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守仁
一
“老地方”,是小城情人約會的地點。恰恰虹和彩會面,偏偏也選擇在這里。
仲夏,老天爺像變臉猴似的,剛才還是響晴的天,突然下起雨來。這天,虹撐一把印著藍(lán)花的雨傘,舉頭看看天,還不見晴,她掏出手機(jī),看了一眼,“喲!都過點了,他咋失約呢?”虹小聲嘀咕著,俏臉上寫滿了遺憾。
“老地方”,在公園一隅,很偏僻,僅有一棵老柳樹,據(jù)說有幾十年了,樹的四周,有二排木凳。凳子靠背,板子掉下了,凳腿也是后換的。由于天下雨,虹沒有坐著,撐著傘,但那雙眼睛透過雨簾伸向遠(yuǎn)方。
有一對情侶走到這里。虹并沒理睬,只聽那對情侶說,這是咱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愿這棵樹爺爺保佑我們夫妻美滿,白頭偕老。那個男的突然冒出了一句,要是我死了呢?那女的狠勁掐了男的一下,說,閉上你的烏鴉嘴。虹聽到這里,剛剛被彩用心理療法治愈的她,突然想起了已故的男人……
虹的丈夫,長得很偉岸,像一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大樹,為她遮風(fēng)擋雨。她像小鳥依人一樣,每天下班,總是喜歡摟著丈夫的腰,說著甜甜的情話。丈夫時不時撫摸她那張秀臉,小日子過得浪漫,也很滋潤。丈夫總想要個孩子,虹卻說,不忙,過幾年再說。丈夫依著她,日子過了一年又一年。
天有不測風(fēng)云。虹的丈夫駕車旅游,在回來的路上,由于車速太快,同一輛卡車相撞,丈夫離她而去,她卻受了點輕傷。但她禁不住打擊,精神失常了,像瘋子一樣,住了很長時間醫(yī)院,她也看過心理醫(yī)生,病情始終沒有好轉(zhuǎn)。每天悶在家里,好像跟外界隔絕了一樣。
二
虹家里那臺電腦,閑置了很久,別說上網(wǎng)聊天,她連聽歌都不聽。
這是個午夜,靜靜的。虹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索性爬了起來。她打開了電腦,胡亂地搜索一遍。電腦閉了,打開;又閉了,她再打開,百無聊賴。
驀然,QQ闖進(jìn)來一個叫彩的男士。她鬼使神差的加上了“朋友”。
每天晚上九點半,虹和彩開始聊天,風(fēng)雨不誤,掐指一算,快有半年了。
虹依稀記得,那是個雪夜,窗外漫天雪花飛舞,用QQ聊天,從這一夜開始。
虹問彩,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彩說,退休老頭。你和誰在一起?自己。老伴呢?已故。有孩子嗎?獨女住在神經(jīng)病院。
虹聽后,渾身打了一冷戰(zhàn),心想,他女兒怎么會是這樣呢?
沉默了兩分鐘。彩問虹,你呢?
停頓了兩分鐘,才擠出兩個字:獨身。
你想聊點什么?
又是沉默。最后虹說,我想向你傾述。
傾述什么?傾訴我自己。
彩說,只要你愿意,把憋在心里的話,像竹筒子倒豆子一樣倒出來,我發(fā)誓:保密。
虹說,你想了解我的婚姻吧!其實,我跟死去的丈夫感情甚好,盡管他是再婚,但他愛我。
怎么個愛法?虹似笑非笑,她講了這樣一個有趣的故事。
那年,我的照片不知是誰給傳到網(wǎng)上,并說我跟五六個男人有染,有鼻子有眼的,我氣得肺都要炸了。可我男人像沒事一樣,不動聲色,每天下班,和往常一樣,給我?guī)碓S多好吃的,還有化妝品。最難得的是,雙休日,他帶我逛商場,甚至開車到省城給我買服裝。
難道你男人就沒有半點醋意嗎?彩問。
是呀!他就沒有。半年后,不知為什么,我的緋聞不攻自破,煙消云散。
那是咋回事嗎?
虹似乎又笑起來,有個女的,跟我同名同姓。我原來的男友,看我同他人結(jié)婚了,為了報復(fù)我,來個張冠李戴,導(dǎo)演了這出鬧劇。說到這里,彩似乎聽到她的哽咽聲。
誰給你搞清楚的?
那還用問,我男人。他整整花了三四個月時間,搞清事實真相。
虹說,我大學(xué)畢業(yè),跟男友來到了這個小城。可以說,舉目無親,就要結(jié)婚時,男友突然變卦了,我哭得死去活來。那天,我來到燕山湖,獨自在湖邊繞來繞去,我實在是想不開,本想一頭扎進(jìn)水里,了卻一生。想著哭著,就走進(jìn)湖里。但我后悔了,不該死呀,我拼命呼喊,正巧,后來成為我丈夫的男人開車路過這里,他跳進(jìn)了水里,把我救了上來。
虹說到這里,頗為調(diào)皮地說,這是真版的“英雄救美”!或許你不相信吧?
