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若顏至今都搞不懂,自己當初吃錯了什么藥,去接手朋友托付的那個奄奄一息的聊天室。
和零就是在這里“勾搭”上的。
那天,一進聊天室,就看到一個叫“吻你我有執(zhí)照”的人異?;钴S。之后,這個人忽然給若顏打字,新來的?這嬌滴滴的名字不錯,看著就讓人心疼,以后就留在我們家當三兒吧,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若顏真汗顏自己的沒見過世面,看著對方發(fā)過來的話,就剩下愣在那里體會周身冷汗了。
恰巧到了這個人的麥時,沒有出視頻,麥上傳來了一個女性不溫不火的磁性嗓音“新來的,怎么?還不愿意呀,這年頭三兒可都是最受寵的哦”。好聽的女中音帶著戲謔的口氣,如同找到了最適合的位置,傳進若顏雙耳,若顏忍俊不禁,自己竟然遇到這么搞怪的女人。
漸漸熟悉后,得知這個“強搶”自己做小三的女人名字叫零。是原室主夢飛的朋友,喜歡玩,喜歡用男性馬甲和大家笑鬧。還能唱一口地道的京劇。房間因為有她活躍氣氛,吸引來不少聊友,若顏這室主也做得輕松多了。好在女人之間的友誼是很奇怪的,僅僅是一件小事就可以成就。
二
日子似乎不一樣了。若顏一改平時上網(wǎng)黑白顛倒爬格子的生活習慣,只要一有時間,就守在聊天室里很認真地管理起來。十幾天過去了,聊天室的人氣越來越旺,每天都有很多聊友玩到很晚才離開。當然也包括零和她那些可愛的“老婆”。
那晚大家和平時一樣在房間唱著笑著,若顏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室主號進了房間,她莫名其妙地愕然,一時回不過神來,因為自己根本就沒上這個號,感覺事情好像不對,但是已經(jīng)無法思考。這時,用她號的人竟然奪麥上去了,是一張她不認識的女性面孔。聊天室變得很安靜,很顯然被這個突然的變故弄暈的不只是若顏一個人。
零發(fā)私聊過來,三兒,你把房間還給夢飛了嗎?怎么不和我們打聲招呼呀。
若顏的思維凍結(jié)了,努力想弄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個用自己號碼的女人是夢飛?是這個聊天室原來的室主?她要干嗎?怎么會知道自己的登錄密碼?帶著無數(shù)個疑問,若顏抖著手,撥通了當初把房間托付給自己那個朋友的電話,朋友在電話那端支支吾吾,大意是夢飛看到聊天室人氣漸旺,后悔當初的決定,現(xiàn)在又想要回房間了,于是就到朋友那里,借口退管,騙走了密碼,又更改了密碼。
朋友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斷斷續(xù)續(xù)……什么散場了,什么又上演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辛辛苦苦十多天的努力,就像一朵剛剛育蕾的花,猝不及防地,就被黑暗中伸過來的另一只手硬生生奪去了。一切都是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圈套,而自己在這場戲中,只是那個被人利用的角色罷了。
三
對于傷害,若顏不是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人。直到第二天,想起昨晚的橋段,她的心,仍然抽搐。房間的管理紛紛發(fā)來消息詢問,了解情況后,如出一轍的話,網(wǎng)絡(luò)而已,別太計較。然后都飛跑著投奔夢飛去了。
網(wǎng)絡(luò)是另一個社會,人圓滑虛偽的劣根性在這里仍然可以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零發(fā)來消息問她是不是在哭。若顏冷笑,自己做室主的時候,那些追在屁股后面的人,現(xiàn)在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離自己遠點。夢飛的朋友,又會安什么好心?不過是想看看這個失了國的君主,現(xiàn)在悲憤交加是什么德行罷了。
她憤憤地給零回復,被狗咬了第一件事是打疫苗,不是哭!零說,行了,別裝了!給你個洗腳盆哭去吧,哭夠了還給我,我還得洗腳呢。
若顏愣在那,不知該怎么配合零這不合時宜的幽默。
零似乎并不介意若顏的感受,自顧自地又飛快發(fā)過來一句,想哭就哭出來吧。但是要記住生活不是林黛玉,心理脆弱的人是最沒出息的??迚蛄藛??
