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 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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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 克
明知道不該生氣,
里面還是燒著了。只是
燒到了骨頭,而沒有
燒到皮,但是皮的
顏色分明由黃轉(zhuǎn)暗——
對方可能認為這是
一片云影的效果。只有
你知道你的里面
正在燃燒。你非常
討厭這樣,而且事后
非常后悔:我為什么
這么沒有涵養(yǎng)?
生什么氣?值得氣的
多啦。年輕的時候
都沒有這么生氣,
那時只顧得哭了。
那時到處人山人海,
火藥味兒濃得仿佛
新年的肉湯。你坐在
磚地上,放聲大哭,
哭得昏天黑地,哭得
不算有情有義。
周圍的人都在哭啊,
不僅哭自己的命運,
也哭共同的命運。
你看天邊的云燒卷了邊兒,
它的里面也在燃燒,
難道它也在生氣?
它生誰的氣?
天?太陽?或者另一片云?
或者大地?沒招誰沒惹誰。
時間?都有可能。
風的波浪涌過來,
把林子拂低了腦袋,
接著,把顫動傳染給你。
你忘了生氣,忘了
你姓甚名誰,你現(xiàn)在
全力以赴對付新的
微妙而脆弱的起義。
只在詩中縱容自己,
只在夢中款待自己,
而白晝,而生活,沒什么可想的,
古板,佯裝熱情,悲傷得要命。
只有虛無是靠得住的,
只有虛無是能永恒的。
我這么愛虛無,一如愛著干凈。
而我竟然不是這樣——
竟然是那么的多,竟然是那么的臟。
怎么減也減不少,怎么洗也洗不凈。
那就這樣了?
安之若素,或者,或者如何?
我想不起來我還能做些什么?
只有困惑地拿著柳葉刀,看著
躺在無影燈下的自己。
你要知道我有多哀傷,
我的友人,我們從前的日子,
你還記得多少?反正,我還記得一些,
一起念《梵高傳》,一起立誓:
像溫森特那樣,為了藝術,寧可不要自己的命。
與藝術相比,命算什么?而今天,
碰到一個藝術家,或者一個什么人,都會說:
與命相比,藝術算什么?我的友人,
你要知道我有多悲傷。你要知道,
我并非因為這些須的變化,而是為了更多的
細微的感受,我的友人,為了更多的
大大小小的苦,大大小小的山水,
幾個微不足道的表情,幾個在腦海里閃了一下
又熄滅的畫面……我的友人,與這些相比,
年華老去又算什么?與這些相比,
健康又算什么?我寧可少活更多的年份,
“不自由,毋寧死。”還是這句老話。
活來活去還是這句老話。當然,
我還會戲謔地說,自由就是胡作非為,
自由就是積極的頹廢……我的友人,
你要知道我有多悲涼。你是我的鏡子,
你怎么會不知道?我是你的鏡子,你怎么會
不知道?那些個爭論,有意義的,無意義的,
現(xiàn)在都有了更多的意義,不僅像棉花充實
回憶的標本,不僅像暗夜里這盞壁燈的微亮……
我的友人,你知道我有多荒涼,猶如知道
這雨后的夏夜,雨腥氣在空氣中漂浮,
清洗著白晝這塊肥肉的油膩,清洗著
美好的理想,或者他們所說的愚蠢的幻覺……
上周,我暗下決心:
只寫風景詩,田野的起伏,
植物由綠轉(zhuǎn)黃的熟女之美;
或者省略大大小小的樓群、地鐵工地,
骯臟的空氣與人,
而寫花園中的灌木(當然
必須省略枝杈上的塑料袋)
幽微如格格不入的隱士。
但我還是沒能忍住,
寫報紙或者網(wǎng)絡傳來的奇聞,
甚至將之與風景隔絕。
為什么拋棄風景與新聞的互喻?
這樣的美學笑容本是多么體貼。
或者寫象征的風景,大雨象征
什么,流在血管中的雪又象征
什么,復雜而隱晦的迷宮。
還有更簡單的方法,
摘下近視眼鏡,所有的事物
簡約而柔和。猙獰
更像嚴肅,公共汽車接近卡通面包,
皺紋則被目光的白霜抹平。
淺薄的黃色污水仿佛一條綿軟的綢帶,
使禪師聯(lián)想起通往西域的道路。
沙礫就是黃金,法官就是囚徒。
不,囚徒就是法官,
對詞語的順序必須強調(diào)。
新月與殘月的區(qū)別,宣傳與報道的
差異,我與靈魂的表里,
風景與……不,風景不是處女的。
田野與城市的結合部,工農(nóng)聯(lián)姻
更值得書寫。垃圾站的欲望,
正在侵犯道德底線的黃昏。
(選自《滇池》201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