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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人的藥香

2011-09-30 01:09
雨花 2011年4期
關(guān)鍵詞:藥香本草綱目伯伯

● 李 云

迷人的藥香

● 李 云

自閉的孩子,仿佛心尖尖上長著一對觸須。而早兒迷戀的卻不是娘身上的乳香,也不是爹身上的煙草味,它是一股來自神秘屋子里的藥香。那是中藥房的味道。它從一件舊時長布衫的袖管里飄灑出來,它是一個男人的魅力所在。

早兒是很健康的,但她又確實(shí)需要經(jīng)常生病。這自然是為了去嗅藥香,每次去,她都會像只小狗伸著鼻子在福臨伯伯白皙的手上嗅著,直至他的發(fā)頂。

早兒拎著書包,抑郁地依靠在大門口背著太陽光發(fā)呆。高考結(jié)束了,可她的緊張感卻沒有因此而結(jié)束——你能考上醫(yī)科大學(xué)么?在一種藥香的催化下,早兒總有些不自信。突然,她落在火籠房門口的眼睛里出現(xiàn)了娘瘦巴巴的小臉。那張臉被一蓬從柴堆里鉆出來的亂糟糟的頭發(fā)覆蓋著,像泥土里豁然冒出來的一截石塊,上面有一層灰撲撲的泥巴灰糊著。早兒的眉頭驟然凝聚起來,冷冷地飛快地掠開了去。她的娘已經(jīng)無數(shù)次去菜園邊眺望,等早兒熟悉的小身影出現(xiàn)在曲里拐彎的小路上——在這關(guān)乎個人前途命運(yùn)的一天,她跟所有家長一樣變得無比急迫。希望早兒依靠書包從此翻身。可待她看到早兒已站在門口,反而慌了神,擠出一個干巴巴的笑容,十指捏在圍裙的角邊擦拭著,跨前一步道:“早兒……”

“我沒有考試!”早兒沒有允許娘將話說完,就將眼睛收回來掛在書包上,“我根本不會去考試的,我在街上逛了兩天?!?/p>

“你怎能這樣,你——啊你!”娘的腳步停止在早兒的腳尖前,一副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干傷心著走了。須臾,早兒到灶屋去盛飯,驀然看見娘獨(dú)自坐在黑糊糊的灶口抹淚。矮小的身影鑲嵌在幽暗里,如一堆帶著濕氣的柴禾。

次日一早,早兒還在熟睡中,娘就急急地過來了。她身上依舊穿著昨天穿的襯衫,袖口和領(lǐng)口略有破損。她站在早兒的床鋪邊,故作鎮(zhèn)靜道:“既然這樣,那你就跟福臨伯伯去學(xué)中醫(yī)吧!”出奇平靜的聲音,打在鋪蓋上令早兒一顫。

早兒不可能了解,她的娘昨晚一夜未寐。她為她不參加考試悲傷不已。萬般無奈下,才聽從了男人的話,讓早兒去跟福臨伯伯學(xué)學(xué)再說。男人認(rèn)為早兒有高中文化,打小就喜歡滿山滿坡找中草藥認(rèn),且又精讀了《本草綱目》,讓她去跟福臨伯伯學(xué)中醫(yī)是目前最好的權(quán)宜之計(jì)。雖說現(xiàn)在赤腳醫(yī)生不吃香,可福臨伯伯手里捏著祖?zhèn)鞯姆阶?,把他這點(diǎn)絕活學(xué)到手也是好的。而于早兒娘來說,心思就顯得復(fù)雜多了,她不僅承認(rèn)了男人的話更在乎的是希望早兒去陪陪他,說不定倆人的關(guān)系從此會親密起來。天一亮,她就急匆匆爬起來找早兒,只是,她的談話方式很突兀。完全是自作主張式的。早兒一百個不情愿,跟娘在灶屋里拽著書包扯:“要去你去!又要利用我去看他!”

