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失了業(yè),失了戀,一個人住在租住的房子里拉《二泉映月》,再怎么悲傷的曲子我聽著也只是麻木。2009年的春天,連小母貓都開始叫春了,我卻成了宅女。
想想,一個音樂學(xué)院的才女未必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但再想想,如果是一個學(xué)二胡專業(yè)的學(xué)生呢?好像我剩下的只有兩條路,一是去地下通道那里擺個攤,和那些江湖藝人在一起拉二胡;二是放棄專業(yè),找一份文員的工作去做。
生活的窘迫已經(jīng)讓我無法選擇,可生性倔強的我,依舊沒有打電話向家里要錢。我討厭看到那個應(yīng)該被我稱作繼父的男人的臉。
房東告訴我,下月房租可能會漲,我苦笑了一下,生活已經(jīng)麻木,但是漲房租這種事情還是能刺疼我的神經(jīng)。
我讓他寬限兩天,并自作聰明地說,這兩天就會有一筆收入。我已經(jīng)咬咬牙答應(yīng)去做一份家教了,學(xué)二胡的學(xué)生很純潔,只是她的老板父親,我總是覺得他看我的眼神色瞇瞇的。
就在我出發(fā)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份快遞。里面有1000元錢。
我在看到錢的那一瞬間,馬上把快遞包裝翻出來看,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我的名字,喬雪雁。寄件人的名字很模糊,地址是桃花西巷97號。
我印象中,這個城市好像沒有這樣的地址。按理說這樣模糊的人名和電話,快遞是不攬件的,可是快遞業(yè)的混亂,導(dǎo)致了惡性競爭之下的饑不擇食。但好在,這1000元錢,足以讓我等到夏天,不必再提心吊膽地去做家教。
可是,桃花西巷這個地址,卻成了我的心病。
我A型血,生性多疑,不太自信,懷疑是我與生俱來的本能。
二
那個地址寄過來另一份快件是在一個月之后,里面有一張畫,兩只手,一大一小地牽在一起,很溫馨。
我想不出來這個人想表達(dá)出什么意思,可我看著看著,竟然看出了些愛情的味道。只是作者的手藝不佳,大手畫得太過于纖細(xì)了。突然就覺得這是一個笨拙的男人在向我表達(dá)愛意,于是,忍俊不禁。
我看著一幅畫傻笑的樣子一定很好笑,不過這也證明,我已經(jīng)恢復(fù)了活力,生活開始向我展開笑容,已經(jīng)有一家民辦藝術(shù)學(xué)校,想讓我去帶幾個二胡的學(xué)生,薪水雖然不高,但足夠我養(yǎng)活自己。
我開始輕裝上陣,提起我的二胡,給學(xué)生們講指法,講音色,然后穿著高跟鞋慢慢學(xué)會用溫和的眼光看人,于是就有同事老師說,學(xué)古典音樂的人就是不一樣,骨子里都透出婉約的性感。
然后,陸陸續(xù)續(xù)有人給我介紹男朋友,生活像春天驟然綻放的葉子,一下變得油綠。
桃花西巷的第三份快遞到來時,我的忐忑勝過了龔琳娜的表情。我沒有打開,直接問那個送快遞的小伙,這份件是他從哪里攬過來的?他的回答更讓我迷茫,他說他只管派件,不管攬件。
一個很漂亮的小手機(jī)掛鏈,還有著短時錄音功能,里面有一個小娃娃的聲音,姐姐好,姐姐起床啦。說明書上寫著極度復(fù)雜的用法。
我開始懷疑寄件人是不是搞錯了名字和地址。但是這個小掛件,我超級喜歡,我粗聲大氣地在里面錄了我怪異的本地方言,然后定時在上課時播放,我的幾個學(xué)生嚇了一跳,然后看我哈哈大笑的表情,他們也覺得好玩。
我交了男友,是同事介紹的,看著很優(yōu)秀。
那天我們聊暗戀的問題,他竟然告訴我有女孩暗戀過他。我沒吱聲,我相貌平平,屬于自古以來無人戀的女子,從沒想過暗戀的滋味,當(dāng)然也沒有嘗過。但為了我那脆弱的自尊,我鏗鏘地告訴他,我也有人暗戀,甚至是現(xiàn)在。
我把桃花西巷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哈哈大笑,全然不顧我漸漸惱怒。他說,你別給我編故事了,看小說看多了吧。
我說是真的,但是現(xiàn)在我卻沒辦法查到那個寄件人。
他止住笑,說,我有辦法。
三
看來快遞攬件員的素質(zhì)確實令人擔(dān)憂,男友只給了他二十元錢,他就馬上把攬件的事告訴了我。但是時隔久遠(yuǎn),他的記憶又模糊不清,于是我知道的也就支離破碎。不過不打緊,他告訴我,如果這個地址再出現(xiàn)的話,他一定會牢牢記住對方的樣子。
