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青聯(lián)好友張國維兄來電賜示,讓我寫點他的印象。遜謝不得。領(lǐng)命之余,很覺惶恐。國維兄是篆刻世家子弟,自身也早躋身印壇名家行列,奏刀所及,印章何止過萬。對于篆刻,我一度曾躍躍欲試,但不能工;對于印拓,喜欣賞,但不精鑒。因而,置喙方家,殊感汗顏。幸好,國維兄“軍令”仁慈、寬厚,稱只寫印象,不涉專業(yè)臧否,遂心稍安。不妨信筆由韁,漫談些芹獻之感。
由印象而及,大約兩端。一是其為人;二是其治印。細論后者,非長篇大論不能。且需業(yè)內(nèi)識者、大家來評述,較難勾勒。但總的說,頗見昔賢篆刻大家黃牧甫“前見古人”刀意。所以,我說他,為傳承中華璀璨文化而致力其中、勞莫大焉。我非業(yè)內(nèi)人士,避難就易,先揀簡單的說。從為人說起。
為人也分兩端。一是古語所謂“為人”之義,即指形貌體格;一是指待人接物之道。如果拽幾句舊文,那就是:身量中等,頭圓肩平,執(zhí)人以禮,謙和藹然。一口京腔,透著隨意和熱忱。而要講到待人接物,無論是富商巨賈、政界要人治印,抑或是尋常過從者求索,不以富貴而喜矜,不以俗常而淡漠。須知,國維兄是有資格恃才傲岸的。不僅承襲祖、父兩代余蔭,自身也早窺印壇堂奧。諸多達官顯貴多藏有其印作。而為國際奧委會主席羅格治印之舉,更是名揚中外。如果沒底氣而傲岸,那是狂妄;而有資格卻謙和,這就是為人之道的厚樸。是屬于雖非古人之貌,但有古人之風(fēng)的范疇。
國維兄曾贈我兩本著述。一本厚如磚頭的《金石字匯》,洋洋灑灑,凡百萬言。雖然對于搞專業(yè)的人來說,這是本家行當(dāng),但若無精深向?qū)W之志,和勤勉之心,恐很少有這樣賣力氣緝納的。他自謙稱,是為了評職稱弄的。但從中可見其涉獵之廣博。一本是《國維印稿》。
可以感受得出來,國維兄于治印之道,不僅僅是簡單的熱愛,亦非以之為所謂的事業(yè)。我更認為,是早已融入其衣食住行中,成為生活之常態(tài)。禪宗古德講:行走坐臥皆是禪,乃是修行的最高境界。治印之與國維,差可類似。
毫不夸張地說,國維兄近年所治印中,世所熟知的政界要人、賢達名流,數(shù)以百計,可謂都曾有其作品。但這本薄薄印稿,收錄“大人物”的并不多。我詢問緣由,稱不欲以世俗名市、哄抬身價。聞之不禁慨然。方今之世,君不見,稍有尺寸功績者,便以“幸進”為榮。紛紛以領(lǐng)導(dǎo)合影、名人手澤來標(biāo)榜自身。不過,對于國維兄的“低調(diào)”,我倒是認為,該當(dāng)仁者不讓。以世俗之欲求入世,以淡泊之心出世,廣為流播,使得篆印之美廣為人知亦功莫大焉。而在奏刀之際,加以邊款識記,或云“此印刻于面南軒窗、神思悠然中”,或云“仿黃牧甫‘前見古人’意”,或云“仿六朝體‘鄉(xiāng)往生涯’”等等,不惟大增情趣,亦是印壇佳話也。
我曾燈下細細翻閱國維兄印稿一通,擊節(jié)而嘆者數(shù)。以我這門外漢的眼光來看,國維兄所治印,走的是傳統(tǒng)老路子。雖然可能費時費力,但事實證明,這是正道,且能夠出成績。以秦漢之風(fēng)為肇基,不惟上窺甲骨、篆隸、金鼓,兼取唐宋、明清、晚近,可謂旁搜遠紹、博采眾長。既見家學(xué)傳承,又有自我鉆研。從印拓可推知,不少作品刀深口圓,殊為不易。古之書畫大家仇英,時人稱之“手下功深,心中功淺”,意謂其模仿功力驚人,而創(chuàng)獲殊少。而國維兄,顯然在自我融匯方面,下的功夫不少。所以,奏刀所及,朗潤、蒼古,沖切并舉,入古出新,儼然翁叟宿擘之作,而非血氣方剛青年之感。藝諺有云:學(xué)畫十年可成;學(xué)書十五年可成。而治印在這方寸之間,但有微瑕,一目了然,更為考較謀篇布局的匠心和功力??梢?,斷非十?dāng)?shù)年之功。
觀國維兄印稿,尤為感受強烈的是他作品傳承古人的脈絡(luò)和精神。我沒和他深度交流過,但從作品,不難看出,前賢丁敬、鄧石如、黃易、趙之謙,吳昌碩;近之齊白石、鄧散木等治印大家作品,想必臨摹不少。
禪宗有一公案,說的是當(dāng)年吉州(今江西)青山惟政禪師上堂法語,謂: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乃至后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
就國維兄之治印,無論現(xiàn)今如何評章,我也可能只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見識;容當(dāng)“修煉”時日,臻達“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之階段;再假以時日、期之久遠,體會那“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的境界。于治印者、賞鑒者,均可謂賞心悅事、共美同賀之殊感。
作者系第十一屆全國青聯(lián)委員。
責(zé)任編輯 李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