早兒終究沒有搶過娘,站在邊上默默地看著娘將書包扣解開,朝自己扔來一把草藥:“這就是你讀的書,你早就沒有讀書的心思了!”順著書包口氽出來的草藥氣味濃厚如絲……娘很吃驚書包里居然沒有一本書,就連《本草綱目》也不在!嘩啦一下將書包倒拎起,將早兒翻山越嶺找來的草藥全部倒在豬草里剁給豬吃了。早兒斜睨著娘,不動聲色地笑了。

而就在這時,村子里確實(shí)降臨了一場豬瘟,誰也沒有料到從早兒書包里倒出來的草藥居然救了家里的豬。村子里的豬都在那場豬瘟里喪了命,只有早兒家的豬沒有事,這令娘再次確定應(yīng)該帶早兒去福臨伯伯家學(xué)醫(yī)的決心——這孩子就是這塊料!所以,喂好豬,她就去了一趟福臨伯伯家。在說服早兒之前,她還是決定先去跟他打個招呼。

福臨伯伯住在繡花溝后灣里。雖然只是一個赤腳醫(yī)生,但大家都尊重他,口口聲聲叫他董醫(yī)生。孩子們叫他福臨伯伯。尊重的口氣絲毫不比見到街上正宗醫(yī)院里身穿白大褂的醫(yī)生少多少。大家一直認(rèn)為,他本領(lǐng)大呀,他是柳樹村的活神仙,這大人小孩,誰傷風(fēng)抽筋了,誰被馬蜂蟄了,或是被鐮刀割了腿,他都能一一解決,就是一名名副其實(shí)的正牌醫(yī)生??!還有,他為人也好,溫和,謙讓,待人客氣,從不與別人紅臉,眼神里充滿了悲傷的柔情。

娘是在后晌回來的。早兒從窗口看見了,卻假裝沒有看見,將頭低下仍舊看著《本草綱目》。娘看了她一眼,兀自坐在門檻上皺緊了眉頭。早兒自然不知她此時的心境。她去的時候正直晌午,可他家依舊是大門緊閉,石板屋頂上沒有一絲兒炊煙的影子。她一踏上院子,心口就生生地疼。手指落在大門上叩著,可他沒有理會。但她知道他在家,自從新鳳姨離世,他就是這樣子的,故意折磨著自己。不再愿意開門見人,也不怎么上山找草藥。難得有人見到他出來倒夜壺,看到的也是一個蓬頭垢面,形容枯槁的老頭兒。他的吃食,都是她悄悄放在門口的,今天是一袋子大米,明天是一袋子洋芋,還有白菜、蘿卜、臘肉……

她默默地照顧他的這些事,他從來沒有問過。只見米來了,就拎進(jìn)來;洋芋來了,再拎進(jìn)來。偶爾他還會在一個紙包里、塑料袋子里,收到她親自包好的一條嶄新的長布衫。但她從來沒有見他穿過。他不忍穿它們呀,這是一個很復(fù)雜的心思:你穿那么新,這對得起新鳳姨么!可她卻依舊樂此不疲地做著。仿佛做歸做,穿歸穿。這是不搭界的。早兒娘開口說道:“早兒她沒有參加考試,我來跟你說聲,讓她來跟你學(xué)醫(yī)吧——她喜歡這個,那本《本草綱目》她一直替我保存著,還有……那天我從她的書包里翻出了很多草藥?!?/p>

窗戶里靜寂無聲。微風(fēng)吹起臉上的發(fā)絲,吹濕了眼睛,緩一口氣,她合攏雙手捋了捋頭發(fā),又去拉了拉糊著豬食的皺巴巴的衣角,繼續(xù)道:“我知道你在,要她來還是不來,你說句話呀?”屋子里的燈亮了,但依舊沒有回應(yīng)?!八褪呛弈?,你也不要怪她,她本來就是你親……閨女呀……”

