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文虎

陳勝吳廣起義何以以失敗告終？

高中課文《陳涉世家》大家都非常熟悉，其中的兩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更是廣為后人引用。課文從《史記》中選用的部分，從陳勝微末時顯露野心開始，到原楚國各地叛亂響應陳勝造反，戛然而止。

這就像我們對小時候看的很多電影的記憶：斗爭的形勢風起云涌了，勝利的旗幟扯滿山下了，主角人物在這樣的背景中走到懸崖頂上，大手向遠方一揮，鏡頭緊跟一個上半身特寫——影片到這里，也總是戛然而止。

后來呢?

翻開《史記》原文，我們可以看到，陳勝稱王以后，也是有很多故事起伏的。陳勝、吳廣的事業(yè)，最終以敗亡而告終，而他們的敗亡經(jīng)歷，卻也正是和后世很多造反者走了同樣的路子。可見，英雄不讀書，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敢想敢干，壞的一面則是不知借鑒歷史教訓，等到后期逐漸聽說興亡典故時，往往已經(jīng)積重難返，難以挽回敗勢了。

要了解陳勝失敗的歷史真相，除了去翻看一下《史記》原文，還應該了解一下時代的背景。

在戰(zhàn)國時代，華夏文化圈基本上還是一個貴族的社會。但秦滅六國，掃蕩孑遺，大國分解為郡，小國多置為縣。大小貴族的封建領(lǐng)地被統(tǒng)統(tǒng)摧毀，舊王侯都淪落為平民。比如，張良就是原韓國的貴族，國滅后無家可歸，又沒有產(chǎn)業(yè)，只好加入了恐怖組織，去刺殺秦始皇。

所以，到秦二世時，天下已經(jīng)沒有什么“王侯”了。秦的爵秩里還有關(guān)內(nèi)侯和徹侯，但那都是靠軍功和事功取得的俸祿稱號，沒有地方行政權(quán)，而且一般不許世襲，即使有個別世襲者也要累世遞降。

那時候，想做官要以吏為師，學習公務和律法，考試合格后，從最低級的小公務員做起，成績優(yōu)異者逐級擢升。所以，即使平民，也有位列公卿的可能，秦朝上下，只有皇帝一家“世襲罔替”。

可以說，秦朝的出現(xiàn)，等于已經(jīng)去掉了舊時代王侯將相的“種”。

所以，陳勝所宣言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并不是“王侯將相不該由血統(tǒng)壟斷”的意思，而是“王侯將相，我們想去做就能做，想怎么做上就怎么做上”的意思。而且，從陳勝“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的話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陳勝白詡為“鴻鵠”，天生就比“燕雀”有志向和理想，已經(jīng)自我認定為可做王侯將城。但，正因為秦消滅了貴族世襲制，又沒有與民為善，反而鞭笞虐使，無所不至，所以六國人均不以秦帝為宗主，也絲毫沒有忠順的概念。況且天下受壓迫過甚，大家生不如死，到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不能用“死”來威壓他們的時候，陳勝的一聲吶喊，就導致了黎民的倒戈，而因為沒有像周那樣的各路貴族的緩沖，貌似強大的秦朝頃刻間便失控倒塌，可謂自毀長城。

無論陳勝、吳廣、項羽還是劉邦，他們都是楚國人。楚國在為秦所滅的六國之中，受秦的屠戮最慘酷，與秦國的仇恨最深。所以，陳勝振臂一呼，各地楚人云涌響應?？上У氖牵悇賲s做出了三個錯誤的抉擇。

第一個是急于稱王。

陳勝從“興”到亡，一共僅6個月，可是已經(jīng)稱王了，還給自己修建了宮殿，設(shè)置了百官，卻不愿借助楚國舊王室在楚人心中的慣性權(quán)威。過早暴露野心、私心，只能帶來英雄豪杰們的離心，到最后，陳勝身邊只剩下一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和投機分子。最后他死在自己的車夫手里，這也不是偶然的。

所以，后來朱元璋采取“廣積糧，高筑墻，緩稱王”戰(zhàn)略，最后成功了；洪秀全卻走上陳勝的老路，結(jié)果后人都看到了。

第二個是偏信、專斷。

陳勝稱王、選官、拜將，全用“心腹”，當然都是一些小人、野心家。陳勝本人沒有什么才能，但在他下面帶兵的卻有不少梟雄、大盜。怎么駕御他們呢?陳勝搞了一批“特派員”，監(jiān)督眾將。他任命了一個叫朱房的為“中正”，一個叫胡武為“司過”，負責統(tǒng)領(lǐng)這批專員，挑毛病、打小報告。各路將領(lǐng)作戰(zhàn)，如果失禮或違抗“王命”，立即就地收押、處決。陳勝至死都把朱房、胡武之流認作忠臣，可是這些忠臣擅作威服，攜私枉法——其實也沒有“法”?？傊?，影響極壞，大失眾心。

此間，吳廣被同樣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野心的部將謀殺奪旗，陳勝卻封賞了那個部將，可見，他已經(jīng)昏聵，不明是非遠近了。

第三個是輕重不分、濫封諸侯。

《陳涉世家》沒有選入課本的后半部分，充滿了背叛、野心和愚昧。

陳勝剛起兵時，秦的主力部隊一在朔方，一在嶺南，全力進行擴張戰(zhàn)爭，根本來不及回援。秦國后來赦免了大批刑徒、奴隸，交給少府章邯(他此前沒有打過仗，是專門給皇帝管錢管衣食的)，去平滅各地造反。在章邯的軍隊練成戰(zhàn)斗力之前，陳勝擁眾入關(guān)，并不是沒有滅秦的可能的。

最終，陳勝卻只派了一支偏師滅秦。這支部隊的統(tǒng)帥周文是干什么的呢?是風水先生。他跑去見陳王，說自己是軍事專家，理論“咣咣地”。陳王就任命他為統(tǒng)帥去打秦的都城所在——關(guān)中。這位風水先生一路燒光農(nóng)舍，裹脅百姓，把他們驅(qū)趕在軍前做炮灰，一路浩浩蕩蕩沖向關(guān)中，正遇上章邯的“隊伍”，后者也沒有戰(zhàn)斗力，雙方其實都很心虛，但章邯明顯更善于臨陣指揮，結(jié)果是亂斗一場。形勢一亂，周文裹挾的老百姓立刻就跑散了。章邯率領(lǐng)精銳的中軍，追著周文的旗號打，結(jié)果周文敗亡。這是陳王由盛轉(zhuǎn)衰的拐點。

同時，陳勝還派人去平定北方，結(jié)果派去的人相繼自立為趙王、燕王。還是那句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做得，我怎么做不得?這些都分散了陳勝的力量，讓他陷入一個必敗之局。

陳勝的失敗足可告誡后人：以毀滅秩序而“興”的，早晚也要亡在同一個所在。

陳勝死后，項羽成了又一個陳勝。他的失敗同樣證明：逆天而行，與天斗，過程驚險刺激，其樂無窮，但必然挫折，甚至敗滅。

所以，劉邦和他的后人大聲疾呼：天下的燕雀和鴻鵠們聽著，我們才是龍鳳，王侯將相是有“種”的!

比如劉邦的白馬誓內(nèi)容就是：將來有誰不是姓劉而稱王的，天下共誅之!

這正是秦亡后亂世的終結(jié)，是專制的漢王朝統(tǒng)治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