但此后,竟然相安無事,我懷疑那個人就在我身邊,但是,他確實是想幫我。
男友告訴我,他買了套小房子,首付需要我也拿一部分錢。于是我把錢交給了他,然后,這個男人就人間蒸發(fā)了。
我把我的遭遇告訴了身邊的人,他們勸我小心點,那個介紹人非常不好意思,甚至說他愿意賠我一部分損失。
我謝絕了他的好意,但卻表現(xiàn)出一副讓人嘆息的失魂落魄。
兩天之后,我收到了一份快遞,依舊是桃花西巷97號。然后的然后,那個快遞員就打通了我的電話,在電話里不懷好意地吞吞吐吐,說如果我能意思意思,他甚至可以帶我去找到那個人。
這當(dāng)然可以,我給了他五十元錢,他興奮地帶我去了西郊,在西郊的大學(xué)區(qū),我與他守在大門口,然后看人來人往,直到他手悄悄一指,喏,就是那個人。
我走過去,走到她身邊,看她回頭,然后心里突然升騰起一陣隱痛。
我忘記說了,在這個城市,我還有親戚,是媽媽的妹妹,也是我小姨。但在我小時候,她們兩個就發(fā)誓再不往來了,但那時我一直不知道因何緣故。再后來,知道了父母離婚的原因,在我心里,也慢慢發(fā)酵成了一個結(jié),然后被猜測的水分浸泡,漲得心里生疼。
這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這個秘密的最后結(jié)果是,我的父親,后來和小姨生活在一起。小姨也離了婚,帶一個女兒,名叫招娣。據(jù)說這個名字是后來改的,父親一直希望和小姨再生一個男孩,但一直沒有如愿。
我脫口而出,春春!
春春是她改名前的名字。
我們兩個穿越時光,都長成了大人,但感覺卻熟悉到仿佛昨天剛剛離開。
小時的她,穿一件帶小紅花的白衣服,到底是大城市來的人,那件衣服讓我羨慕很久的時光。
四
招娣勸我,姐,人都走了,大可不必傷心,你現(xiàn)在學(xué)校的薪水也挺好的,過幾年不就掙過來了?
我問她,你如何知道我的薪水?她紅了臉,說那個學(xué)校的校長,是她同學(xué)的父親。
還有很多,父親一直在關(guān)注著我,知道了我在這個城市里生活打拼,于是她也知道了我在這個城市里的一切。她路過我租的房子,看著我衣衫不整地出門買菜,整個一棄婦形象,看著我和別人在樓下談家教的價格,她說那時她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一涌一涌的,像是眼淚。
我挺嚴(yán)肅地問她,那你怎么起了那么古怪的一個地址?
她倒是笑了,說你忘記了,咱們小時候過家家,先給家起一個名字,你的是石板東街,我的就是桃花西巷。
倒是有這么回事,我依稀記起來了,但97號又是怎么回事?
她又笑了,那年你9歲,我7歲,你告訴過我,咱們的媽媽是親姐妹,所以咱們也是親姐妹。
我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她有些迷茫。然后,我就撥通了男友的電話,過來買單吧,還別說,你的計策還真管用。
這是一個月前,他想起來的主意。這個可愛的男人,對這個地址也一直充滿著好奇,但是我們幸福之后,那個地址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他說,這事兒,得用計。這句話在幾年之后,出現(xiàn)在《手機(jī)》電視劇里面時,我突然就回想起當(dāng)時的溫馨。這個時候,招娣也剛剛結(jié)婚,我和她常在一起,她老公是我老公的同事。
我告訴招娣,我沒有打開最后她送來的那個快遞。她笑,說你要打開,便知悉所有的秘密了,我把事情全都在那封信里說了,姐,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
我知道咱們兩家的關(guān)系,也知道她們姐妹可能因為這件事之后,再沒有坐在一起親熱,可是姐,咱們還是姐妹啊,咱們不能把過錯承擔(dān)下去,只能讓過錯在咱們這里,消于無形。
說得真好,可是這么多年,我怎么就沒有想通這個道理?我不去聯(lián)系她們,因為母親告訴我,她最恨的就是這一家??晌以趺茨茏屵@恨意,再在我的身體中生根,發(fā)芽,并且成長呢?
我對她點點頭,說,這事情,我想明白了。
她還說,父親很想我,讓我趁空回去看看他,他的身體不是太好,總是咳嗽,還抽煙,誰說也不聽,可又想戒。有時回憶我小時候惡狠狠地掐掉他煙的事情,總是能回憶老半天時光,溫情脈脈的。
我的眼淚,就在那一刻,充盈眼眶。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