窗外的人抽泣了。為了讓窗戶里的人接受早兒,她只能道出藏匿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她真沒有想到,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令真相大白的。用衣袖擦干眼淚,又將右手搭在窗欞上,哽咽著:“你不說話就是答應(yīng)了,我明兒帶她來?!闭f完微笑著離開了。身子略有輕松感,像吐掉了滯留在喉嚨里的一口濃痰,喉嚨里終于通暢了——唉,反正那點(diǎn)破事也夠人說一輩子了。咱不在乎了,不就是在新婚之夜,住在繡花溝的秀芝,乘著男人酩酊大醉之際跑出去會了窗子里的那個人——可誰能知道,這個秀芝壓根就不后悔!她就是想嫁他……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倆人躲在草垛里的一陣慌亂糾纏,便種下了早兒。

娘再次看向早兒,默默地嘆了一口氣,知道她跟自己合不來,她恨他也是因?yàn)樽约?,是娘不夠檢點(diǎn)……可作為娘的她卻不知道,早兒朝山上跑,是為了依靠尋找草藥的過程而沉迷在藥香里,為了找樹葉子說上一陣悄悄話,說一個女孩兒的小秘密。唱那只有她自己聽得懂的歌兒!

早兒去了山梁梁上。她忽然很煩躁,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在乎打扮的年輕的姑娘了。早兒安靜地坐在草地上對著后灣瞅,福臨伯伯那間矮小的石板屋像一個氣泡濃縮在山腳下。多年來,早兒一直習(xí)慣來這里默默看上一眼。當(dāng)然,這樣做并不代表她會同意娘的說法去跟他學(xué)醫(yī)。倘若要去也只是自己想去,跟誰都無關(guān)。早兒一直這么倔強(qiáng)??墒牵@次坐下來,她卻從娘蒼老的背影里忽然想起了新鳳姨。新鳳姨是福臨伯伯的媳婦。她于五年前冒雪上山給福臨伯伯燒焦炭,一不留神摔下山崖給生生地摔死了。福臨伯伯抱著殘缺的遺體卻突然想起了她以前的好,認(rèn)為她的死都是自己害的——你說你烤什么炭火呀!新鳳姨去世了,活著的人基本上也跟著去了,福臨伯伯無法原諒自己,無法不去懷念她。他在夢里都看見她頭破血流地躺在自己懷里微笑……

當(dāng)然,早兒并不喜歡新鳳姨。她怎么能跟娘比呢,你看她跟英俊挺拔的福臨伯伯站在一起,哪里配呢!打心里說,早兒還是覺得福臨伯伯跟娘相配的,她可是繡花溝遠(yuǎn)近聞名、出落得最出眾的姑娘呵。還在很小的時候,早兒就偷了娘留下來的唯一一張2寸黑白照片收藏著。十八九歲的她站在公社門前,兩把粗辮子一左一右甩在胸前,上身穿格子小西裝,里面的碎花襯衫領(lǐng)子翻得整整齊齊;下身是一條偏腰黑褲,穿著白襪的腳背自精致的布鞋里裸露著,干凈、小巧,卻又不乏圓潤,很是引人注目??梢娺€是一個心靈手巧的姑娘,針線活好。大家都知道呀,那時候姑娘腳上的鞋子都是自己做的。

而身為長相俊朗又懂醫(yī)術(shù)的福臨伯伯的媳婦新鳳姨呢,按照繡花溝人的說法是:這就是一個假爺們嘛!她長得太男人腔了——她不僅長得不好看,性格粗枝大葉,還不善于做縫縫補(bǔ)補(bǔ)的細(xì)活,她做的鞋子粗針大腳,更別說繡花了。最讓福臨伯伯頭疼的是,她吃飯的聲音,和驚人的飯量都讓人不舒服。每次見她吃飯,福臨伯伯都要說,“你嚼的聲音能否輕一點(diǎn)?”好在她能干活,只要一下地,大屁股就總是滾在人前的。所以,福臨伯伯家的粗活都是她做的,上山打柴,下田挖地,就連磨房里,她都不讓他去,她說:“這些地方你不適合,你進(jìn)去,進(jìn)去!”推福臨伯伯走的手會順勢在他手上掐一下,然后半憂半喜地靠在門框上目送那道飄逸的長布衫離自己而去。似乎她也覺得福臨伯伯更適合藥房,福臨伯伯倒也聽話,除非上山采藥,他一般都在藥房呆著——傳說,他睡覺都在藥房里。屋子雖小,但新鳳姨硬是將那間干燥的、寬敞的大房間給了他做藥房。而她自己則臨時安置在火籠房后面的倉房里,每天晚上陪伴她的是吱吱喳喳的老鼠聲音。

