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通過對《一個人的村莊》的解讀,對劉亮程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創(chuàng)作思想和藝術風格進行了解析。指出劉亮程鄉(xiāng)村題材散文的特點及與生存環(huán)境的關系。
關鍵詞:劉亮程;環(huán)境;孤獨;質樸;絢爛
新疆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邊緣沙灣縣的農(nóng)民作家劉亮程的散文集《一個人的村莊》,一經(jīng)出版便引起了文壇和社會的高度關注。叫好聲一片,也有一些不同的聲音和批評, 但是更大范圍的是對作品有意的和無意的誤讀。
要想讀懂劉亮程的作品,我們必須要悟透他的苦難(也是黃沙梁鄉(xiāng)親們的苦難)。劉亮程他身上肩負了黃沙梁鄉(xiāng)親和中國歷代農(nóng)民、各地農(nóng)民所有的苦難和們對苦難的出乎城市人意料的寬容和自得。面對苦難的寬容自得,是中國農(nóng)民能夠承受它甚至略帶點自虐地享受它的生活常態(tài),這種常態(tài)也是一種無奈的、無語的表現(xiàn)。劉亮程好像是孔明借箭的那只空船,平白的替中國農(nóng)民承受了萬箭鉆身的痛苦。
大器晚成的劉亮程無疑是頗具才華的,但縱有天大的才華也無法抵御來自生命深處的最具生活廣度的這種苦楚和悲哀,于是劉亮程從鄉(xiāng)親們身上學習到了(毋寧說是繼承到了)這種對待苦難的方式。別人看來是自嘲,其實是一種自虐,別人看來是超脫,其實是一種無處可逃的面對。
一、劉亮程的生存——“一個幽靈”在邊緣民間行走
劉亮程是孤獨的,在他的作品中,他總是用“我”來稱自己,總是用“他們”來稱他的鄉(xiāng)親和鄰居,他和他心儀的飛禽走獸們靈魂貼近,而和他同屬同種的“人”同床異夢、心存隔膜?!翱钢F锨閑逛”成為他作品中最常見的一個意象,這個意象總是給我們留下一個孤獨的、落寞的、無言的、遠方的背影。
劉亮程的孤獨在他的許多作品中都有展現(xiàn),最深刻的孤獨表現(xiàn)在他的《先父》中。當一個人只能和他死去的父親對話、交流,只能讓死去的人給他以力量和慰藉的時候,他的孤獨就不是我們這些熱鬧的活著的人所能理解的了。
《先父》是劉亮程作品中比較少見的寫人的篇什。在這篇作品中,劉亮程充分地表現(xiàn)了他對于自己“為人父”身份的陌生和無能,他祈求他的父親成為他“為人父”的榜樣。其實,劉亮程在人世間的表現(xiàn),遠沒有他和飛禽走獸之間的親昵交流更加生動,更加成熟,這其實也就是劉亮程孤獨在人群中的深刻表現(xiàn)。
劉亮程是孤獨的,大多數(shù)人被他表面的對苦難的容忍和贊美所蒙蔽,沒有看到他在骨子里其實是一個真正的對苦難的忍受者。人們對他的散文里流露出的深切的人道主義精神、對小人物和“畜生”的悲憫情懷、對平等公正的渴望、對個體的人的存在價值的渴求大多是視而不見的(甚至包括那些對他的作品大聲疾呼贊美的人的眼里)。
可貴的是,劉亮程做這一切的時候,總是面帶一種寬厚的老者的微笑,他對生活、對苦難的“宅心仁厚”,使得他看上去似乎是一個沒有信念、沒有理想、不會埋怨、不會反抗的人。他在世人面前隱藏了自己,因而為世人所不理解。沒有多少人能讀出他的散文里滲透著的哀傷和無奈,沒有多少人能從他的散文中讀懂什么叫做真實和真誠。
劉亮程的孤獨還在于他無視一切文化人的自我優(yōu)越感,他自稱是最沒有文化的人。他的散文中沒有詩詞曲賦,也不談論音樂、繪畫、文學,他只寫生活本身,從來不在他的散文中塞上不倫不類的文化“假牙”,他是對生活擁有深切的感悟和神采飛揚的描寫的一個徹頭徹尾的平民主義者。
窮,則思變,沒有哪一個社會階層比中國農(nóng)民更想提升自己的位置和價值,但中國農(nóng)民一代又一代,就是這樣的“不作為”,就是這樣的“沒想法”。
“他們(中國農(nóng)民——引者注)有一個沉重的痛苦的背景,但他們也有喜悅和快樂,能夠通過反諷從沉重、痛苦中瞬間解脫出來。他們通過戲謔和自我反諷,來減輕自己的重負。如果沒有這一面,沉重和痛苦將會把他們徹底打垮。” (李洱語)
“……他對農(nóng)村(法國農(nóng)村——引者注)的熱愛并沒有導致他對農(nóng)民的缺點視而不見。……有些人從表面現(xiàn)象來看苦難,僅僅與它斗爭并詛咒它。另一些人則把苦難看作是一種丑惡,不愉快的東西,他們想忘掉它、避開它,對它不屑一顧,但同時他們自己卻熱衷于快樂的追求、獲取或幻想。這些人都不能理解米勒在痛苦中還能找到嚴峻的宗教式的歡樂。 ”(羅曼羅蘭:《大地的畫家米勒》)
以上兩段描寫“農(nóng)民”的文字分別引自21世紀的中國作家和19世紀的法國作家的作品。讓我們震撼的是,底層的、草根的民眾就是如此固執(zhí)地、不可救藥地對待苦難,數(shù)百年來竟然毫無變化、毫無進步!
