”姚明曾對王猛這樣形容自己的康復過程，“只要從總的來看，你是前進的就行。”15個月來，也就“姚老板”的身份能讓姚明分分神——姚之隊或許更希望姚明把精力放在經(jīng)營或商業(yè)拓展方面。從2009年12月CBA開戰(zhàn)到次年4月，姚明花了更多的心思學習如何做一個管理者。

可外界對復出的期待給了姚明越來越明顯的壓力。剛進入2010年，國內各大報章便將姚明的傷愈回歸與南非世界杯、廣州亞運會等一起，列為本年度最受矚目的體壇看點。大部分國內球迷仍然希望姚明能帶領火箭隊走得更遠，“為中國爭光”，這使他從好幾年前就開始深感“壓力很大，一刻也不能停下”。

而火箭隊方面也一早把姚明的歸來列入了自己的新賽季計劃。在2009-2010賽季，缺少了姚明的火箭甚至未能進入季后賽。雖然根據(jù)隊醫(yī)的“命令”，火箭主帥阿德爾曼將姚明在新賽季每場比賽的亮相時間限制在24分鐘以下，但是在球隊的新計劃中，姚明無疑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

隨著復出日期的臨近，中國球迷對新賽季的NBA重新燃起了興趣和希望。不過，美國媒體不大看好姚明的狀態(tài)和賽季前景，而就連姚明自己也沒有多大信心。據(jù)楊毅觀察，姚明的恢復狀態(tài)并不是很好，“他當時就是走一步看一步?！?/p>

10月6日，在現(xiàn)場球迷打出的“The Great Wall is Back（中國長城回來了）”標語下，姚明在火箭與魔術的季前賽首場比賽中正式復出。他上場12分鐘，僅得3分?！艾F(xiàn)在姚明的反應有點慢，”主帥阿德爾曼評價，“當他得球的時候，他知道怎么處理，但在防守和籃板球方面，他還沒有完全適應?！?/p>

之后，姚明隨隊來到中國打季前賽，場場爆滿。有的球迷表示，自己愿意花大價錢看一場姚明在場的比賽，原因是“姚明的比賽，看一場少一場了”。

極短暫的回歸

令媒體和球迷都意想不到的是，姚明的回歸居然會如此短暫，甚至短暫得不近人情。

11月，NBA常規(guī)賽拉開戰(zhàn)幕，而火箭隊狀態(tài)欠佳，從一開始便連續(xù)四場失利。

11月12日，火箭客場挑戰(zhàn)華盛頓奇才。在這個被媒體稱為“中國德比”的夜晚，姚明首發(fā)上場，所有人都期待著他與另一名來自中國的球員易建聯(lián)的對決。

賽前，姚明還開玩笑地說：“既然（對手）沒贏過我們，那就繼續(xù)吧……革命傳統(tǒng)要保持?！倍_場后，姚明在6分鐘里僅搶到1個籃板和1次蓋帽，甚至還沒來得及得分，就由于先后兩次在防守中被對方中鋒麥基撞倒在地，第一節(jié)還未過半便被換下。

姚明的下場看起來就像飯后的輕松散步，一個人，幾步溜達就走回了更衣室，可在更衣室坐了一會兒，他卻覺得“越來越不舒服，越歇越難受”。賽后，當他被一堆媒體圍住時，表情凝重，回答也有些混亂。不久，他蹣跚著走出球員通道，一瘸一拐，這條路顯得愈發(fā)不同尋常。

這是他第三場沒有得分的比賽，前兩次都在新秀賽季。誰也沒有想到，姚明有可能以這樣的方式永遠向球場道別。

當時，他并不確定自己的復出之旅就這么結束了。一個月后，隊醫(yī)通知姚明去醫(yī)院做檢查；如果檢查和球場移動練習都過了，就能開始隨隊訓練。他并不覺得這兩個測試很困難——他以為自己很快就能回來，甚至已經(jīng)開始計劃跟著火箭去下一個客場。

12月16日，檢查結果終于出來：左腳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骨裂，而最穩(wěn)妥、最明智的治療方式是“必須手術”?？祻推谥辽賹⑹?個月以上，這意味著姚明這一賽季再次報銷。

在15個月的努力宣告失敗后，姚明又一次陷入了對自己身體的失望與和對運動前景的微弱希望之中。這是一個循環(huán)糾結的怪圈：退役，還是堅守？

雖然在公開場合，他和“姚之隊”方面都明確表示自己不會退役，但是從受傷伊始，身邊的朋友都認為“答案已經(jīng)既定”。誰也不跟他談打球的話題了，因為“我們都明白，上一次是最后一次嘗試”，楊毅說。

如果做完手術，姚明的左腿里將有26根鋼釘（有報道說這些鋼釘重達一斤，姚明則笑稱自己可以留著它們修車用），這足以讓任何一個鐵人在高強度的對抗運動面前倒下。就算堅持下去、再花一年的時間重新回到比賽狀態(tài)，也沒人能保證不在5場球之后再度受傷、影響到姚明自己以后的個人生活。

而王猛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他一受傷，我就很清楚，這個事（姚明職業(yè)生涯）也就這樣了。姚明本人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p>

的確，過去的15個月無疑讓姚明的心態(tài)更加成熟、平和，這使他即使面對僅僅5場球就戛然而止的新賽季和又一次骨裂的檢查結果時，還能保持清醒和坦然。在得知體檢消息的當天，姚明在回家路上撥通了幾個好朋友的電話，讓他們去中國城買點兒鹽酥雞，再帶上啤酒來家里找他。在跟他的第一本傳紀作者、ESPN記者里克·布徹通電話時，對方非常低沉地致以問候，而姚明則躺在床上，喝了口啤酒，說,“別這樣啊，又不是葬禮?！?/p>

2011年1月的手術成功后，他向外界表示：“我將會在這段時間里好好考慮自己在未來的選擇，在康復之前，我將會為未來的職業(yè)生涯前景做一次最終的決定?！?/p>

在楊毅看來，這個姚明下一階段職業(yè)規(guī)劃的決定應該是盡快投入到大鯊魚隊的經(jīng)營中，改造俱樂部的經(jīng)營模式。CBA的球隊基本都賠錢，而姚明沒有實業(yè)，他不能這么賠下去?！八呀?jīng)有了一整套的計劃，并且已經(jīng)付諸實施了”，楊毅說，“他的目標是下個賽季打平，至少不賠錢。這是目前姚明最重要的一件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