彩說,但愿你說的是真話。
沒等彩往下追問,虹又說開了,從此,我跟他認(rèn)識了。他經(jīng)常打電話約我吃飯。后來,他向我求婚??伤请x婚的人,大我15歲,盡管生活很好,但我也不能跟老頭子結(jié)婚呀!
說到這里,虹停頓了一下,似乎又笑了起來。
虹說,啥人也架不住他的軟磨硬泡,我就稀里糊涂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我們倆結(jié)婚了。
老夫少妻,過得幸福嗎?彩問。
彩似乎聽到虹爽朗的笑聲,把彩都給傳染了,他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你們倆一塊生活了幾年?
五年。
沒有孩子嗎?
虹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她很后悔,我為什么不要孩子呢?既然我這樣愛他,這是為什么?連她自己也搞不明白,她雙手不停地錘打著自己的頭。
說實話,不要孩子,是否想離婚呢?彩問。
沉默,長久的沉默。足足有十分鐘。
虹以為彩下線了,不理她了??刹嗜栽诰€上。
對不起?我有些失態(tài)。彩抱歉地說。
你是學(xué)心理學(xué)的吧,好像孫悟空那樣鉆到我心里去了,猜的那么準(zhǔn)呀!虹十分愧疚地說。
虹把心里想的,和盤托出,盡管是支離破碎,但彩對她是比較了解的。
若不是聊天,或許虹的思想疙瘩解不開,或許她失去了生活勇氣,甚至……彩有些不敢想了。寧可犧牲休息時間,也要跟她聊下去,讓她厭倦了,不想聊了,才下線。
虹突然問起彩來,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彩思忖了一下,不直說,對不起虹的一片真誠。
我,我已退休了,在家沒事,上上網(wǎng),聊聊天,打發(fā)日子。
那你哪有閑心跟我聊天,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到底是為哪般?
彩咳嗽了一下,他抓起桌子上的藥瓶,倒出了兩粒,一仰脖吞了下去。
喂!你倒說話呀!
彩才告訴他的身世:他是名退休老師,老伴前天去世了。獨女因失戀,結(jié)果神經(jīng)失常了,常年住進(jìn)了醫(yī)院。如果他女兒有人幫她解開心里疙瘩,也不至于這樣呀!
說到這里,虹打斷彩的話,那你還有心思跟我聊天嗎?虹本想說,莫非你精神有病,但她吞咽了回去。她盯著顯示器,還想說點什么。
虹的第六感告訴她,彩是不是病了。她直問:“你病了嗎?”
彩說,病了還能跟你說話。
虹對彩說,咱們認(rèn)識這么長時間,能否見個面。
彩說,可以呀!什么地點?
虹哈哈大笑,連她自己都搞不明白,為何選擇“老地方”。
彩沉默無語,似乎虹在跟他開國際玩笑,一個糟老頭子,偏偏在“老地方”同末謀面的女人約會。是不是不應(yīng)該。但他沒有拒絕虹的要求,爽快地答應(yīng)了!
三
雨,時下時停,像是和虹開玩笑一樣。
虹沒離開“老地方”,她在默默等待彩的出現(xiàn)。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直至晌午,雨停了,經(jīng)過雨水洗滌的大柳樹,枝葉顯得郁郁蔥蔥。虹伸了個懶腰,收好雨傘,自己罵了自己一句,為何不問問他的電話號碼呢?太自私了。她嘴里嘀咕著,彩不會來的,莫非記錯時間了。不會的,他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突然,瓦藍(lán)瓦藍(lán)的天空,出現(xiàn)了一道美麗的彩虹,虹的心也豁然開朗起來。在她看來,這是個好兆頭,彩不會有事的,他準(zhǔn)是忘記時間,再不就到醫(yī)院探望女兒去了。
虹很癡情,看彩沒有來,她就回家了??墒峭砩洗蜷_電腦時,再想和彩聊天時,彩關(guān)機(jī),虹一直等到午夜,還不見他上網(wǎng)。莫非他病了,還是……
一連過去五天,也不見彩的蹤影。虹卻每天都到“老地方”等他。
彩的失約,虹滿腹牢騷,嘴里罵道,該死的彩,不是個男人,我也沒說跟你談情說愛,只是約你見上一面,認(rèn)識認(rèn)識,虧你還是老師,還那么封建,她用拳頭砸著顯示器,繼而,哭了一場又一場。
第六天,虹仍到“老地方”等彩,仍是失望而歸。在回家路上,順便買了一份晚報,竟然看到彩的事跡。原來彩退休以后,用QQ跟網(wǎng)友聊天,當(dāng)心理醫(yī)生,不知挽救多少病人。就在他去世的那天晚上,還跟虹在聊天……虹看到這里,再也抑制不住感情的閘門,她哭著說:“彩,謝謝你,你給了我一個嶄新的生命!”
從此,小城多了個“彩虹熱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