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樺]
烹蛇
[柳 樺]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院子里有蛇,因為蘇丹很干燥,而我印象中,蛇都是在潮濕的地方出沒的。
剛到非洲來的時候,最擔心的是毒蚊子、毒螞蟻、毒蜘蛛,直到有天早上,我的黑人員工阿達姆,用樹棍挑著一條蛇走來,我才嚇了一跳。
蛇是在水井那邊捉到的。我的院子里打了一眼100米深的機井,水質很好,索巴的水,在喀土穆也是有名的,專門有這個牌子的礦泉水在買,所以,常有中國公司的朋友帶著大塑料桶來我這里,既是來看我,也順便狠狠地弄一桶水回去。
每天早上有兩個小時,是開井打水的時間,要將一個小水塔灌滿,還要澆樹,我院子四周,沿著鐵絲網的院墻,種了一圈非洲刺槐,靠近機井的這部分樹,因為每天被澆到的水最多,所以長得最為茂盛,蛇就是在這里被捉到的。
可能這里早就有蛇了,所以,負責打水的黑人雇員,自己做了個捕蛇工具,每天打水的時候帶著,那是一根細鐵管,頭上用細鐵絲拴了個圈套,細鐵絲穿過鐵管,在鐵管另外一頭露出來一截,一旦發(fā)現(xiàn)了蛇,他就把圈套伸到蛇頭上,再一拉細鐵絲,蛇就被勒住脖子逮住了。
我很驚訝我的黑人雇員為什么要把蛇逮來給我看,可是他更驚訝我會如此高興,當他弄明白我要吃了這條蛇時,簡直嚇了一跳。
蛇被勒住脖子在細鐵管上掙扎著,嘴都被勒得裂開了,我仔細看看它的牙,不像是毒牙,又看看腦袋,也不該算是三角形的,再抓住尾巴看看,也不是驟然變細的那種,那么,根據(jù)我淺薄的知識判斷,這不是條毒蛇了,不是毒蛇就好,一來免得在殺它時被它誤傷,二來也不用考慮會不會吃了毒蛇而中毒。
我把蛇頭用釘子釘在了樹上,蛇掙扎了幾下,身子垂了下來,露出雪白的肚皮,我在屋子里跑進跑出,選中了新買的瑞士軍刀作為武器,像一個獵人一樣站在樹前,對著還在蠕動的蛇一刀揮去。
當然,我手下很有分寸,刀尖在蛇頭部下劃開了一道小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肉。我把蛇頭下面的一圈蛇皮切開,然后像脫衣服一樣,為蛇剝下皮來。雪白的蛇肉一段段露了出來,那個過程真的有那么點色情的意味。
蛇皮脫到尾巴附近時,突然斷了,讓我大為懊惱,本來想剝一張完整的蛇皮的,這下只好一刀斷去,反正尾巴也沒有多少肉。再下來就是開膛破肚,和收拾魚也差不多。我關于吃蛇的所有知識,來自當年阿城那篇著名的小說《棋王》,里面知青們吃蛇的描寫,很讓我向往,現(xiàn)在終于自己親手炮制了一回。
這條蛇只是條小蛇,掛到樹上時我拿尺子量過,1米3左右,只有中指那么粗。我把鍋里裝上水,把雪白的蛇肉扔進去,它像是又活了一樣滑入水里,盤在鍋底,然后各種作料一撒煮上。
坐在門口等著水開,回味著殺蛇的過程,才覺得自己跟中了邪似的,自從一見了那蛇,我的腦子里就只有一個念頭——吃了它,我平??刹皇沁@樣的。剛才殺蛇的樹下,滴著幾滴鮮紅的血,觸目驚心。不過蛇的血真不算多,難怪人家說蛇是冷血動物。
廚房里很快飄出香味來,引得那幾只狗都湊了過來,一邊使勁嗅著一邊小聲嘀咕,這是什么味呀,這么香,我想,待會要給它們留點湯,也讓它們嘗嘗鮮,以后碰見蛇就盡管抓了來。
我的兩個伙伴堅決不肯喝湯,雖然我忙活的時候他們也很有興趣地看著,但是一下了鍋,他們就沒有興趣了,一個是穆斯林,不吃蛇也說得過去,另外一個不吃的理由是沒有吃過,怕有毒,我勸了勸,也就作罷了,不過這還真影響了我喝湯的情緒,萬一我看走了眼,煮了條毒蛇呢?這不成了一鍋毒湯了?我倒出了一點到狗食盆里,雖然不太光彩,可也總算是個解決之道啊,難道要等我吃了沒有毒再給狗吃?結果幾條狗都湊過來,輪流上去使勁聞啊聞的,簡直愛不釋手的,可偏偏誰也不吃,真氣死我了。
我端坐桌前,蛇湯的香氣撲鼻而來。古人拼死吃河豚,我這算什么呀?我掏出車鑰匙丟在桌上,叮囑我的伙伴,去醫(yī)療隊之前,先給隊長打個電話,讓他們早做準備,一到了就能搶救。然后,凝神屏氣,萬念俱消,全部神經都集中在舌尖處,一勺鮮美之極的蛇湯進到嘴里,不覺得有毒啊,倒是有點淡。
我在兩個伙伴的注視下,稀里呼嚕地吃起來,開始還像保持一種與吃蛇相配合的清逸斯文的形象,到后來就顧不上了,只吃得山搖地動,大汗淋漓,親手殺的蛇,親手烹的羹,滋味就是不同。
那些狗看我出來,都圍了上來,我才想起忘了給它們留點湯了,再一看它們的食盤,剛才做實驗的那一勺蛇湯已經被舔得干干凈凈了,活該,誰叫你們剛才不吃的?
后來,黑人雇員又抓了幾次蛇,但是都沒有那條大,我覺得不值得折騰一回的,切成幾段丟給狗,它們聞了聞,都不理睬,真是蠢啊,難道非得加上作料燉成湯你們才喝?那你們得先學學鉆木取火,然后設法直立行走,哎,離自己動手烹蛇湯,還早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