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樸素

樂：耳朵在跳舞

文/樸素

■美術(shù)作品：Pino

在貧困的家鄉(xiāng)聽舒伯特

闊別家鄉(xiāng)已久，我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前人有云：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須斷腸。痛哉斯言。待在家鄉(xiāng)，我?guī)缀鹾苌俪鲩T。白天看書寫作，晚上便聽一聽親友所藏的一些唱片，在狹窄的房間里觸摸遼闊的音樂空間，此時此刻，只有音樂才能安慰我浮躁的心靈。有的時候歡樂，有的時候憂傷，我真切體驗了家鄉(xiāng)如異鄉(xiāng)的復雜情感。

一天深夜，悶熱難當，無法入睡。于是爬起來聽聽唱片，消磨一下漫漫的時光。那是一張舒伯特的《流浪者幻想曲》（又稱《C大調(diào)幻想曲》），四個不長的樂章，演奏一氣呵成，自然流暢。因為柔板的第二樂章采用了舒伯特的歌曲《流浪者》的一段旋律為主題，故稱《流浪者幻想曲》。后來鋼琴大師李斯特還曾將此曲改編成鋼琴和樂隊曲，更傳播了它的知名度。

《流浪者幻想曲》的首樂章有一個神氣活現(xiàn)、興高采烈的開頭，仿佛舒伯特正幻想著他的“流浪”歷程的第一站，流浪中洋溢著歡快與喜悅之情，聽起來別有一番滋味。在這個非常迷人的柔板里，歡樂過后又襲來陣陣的帶點傷感的心緒。兒時記憶般的親切，敘事風格的旋律，鋼琴輕柔的沉吟句式，都使得這個樂章無比美麗感人。

第三樂章的兩句歌唱旋律，滿懷青春的喜悅，也極為動聽，令人難忘。深夜聽來，令人心神俱醉也。最后的末樂章回顧了樂曲開頭那個興高采烈的主題，并且這位“流浪者”好像還更得意了。我在故鄉(xiāng)的日子仿佛也是一種流浪，但缺少了舒伯特那種快樂的流浪心情，我現(xiàn)實地感受了流浪中的那種無奈與憂傷。

夜更深了，只有如水般的曲子悠悠蕩蕩地彌漫在寂靜的房間里。鋼琴大師魯賓斯坦此曲極富想象，一波三折而始終流暢華麗，彈性速度與音量控制都恰到好處，感覺上這音畫的線條和色彩是再精致不過了。一時間，天地俱寂，不知身在何處矣。窗外的風細微而滿帶憂傷，我知道那是故鄉(xiāng)的靈魂?？上?，我對故鄉(xiāng)沒有太多的印象了，白樺林與漫天的大雪是唯一的記憶。這種記憶與音樂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唯一可以把握的只是此時此刻的心境。

故鄉(xiāng)深夜聽樂，于我是一種消遣，一種忘卻寂寞的方式。然而一曲聽罷，心頭依然有一種感傷與無奈，我反而急切地渴望回到南國的客居之所。家鄉(xiāng)離我真的是遙遠了，音樂也無法讓我重新感受家鄉(xiāng)的親切與溫暖。沒有故鄉(xiāng)的人一無所有。我深深地體味了這一切。但舊日子已一去不復返了，流浪的心情無比憂傷。也許在書本里我還能找到稀微的樂趣，滿足一個人的最后的奢望。書才是我最終的故鄉(xiāng)。

在安魂中尋找勃拉姆斯

在所有作曲家的鋼琴協(xié)奏曲中，我最推崇勃拉姆斯的這首《第二鋼琴協(xié)奏曲》。一切的美與崇高它都具有了，大氣而不草率，纏綿而不沉溺，流麗而不粗糙。嚴謹?shù)慕豁戇壿嬍沟妹恳徊糠侄紝非陌l(fā)展形成強有力的推動，而史詩般的氣魄和勃拉姆斯樂思中特有的宛轉(zhuǎn)、躊躇的抒情氣質(zhì)如天作之合，是個再也沒有什么可以拿來比擬的情形。在春風拂面的晚上，諦聽勃拉姆斯的這首《第二鋼琴協(xié)奏曲》，內(nèi)心有一種溫柔與感動，仿佛天花紛紛落下，奇幻無比。細絲般的溫暖，在無人的夜色中彌漫，一如刀刃上的微茫，刺人心魂。