但大家都知道,新鳳姨愛福臨伯伯,甘愿為他做牛做馬。繡花溝的人都知道,她在悄悄寵自己的男人——除了長相不好改變,飯量不好改變,能做到早兒娘樣子的,她都盡量悄悄模仿著。鬧出了不少洋相。比如吃飯吧,早兒娘吃飯是端著碗,并著腿,一口一口謹(jǐn)慎地喂進(jìn)嘴巴里的。吃好飯,嘴巴邊還是干干凈凈的。而她也學(xué)著這般吃不到三口,又抓住大海碗蹲在門檻上猛吃,一邊吃飯粒一邊從下巴漏到地上,嘴角油光光的……那時候,早兒經(jīng)?!吧 ?,今天頭疼,明天卻是吃壞了肚子,每個器官都痛遍沒得痛了,她就故意弄鐮刀劃破手指,舉著血淋淋的手指喊娘。一路上,她的小身體都匍匐在心急如焚的娘的背上,深一腳淺一腳趕去。風(fēng)聲合在娘的喘息里拍打著……基本上每次來瞧病,新鳳姨都在院子里劈柴,或是篩豆子、壘豬糞。見到早兒和娘,她驚詫地“咦”一聲,又嘿嘿地干笑幾聲,這才局促地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迎早兒母女進(jìn)屋。娘也趕緊關(guān)照早兒叫新鳳姨。早兒自然不愿意叫,她討厭新鳳姨,這種討厭是建立在對福臨伯伯的可惜上的,她不止一次地在新鳳姨的背影里掐自己的胳膊:“新鳳姨,丑八怪!”

但新鳳姨也有比娘要知道輕重的時候——基于這點(diǎn),早兒是感激她的,她能大方地將福臨伯伯身上的藥香送給她享受一會兒!因?yàn)椋灰鐑焊镞M(jìn)入火籠房,當(dāng)早兒從娘背上被福臨伯伯接過去,她都會漲紅著臉端來一碗熱騰騰的糖茶遞過來叫喂給早兒喝,而那笨拙的身子很快就不動聲色地退了出去。早兒蜷縮在福臨伯伯的懷里,一邊嗅著他袖管里飄出來的藥香,一邊慢慢地吮著碗沿喝糖茶水。邊上是娘一臉端莊的微笑。早兒發(fā)現(xiàn)了,不管是真病,還是假病,只要來這里,娘都會整理清爽了來。頭發(fā)用手沾著井水抹過,紋絲不亂;衣裳也換過,將落著柴火灰、沾著豬食味道的衣裳迅速地?fù)Q掉了——真讓人懷疑,她一直在準(zhǔn)備著干凈的衣裳來這里,隨時等待著自己生??!

“早兒,來張開嘴巴給伯伯看看……早兒,把手給伯伯……”世上如果沒有福臨伯伯,早兒真不知道這世界的美好。早兒聽話地將手伸出來,等待著福臨伯伯白皙的手捏住手腕號脈,只想久久地沉迷在迷人的藥香里……不知為什么,那時候,早兒會忘記一切,像一個貪戀乳香的孩子,鼻子游走在他長布衫的線縫里嗅著,默默地張開嘴唇再將它們吸到肚子里來。心里張著五彩的翅膀,恨不得將福臨伯伯雪白的牙齒和迷人的藥香全部擁抱住,她覺得他的懷抱好溫暖,好香啊,而這股香味卻深深地吸引著她……仿佛從來他在早兒眼里,都是村子里最優(yōu)秀的男人,在他身邊是一件無比驕傲的事情。

