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她都下定了決心,要當著眾人的面同他好好理論一番。她相信,憑自己的能力、魄力以及存在的事實,一定可以討回公道,打敗對方對她不分場合的頻頻詆毀。
可每次話到唇邊,卻又總被自己生生咽回,固定的位置,每次開會他都是坐在她的斜對面,她剛好可以看到他。不過是短短兩年的時間,他的白發(fā),已從鬢角蔓延過全部的頭頂,還有臉頰的皺紋,深深的,刀刻一般。眼神也漸漸渾濁了,即使重要的會議上,竟然忍不住打哈欠,有次瞌睡了,碰翻了裝滿水的杯子,狼狽不堪……
原來他老了??瓷先?,甚至比自己的父親還要蒼老。算來,也已經(jīng)是五十六七歲的年紀了。而正是他的這種蒼老和年紀,讓她一次次放棄了和他的對抗。盡管,作為公司領(lǐng)導階層的一員,對她這個備受其他領(lǐng)導賞識的新人,他屢屢刁難,無論公開還是私下,都對她質(zhì)疑、排斥、冷言冷語——他將和賞識她的另外一個領(lǐng)導多年的積怨,統(tǒng)統(tǒng)轉(zhuǎn)移到了她的身上。
事實上,每個人都知道她是無辜的,她的每一點進步,都是靠著自己的能力和努力爭取來的。只是因為他不肯容她,才這樣刁難。將她當做敵人一樣,恨不能將她驅(qū)逐出公司。
面對他的刁難,她心里委實地委屈。又是年輕氣盛的年紀,氣不過,就決心和他爭論一次,給自己爭回個是非公道來,也還他以顏色,告訴他,自己不是那么好欺負的。
最沖動的那次,在會議中,他將公司其他部門出的一點小事故也強加到了她的頭上,說在她負責相關(guān)部門前,公司從來沒有出過類似問題,而事實上,兩個部門是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
她的身體幾乎已經(jīng)離開了座椅,話也到了嘴邊??删褪悄且豢蹋吹搅怂趯ψ约侯l頻的攻擊中,唇角竟忽然流下一絲口水,他慌忙拿了袖口去擦。老態(tài)畢現(xiàn)。
她的心就忽地松懈下來,已經(jīng)這樣蒼老的一個人,還和他計較什么呢?
她就再次地忍了,并決定從此對他一忍到底,對他之后各種的言語和眼神,她只當聽不見看不見。久了,就真的聽不見了。即使有人對她說,他又如何如何攻擊她誹謗她了,她也只是輕描淡寫地一句,是嗎?哦,沒什么……
因為不在意,他的言語,就漸漸中傷不到她。她專注工作,越走越好,職位提升得很快。
又過了一年,他到了退休的年紀,退休前,一場大病將他帶到了醫(yī)院。
她還是決定去看看他,早已不將他當做對手,唯一記得的,是公司的老人說,在公司創(chuàng)辦最初,他也曾是那樣不遺余力,和大家攜手度過最艱難的時期,為公司的發(fā)展做出了極大貢獻……她只認,他是前輩。
買了果籃和鮮花,她去了醫(yī)院。
他這一倒下,人更蒼老得不行,頭發(fā)全白了,面容消瘦,眼神里,全然沒有了一個男人的犀利硬朗,只剩了渾濁憔悴。
她有些傷感,即使自己不同他計較,歲月也不會放過他。她誠懇地讓他好好休養(yǎng),祝他早日康復。他不答話,只質(zhì)疑地看著她。她不再多說什么,起身離去。
他退休后,她接替了他的職位,她的寬容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也為自己贏得了一次新的機會。私下,依舊有要好的同事替她抱不平,憤憤地說,你真是太好欺負了。
她笑,其實,我不是寬容他,我是在寬容蒼老,寬容自己。因為所有人真正的對手,根本不是對手本身,而是歲月。因為只有歲月,才不會放過任何人。
編輯 / 寧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