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牛 放
從呼倫貝爾草原一路唱著民歌游牧而來,人困馬乏的鮮卑民謠,在平城凝結為黃鐘大呂。于是中國像鋪開的宣紙,拓拔鮮卑的濃墨裹挾著音符,在宣紙上肆意浸潤。
停下腳步不是因為疲憊,刀槍不能永遠作為拓荒的鋤頭。一個民族的命運僅僅放在馬背上,放任馬的性子信馬由韁,那么,馬能走出多遠呢?
平城皇宮里的一道詔書,像秋天的樹葉,把一個朝代的時令準確地定格。云岡的巖石,此刻紛紛醒來。
也許,這是大鮮卑山中嘎仙洞摩崖造像的手法,云岡巖石的窗口被曇曜法師領著一幫人一扇一扇地打開。透過門窗,佛祖看到了人心,中國迎來了佛陀。
我從一千六百年后的秋天走來,朝代已然風化,摸摸云岡的石頭,暖意融融,我的心也跟著溫暖起來。
轉(zhuǎn)身的時候,我望見了佛祖的笑容,佛祖的笑容讓我忘卻了云岡的石頭。
到了五臺山的人都不是站著的,而真正跪下去的是站立的心。
佛,啥話也沒說,人卻跪下去了,跪下去的人沒有認真想過,反正見著佛陀的時候,自己就站不起來。
五臺山,不是山有五臺,是五個方向,而方向是必須登臨的五級臺階。然而,五級臺階是一個方向,是一條可以修行的路。
五臺山,不是山,是一朵蓮花,文殊菩薩一定這樣想過。
離開五臺山的時候,人都是站著的,因為跪下去的時候其實才真正站了起來。
菩薩沒有說話,佛陀也沒有說話,但是離開五臺山的人,心里卻騰空了。
黃土高原夯筑的城墻,嚴嚴地圍住平遙,里面陳放著中國的記憶。城外的時間被硬生生地擋在墻外。
青磚黛瓦也是黃土,被火焰淬煉的黃土品質(zhì)堅硬,無論是官衙還是民宅,都在這些淬煉過后的黃土里定居下來。
小城的秩序,穩(wěn)穩(wěn)地矗立在黃河岸邊,黃河的浩大讓這些秩序漸漸生動。
城門也是關隘,但不是為了收費來養(yǎng)活城市的欲望。城門,開啟日出,關閉夜晚,守護平安。
黃土修筑的城市還是黃土,黃土能夠蘊藏生機。城里書聲、郊外民謠,在同一塊地里生長;縣衙堂威、寺廟祈禱,在同一座屋檐下風調(diào)雨順。書生的辛苦,在京城里金榜題名;日升昌票號的智慧,從平遙上路,匯兌天下。當然,還有四川錦緞,和田玉石,長白山人參,都紛紛擺上平遙的貨柜……
蒙元鐵騎,東瀛槍炮,也想在厚厚的泥墻上劃開一道口子,他們多想讓城內(nèi)長滿牧草??墒?,厚厚的黃土,令他們找不到進入平遙的路。
城墻上的傷痕其實就是黃土的傷痕,療傷的唯一良藥是黃土的胸懷。
如今,平遙很孤獨,它的孤獨不是城墻的阻隔,而是城里城外的泥土已經(jīng)分割,無法連接的思想與文化,將平遙急出一身冷汗。
平遙變成了一座孤城,深深地淪陷在歷史深處,卻又撲滿現(xiàn)時的灰塵。
恒山的分量不是天峰嶺的高度,更不是翠屏峰額頭上古老的皺紋。
寺廟,在恒山縫隙里的陡巖上凌空懸掛,恒山就穩(wěn)穩(wěn)地矗立于塞北高原了。
懸空寺是一枚釘入恒山心脈的鉚釘。
色即是空,一切有為相,皆為虛幻;道,可道,非常道;禮之用,和為貴。懸空寺的最高處,太上老君、孔子、釋迦牟尼同殿而坐。
施主,請問:你看見了什么?
恒山,發(fā)于陰山,止于太行,立于塞北。它是一桿秤啊,懸空寺便是支點,稱江山社稷,稱民心圣意,缺斤少兩的文化就在秤星上一一彰顯。
到恒山來的人不是來拜山的,恒山的開示不是永恒而是平衡。折皺延伸的北岳,告訴我們恒山的高度在低處。
走進恒山深處,如果依然看見的是高山大谷,那么,懸空寺的努力就真的懸空了。
2011年9月25日山西歸來
9月27日完稿于成都東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