然而,好景不長。就是這樣一個令人敬愛、驕傲的福臨伯伯,他后來卻被娘勾引走了,這真讓人怨恨——你怎么可以去摸娘的手,親她的嘴巴呢?你干嘛要那么壞呢?你欺負(fù)人嘛!這些問題一直伴隨著早兒走進(jìn)中學(xué),直至高中畢業(yè),到今天硬是被娘逼著去學(xué)什么中醫(yī)的時候——早兒怨恨娘不檢點(diǎn),又責(zé)怪福臨伯伯辜負(fù)了自己——眼睛愣愣地盯著冷寂在后灣的石板屋,胸口起起伏伏的,好似依舊在忿忿不平。忽然,她又將鼻子抵在《本草綱目》里,輕輕問道:“你喜歡我來跟你學(xué)么?——你可知道我總歸會出去的,我要去讀醫(yī)科大學(xué)!”

等待是很煎熬人的。早兒在這個酷暑里就在經(jīng)歷這場煎熬。悄悄地等待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的到來。其實(shí),早兒一直在等待中,很小的時候,她在等待生病,等待被迷人的藥香擁抱;后來,當(dāng)自己被娘和福臨伯伯無情地拋棄,她的等待就無比漫長了。于是,她選擇拼命讀書,發(fā)誓要一輩子都泡在藥香里。所以,她的書包里一直放著那本《本草綱目》,放著幾片大黃,抑或幾支柴胡,她需要嗅著這些氣味讀書。而考上醫(yī)科大學(xué),這是她尋找到的重新獲得福臨伯伯的愛的賭注。盡管這個說法有點(diǎn)自欺欺人,但她禁不住癡迷在他要是知道自己考上醫(yī)科大學(xué)的態(tài)度里——那樣的話,他會來看自己嗎?呵呵,這可是醫(yī)科大學(xué)!中醫(yī)系呀!

“你就死心吧,我不會去的!”早兒于幾天后,跟娘終于表達(dá)了自己的態(tài)度。然后呢,除去睡覺時間,她就眼巴巴地坐在山梁梁上等待著。眼睛要么看著前面的小路尋找郵遞員老周的身影,要么就飄到后灣里尋找藥香。仔細(xì)地回味每一個被藥香包裹的舊時光。愈發(fā)覺得當(dāng)自己真正擁有藥香時其實(shí)已經(jīng)遠(yuǎn)離它了——事情的變化來得太快,它不是人所能想到的。

好像是九歲那年吧,早兒生了一場大病。這場大病讓她從此遠(yuǎn)離了藥香。那天晚上,她因突然發(fā)起的高燒,又被娘急匆匆地背到了福臨伯伯家里,盡管還在昏迷中,她照樣能感覺到身體被那團(tuán)濃稠的藥香抱住了。在那厚厚釅釅的香味里,她的身體輕飄飄的,像長上翅膀飛了??墒?,不一會兒,她又覺得吐不出氣來,好比春蠶做繭,藥香一絲一縷的,把她嚴(yán)實(shí)地包裹著,這令她害怕,只想張開嘴巴喊救命,可她用足了勁也沒有叫出聲來,她的氣息好微弱啊,想:我快死了嗎?不,我不能死,我要福臨伯伯抱!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醒來,看到一股藍(lán)色的煙霧帶著藥香在眼前繞,像娘煮飯的鍋蓋上的蒸汽,熱騰騰的,香噴噴的。福臨伯伯隱藏在霧氣里的焦慮、憐愛的眼神撬開了她的嘴巴,早兒就把那些香味全部喝到肚子里去了。閉上眼睛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了一個好覺。