這里邊的原因很多,也很復雜,可以闡明的是,那些批評劉亮程享受和欣賞苦難的人們其實并不比劉亮程對農(nóng)民(特別是邊疆的、邊緣的農(nóng)民)了解得更多、更深。
二、劉亮程的佇望——質樸與絢爛的書寫
劉亮程的生存是質樸的,劉亮程的生存是“扛著鐵锨閑逛”。當他停下來佇望的時候,他變得絢爛。
劉亮程的佇望是對他和黃沙梁代代生民的理性審視和詩性描寫。
這似乎是一種互補,質樸的生存永遠需要絢爛的書寫來提亮底色。杜甫是這樣,晚年的白居易是這樣,曹雪芹是這樣。普魯斯特和卡夫卡也是這樣。黃沙梁是劉亮程作品的土壤,這塊貧瘠缺水的土地卻長出了嫵媚妖嬈的、僅屬于這塊土地的美文。
僅就劉亮程的作品美感而言,質樸與絢爛竟是如此美妙的輝映于他的語詞與段落間。
劉亮程的質樸首先表現(xiàn)于他的不同于前代作家和當代作家們的“古井”般的生存,黃沙梁是劉亮程的“父母高堂”、“衣食系存”、是劉亮程的土壤和靈魂。這土壤和靈魂是質樸的,從這里長出的植物和詩情當然也就是質樸的,就像肖洛霍夫和頓河平原,就像高更和塔西提島,就像陳忠實和白鹿原一樣。劉亮程質樸的語言源自質樸的土壤和靈魂,源自于“天高皇帝遠”的西部邊陲,源自于西部農(nóng)民的蒼涼和粗礪,源自于民間的知覺和趣味。
劉亮程的語言是絢爛的,這絢爛首先是劉亮程的一種生存狀態(tài),其次才是一種寫作狀態(tài),這絢爛無疑是對貧窮苦難的掙脫和反叛,這絢爛是在黑暗土地上的、無奈的“詩意”棲居,這絢爛是他對前半生的慘淡的提純和提亮,這絢爛的本質是沉重的和悲愴的。任何人都不能輕薄地、斷章取義地奢談這種絢爛,而無視他們的無邊的黑暗和苦難。
劉亮程的語言是從生活中提煉出來的絢爛。他和他的同代作家不同的是,他的語言完完全全來自于他的生活,來自于他的黃沙梁,而不像其他人,來自于書本、來自于西方、來自于“超現(xiàn)實”、“后現(xiàn)代”的“先鋒”“實驗”文體。
劉亮程的絢爛來自于他內(nèi)心深處的詩意和黃沙梁的停滯生活的碰撞。我們不能撇開他的生活去奢談他的絢爛??梢钥隙ǖ氖?,他的絢爛不是浪漫主義的炫技,不是“先鋒”“實驗”文體的處心積慮,而是他人生態(tài)度和處世哲學的一種滲透和流露。
潛心讀讀以下段文字,我們就能理解劉亮程的質樸與絢爛是如何讓那些文壇大腕們瞠目結舌的了:
“我一回頭,身后的草全開花了。一大片。好像誰說了一個笑話,把一灘草弄笑了。一個人腦中的奇怪想法讓草覺得好笑,在微風中笑得前仰后合。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半掩芳唇,忍俊不禁??拷疑磉叺膬啥洌欢涿娉?,張開薄薄的粉紅花瓣,似有吟吟笑聲入耳,另一朵則扭頭掩面,仍不能遮住笑顏。我禁不住也笑了起來,先是微笑,繼而哈哈大笑?!保ā秾σ欢浠ㄎ⑿Α罚?/p>
正因為如此,劉亮程的質樸與絢爛是不可以復制的,別人不能,他自己也不能。就好像人不可能有多次刻骨銘心的愛一樣,就好像樹不可能被屢次移植一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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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小霞(1961-),陜西禮泉人,陜西交通職業(yè)技術學院基礎部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