約翰·勃拉姆斯（1833—1897）是德國古典主義最后的作曲家，出身于漢堡的一個音樂家庭，是一個低音大管樂師的兒子。早年曾從戈賽爾、馬克遜學鋼琴，一生交游頗廣，尤其得到舒曼夫婦及約·阿希姆賞識與支持，乃創(chuàng)作與演奏并重的作曲家。他一生中大部分時間生活在維也納，沒有任何突出的事件驚擾他平靜和安定的生活。他終身不娶，厭惡交際，僅與幾個相熟的朋友交往談心，怡然自得。勃拉姆斯的作品很多：四首交響曲、四首協(xié)奏曲、幾首清唱劇，其中尤以《德意志安魂曲》奠定了他的聲譽。此處還有：兩首六重奏、兩首弦樂五重奏、一首單簧管與弦樂五重奏，一首鋼琴五重奏、三首鋼琴四重奏，四首單簧管奏鳴曲、三首小提琴奏鳴曲，一大批的鋼琴曲，最后還有許多的藝術(shù)歌曲和合唱曲。

勃拉姆斯可能是德國作曲家中最具有純粹德國民族性的人了，與巴赫、貝多芬、甚至舒伯特相比，更具有德國性。勃拉姆斯不像李斯特或者瓦格納那樣面向未來，卻似門德爾松那樣留戀過去，他與古典傳統(tǒng)緊密結(jié)合，用一種精心挑選、十分樸素和非常精確的語言來表達他的性格，應(yīng)當說，這種語言與門德爾松相比，有一種完全不同的意趣和獨創(chuàng)性。勃拉姆斯的作品兼有古典手法和浪漫精神，極少采用標題，交響作品中模仿貝多芬的氣勢宏大，然而筆法工細，情緒變化多端，時有牧歌氣息的流露，仍帶有自己特點。他的作品中有很多都屬世界名曲，與巴赫、貝多芬并稱德國音樂史上的“三B”。

在節(jié)奏方面，勃拉姆斯具有一種驚人的創(chuàng)造力。他作品的節(jié)奏真是千變?nèi)f化，令人不可捉摸。在他那個時代，沒有一個德國作曲家能創(chuàng)造出像他那樣深刻細致和難以捉摸的節(jié)奏了。他能非常美妙地運用一種中間色彩、暗淡色彩的效果，在這一點上他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他兩首最早的小提琴奏鳴曲，在這方面可以說是無以倫比的，這是一種既審慎又動人的藝術(shù)。著名哲學家維特根斯坦說：“勃拉姆斯有勢不可擋的能力?！边@是維特根斯坦的真實感受，是純粹屬于他個人的感受，尖銳而不乏判斷力。

總之，勃拉姆斯具有許多完全屬于他自己的獨特的優(yōu)點，對于他的音樂，人們一下子就能辨認出來。他是與舒伯特和舒曼同時代的，十九世紀最卓越的詩人音樂家之一。勃拉姆斯的創(chuàng)作明顯而深刻地反映了一個人性覺醒的人，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中所產(chǎn)生的既豐富又矛盾、既充滿幻想又感到十分失望、既富有朝氣又嘆息不止、既渴望幸福又總是被悲傷所包圍的種種心理體驗，展示了音樂給人的豐富與深刻。勃拉姆斯的創(chuàng)作，當然也存在著矛盾。他運用古典的宏偉曲式，但內(nèi)容常有主觀主義的印跡，他的作品結(jié)構(gòu)嚴謹、凝煉，但又帶有學究氣，這主要是因為他常常同社會潮流相隔絕所致。他一生很少有什么驚人的事跡，他平靜的創(chuàng)作活動，為他贏得盛名和榮譽。

事實上，勃拉姆斯并不善于用言語表達他的情感，也不善于交際。他說他只能用音樂來表達自己的感情，大藝術(shù)家往往如此。勃拉姆斯的許多作品都來源于埋藏在他內(nèi)心深處的感情，然而他一生都沒有準備好去全身心地接受一個女人的愛情。他在寫給他的未婚妻、歌唱演員阿加特的最后一封信中說：“我愛你，但你不能給自己帶上婚姻的鐐銬來束縛自己?！辈匪菇K生未娶，一個偉大的音樂家形單影只地度過了一生。我們有幸可以聽到像《第二鋼琴協(xié)奏曲》這樣的天籟之聲，真是幸福啊。正可謂：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有幾回聞？

樸素：吉林長春人。海南作家協(xié)會理論批評委員會委員，榮獲海南省第四屆青年文學獎。主編有《2005中國年度網(wǎng)絡(luò)文學》《網(wǎng)看金庸》《后王小波時代：非主流文學精選》《天涯文學十年精選》（三卷本）等。出版有《林語堂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