早兒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方才醒來。轉(zhuǎn)著眼珠看了好幾圈,才模糊辨別出就睡在福臨伯伯家神秘的里屋里。早兒將被子拉到鼻子上嗅了嗅,白洋布里子潔白清香,上面沾著兩根落發(fā)。落發(fā)很短,早兒將其拾撿起來,繞在手指上。就著屋面上落下來的一塊方方正正的天窗亮光,在朝南的墻壁上,找到了一大排藥柜。黑色的,一小格一小格分布著的藥柜,泛著福臨伯伯眼神中的柔情,早兒猛然聽得藥柜上的抽屜變成一張張嘴巴,在喚她過去。迷人的藥香環(huán)抱而來……早兒歡喜地赤著腳丫子奔到藥柜邊撫摸著,心怦怦地跳,愛不釋手地讀著銅環(huán)下一個個金燦燦的正楷小字:苦豆草、苦楝葉、苘麻子、枇杷葉、板藍(lán)根……

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早兒一眼看見亮堂著炭火的火籠屋里坐著娘和福臨伯伯。他們在耐心地等她醒來。屋子里沒有開燈,但炭火明亮,大致可見娘背對著門口納鞋底。一拉一提、一伸一縮的胳膊像水波浪晃蕩著,有條有理地穿著針引著線。而福臨伯伯則依舊坐在對面忙著碾藥。他的兩條大腿也在一拉一提、一伸一縮,眼睛落在倆人中間燃燒著的一盆紅汪汪的炭火上。早兒打一個寒戰(zhàn),沒有跑過去擠在他們中間烤火。因?yàn)樗龑Ψ植荚谀锔觳采系淖匣▋耗吧?,她又去換了新衣裳!牙齒咬破嘴唇,早兒哭道:“娘,我恨你!”

早兒的聲音太輕了,沒有驚擾到任何人。丑陋的新鳳姨也不知去了哪里。而就在這時,她又忽聽見娘“哎喲”地叫了一聲,估計(jì)是針尖戳了手指,一道黑影一晃,福臨伯伯的身子就匍匐在娘的膝蓋上,他將娘出血的手指含在嘴巴里吮吸著……慢慢地,他將娘整張臉?biāo)蔽×?,還有肩膀,白花花的胸部……

“不,不許欺負(fù)我娘!我恨你!”早兒十分嫉妒娘被藥香籠罩??!傷心地飛奔過去,將嘴巴對準(zhǔn)福臨伯伯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待后來明白福臨伯伯那時正想跟娘做親密之事時,她已經(jīng)讀初中了,偶爾會聽到繡花溝里的嬸子們在背后數(shù)落娘作風(fēng)不好的壞話。她們的話很難聽,都是娘的不是,說她輕浮,不要臉,偷人,生野種……至于娘和福臨伯伯以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早兒卻沒法弄清楚。沒有一個人肯跟她講。早兒只知道他們抱在一起背叛了自己,娘怎么能跟自己搶福臨伯伯呢?她也喜歡他身上的藥香么?

自此,早兒不再“生病”,她一下子健康了,成天抱著家里唯一一本書《本草綱目》翻閱,發(fā)誓將來一定要穿上白大褂,擁有迷人的藥香!一日,她便在《本草綱目》的夾縫里發(fā)現(xiàn)了藏匿著的兩根落發(fā)。落發(fā)跟她從福臨伯伯床上撿到的兩根是一樣的,短短的,深深地嵌在茯苓那頁的夾縫里。早兒嗅著落發(fā)上的藥香,豁然明白《本草綱目》一定來自福臨伯伯那里!于是,在那個萌動的青春期里,她深深地迷戀著娘的這份禮物。起初她只限于藥香的迷戀里,漸漸地,她發(fā)現(xiàn)只要一看見這兩根落發(fā),她會想起很多怪異的東西來,身心異樣,眼前、腦海里無限地回放著娘和福臨伯伯抱在一起的鏡頭來。她想假如不被自己阻止,他會跟爹一樣去霸占娘么?那時候,早兒已經(jīng)知道了一些男女之間的性事。迷人的藥香幻化出瑰麗的色彩,將她籠罩著。一個夜半時分,她終于忍不住將身子縮進(jìn)被褥里,手也悄悄地不安分起來……

“哦,不,不能再這樣了!”早兒沒有看見福臨伯伯,可總覺見了他一般,他站在她面前,俊朗的臉上泛著溫和的微笑,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藥香緊緊地將她摟抱著……“不,不可以!”早兒慢慢地將身子倒在青幽幽的茅草上,手里緊緊地抓著一把柴胡。此時,她的體內(nèi)再一次流淌著燃燒的欲望,只想把手中的柴胡全部灌入到空洞的體內(nèi)……早兒就在這樣一個焦躁的狀態(tài)度過了有史以來最為漫長的暑假。她在這個暑假里頻繁地自慰,直到終于用散發(fā)著腥味的手從郵遞員老周手中拿到如火炭一樣滾燙的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的那天!

早兒沒打算將收到錄取通知書的事情馬上告訴娘。她要親自去一趟福臨伯伯家。如果不這樣做,她知道自己就會永遠(yuǎn)陷入在一團(tuán)迷霧里——娘和福臨伯伯之間發(fā)生的事情她將永遠(yuǎn)不知道。繡花溝的人不跟她說,娘也不會說,爹就更別指望了,那個福臨伯伯估計(jì)也不會說的。在去之前,早兒從《本草綱目》里取出一張泛黃的照片放在桌子上,還有四根落發(fā)??梢姡侗静菥V目》是娘的八寶箱,也是早兒的。早兒靠它辨別草藥,也覬覦著娘的心聲。她有時也會覺得這很無聊,特別在確定福臨伯伯日漸蒼老后,她真擔(dān)心他會失去迷人的藥香!深深呼吸一口,早兒去了娘的房間翻箱倒柜。一陣忙活,她才忐忑不安地站在鏡子面前,看著鏡子里出現(xiàn)的那個活脫脫的“娘”瞅——她裝扮成功了!早兒第一次發(fā)覺自己長得真像娘,而后又忽見身著月白色長布衫的福臨伯伯正站在背后,他的雙肩比自己的肩膀高了好一截——敞開的衣柜里突然蹦出一個針線籃打在她頭上。早兒忍著疼將針線籃撿起朝柜子里塞。但折疊在上面的還未做好的長布衫卻讓她改變了主意,她捧著針線籃回到自己的小房間里。這么說,娘還在為他縫制長布衫,我那可憐的娘呀。娘過早衰老的樣子再次出現(xiàn)在早兒眼睛里,這令她豁然明白娘是為做這件長布衫做老的,它太折磨她的精力了。

早兒抖開長布衫來看,發(fā)現(xiàn)還有一只袖子邊沒有做好。抽出別在上面的針,早兒學(xué)著娘的樣子縫著??伤龔臎]有拿過針線呀,不管如何努力回憶娘縫制的樣子,也縫不好一針。一不留神,手指又被針尖戳到,一絲血水染在布衫上,洇開弄臟了。早兒記起初潮時內(nèi)褲上的血跡,火了,順手抄起擱在窗臺上的剪刀,將衣裳剪成了幾大塊——“我讓你做,再給他做!”

這樣一耽擱,早兒去福臨伯伯家就有些晚了。她就著漸漸升起的月光走到了福臨伯伯的家門口時,福臨伯伯正好胡子拉碴地出來倒夜壺。早兒差點(diǎn)不敢確定這個邋遢的糟老頭兒就是他!待他挑開簾子進(jìn)了廁所,早兒將身子一彎,跑進(jìn)了屋子。這已經(jīng)不是十年前跟娘來看病的屋子,那時可收拾得井然有序,迷人的藥香從角角落落散發(fā)……早兒的腳步剛跨進(jìn)門檻,就被倒在門口的鋤柄絆了一個趔趄。屋子里彌散著一股難聞的霉味。

憑感覺,福臨伯伯仍舊睡在這里,床鋪上的席子破了幾個洞眼。但它被人體磨得很亮,很光,中間有一塊汗印子。藥柜和那口大箱子都被厚厚的灰塵覆蓋著。幾只洋芋從床底倒下的口袋里滾了出來。早兒剛想坐在床沿上,就聽見一陣稀里嘩啦的刷鍋聲傳來,想必福臨伯伯要做飯吃了。早兒吐出一口氣,兩眼迷茫,一時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對。他真的會當(dāng)自己是秀芝么?早兒看著天窗上的月光,心中難以平靜。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天窗里還落有幾顆星星在閃爍,它們亮晶晶的,像一只只閃爍的眼睛。熟悉,明亮,清澈。早兒想起來了,這就是娘閃爍在照片上的眼睛呀,它看著你時,你只有一種溫暖的情意,因?yàn)樗褪沁@么美麗多情的。

“秀芝……你?”

“哐啷”一聲,福臨伯伯進(jìn)來量米,從他手中落下來的鋁盆正好滾到早兒腳尖前。而她整個人,卻被他那雙從亂糟糟的頭發(fā)和胡須里逼露出來的眼神射中了。多少年已過去,早兒沒想到看到年輕的“娘”他依舊是如此的歡喜,并飛快地觸摸到了過去的溫情,人整個精神煥發(fā),神采奕奕。早兒也恍然看見迎面走來的是一個身穿月白色長衫的美男子,由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藥香成團(tuán)成團(tuán)地涌來……

“福臨……”早兒將頭垂下,雙手絞著辮梢,已然是那個多情美麗的秀芝了。她的肩膀被福臨伯伯的大手嵌住,也不知是疼的,還是心酸,對視中,兩行眼淚在各自的臉上緩慢而落。福臨伯伯臉漲得通紅,氣喘吁吁的。早兒大著膽子去拉他的手朝自己胸口上放……“不,我不能再害你!”福臨伯伯的手一觸碰到早兒飽滿的乳房,就像被燙著趕緊抽離開,并滿臉愧疚地耷拉下了腦袋,精神失控地跪在地上,抱住早兒的膝蓋淚流滿面,“秀芝,對不起,我害了你一輩子……”

“不,你站起來,看看我是誰,你看呀!看呀!”早兒忽然很討厭來這里,更不知道來這里做什么!恨了這些年的男人,愛了這些年的男人,他只不過是一縷消失的藥香!一把按住抱在膝蓋上的頭頂推開,沒想到,福臨伯伯的身體是那么輕,像一張紙片。只輕輕一推,他整個人就倒在了床腿邊。一聲嘶叫,娘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福臨呀,你可不能跟你閨女胡來啊……”

“爹?”早兒震驚地尖叫了一聲,驀然像受驚的兔子一般,沖開娘的雙臂,奪門而出……

早兒一離開就是十年。

十年后,在一個暮春時節(jié),她頭頂一個高高的發(fā)髻攜子帶夫回來給娘過六十大壽。這是她離開繡花溝第一次回家。她一進(jìn)村子,就看見娘和爹站在村口的白果樹下等著。他們并肩站在一起,像兩棵飽經(jīng)滄桑的樹木,雖然是兩棵,卻已經(jīng)不能分離,他們的生命早已連接在一起,身上布滿了歲月的皺紋。早兒含著淚,將孩子的手放進(jìn)娘手心里:“娘……”隨即便泣不成聲了。

清冽的山風(fēng)從白果樹苗鮮嫩的葉片間穿過,搖出一串串歡聲笑語。早兒抬頭看了看,忽然想起《本草綱目》里的介紹,白果樹其實(shí)就是銀杏樹,它分雌雄,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醫(yī)藥、農(nóng)藥和獸藥三個方面。李時珍曰:它可入肺經(jīng)、益脾氣、定喘咳、縮小便……早兒對著白果樹苗跟兒子說道:“歡歡,你瞧這些樹苗兒多水嫩,多孱弱呀!”

是呀,誰沒有年輕過呢?誰不是這么成長、蛻變過來的呢?早兒將頭抬起,跟隨娘的目光朝一座山包包上巡視著,她在努力尋找哪一座墳塋是福臨伯伯的。等到晚上,她就會親自帶著丈夫和孩子去看他的,給他送一些紙錢去。那縈繞在墳塋上的迷人的藥香就是父愛的味道呀,這味道原來是可以穿透陰陽兩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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