這話來勢洶洶,但語氣里彌漫著柔軟的痛惜與綿長的溫情。短短幾句話,似乎窮盡了所有的生活哲理,這個并未真實相對的女子,居然用類似母親般的言語親切地呵責她。
若顏的心,開始沒來由地熱了又熱。
四
自此以后,零經(jīng)常會陪著若顏漫無邊際地胡聊。若顏知道,零是想幫她淡忘那場傷害。
零用語音給若顏講她以前的故事。講當年在山區(qū)支教,自己一個人代幾門課程,每天吃住和孩子們在一起,總有孩子家長給她送來用白棉布包著的熱乎乎的玉米面餑餑。下大雪時,護送外村孩子回家,然后獨自一人走在沒了腳踝的雪里,趕回來都半夜了。山里學校沒有電,晚自習的時候,三五個學生圍在一小截蠟燭邊,低矮的教室在六七簇燭光的照映下,整個冬天都不覺得冷,她回城的時候孩子們都哭了……
說這些話時,零語氣里充滿著濃濃的懷念。
大部分時間,她只講和孩子們一起玩笑瘋鬧的快樂,還會講怎么伙同其他女老師,欺負學校里那個性格內(nèi)向害羞的男老師。講到這些時,她總會發(fā)出沒心沒肺很大聲的笑。
若顏一直奇怪,為什么零從來不說她的現(xiàn)在。她小心翼翼地問,姐姐,問你件事,不知道你會不會介意?
零在那端爽快地笑,隨便問,只要不是借錢。同時發(fā)過來一張小女孩嬉皮笑臉的圖片。
說說你的現(xiàn)在好嗎?
零忽然沉默了,好半天零才開口,你想看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嗎?
若顏在腦海里描繪過很多次零的樣子,三十歲左右,一張不漂亮但一定是很燦爛的臉,一定比實際年齡看著小很多,否則不會整天如此缺心少肺地快樂。
點開視頻后,若顏看到零不算漂亮,但是眉目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沒有熟悉的張揚,那是一種陌生卻恬淡的溫潤。若顏一時不知該如何調(diào)整自己的表情,只能下意識用手捂著自己張大的嘴,以免叫出聲來。因為,零的身體,是被床支撐著的。
零輕輕笑了,強直性脊椎炎,以前在農(nóng)村教學落下的病根,我現(xiàn)在只能臥床。
若顏的心一下子糾結(jié)起來,那樣突兀的疼痛,然后眼淚忽然就落下來了,毫無預兆就濕潤了臉。她不知該怎樣表達那一刻的感受。飛快地寫了一首十六字令發(fā)給了零。
“蘭,花自清幽媚不言,風過去,襲襲暗香傳。蘭,芳凝三季還依然,縱如畫,綽約意香研。蘭,清芬玉骨焉等閑,任霜染,不遜梅臨寒?!?br/> 零的回復很快過來,這小娘們兒還怪有才哈。
若顏知道,此刻最應景的表情,應該是笑。她給零發(fā)過去一個大大的笑臉,自己卻看見那笑臉是濕漉漉的。
五
原來人是如此的不同,若顏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以前真的活得很矯情。
零告訴若顏,曾經(jīng)以為網(wǎng)絡(luò)給人披上了不真實的外衣,和所有人相遇都如同在流浪的路上邂逅,人們互為過客。但是在她覺得人生最灰暗的那段日子里,總能遇見那么多善良、熱情的朋友,給了她最多的鼓勵和安慰,讓她有勇氣振作。那些溫暖,足以讓她微笑著享用一生。
敘述中的零很安靜,一改平時的嘻嘻哈哈。
她忽然說:“其實大家都不知道,我還有嚴重的心臟病。也許有一天我會從這個世界上突然消失,所以我沒有資格以不幸為界,畫地為牢。我不敢揮霍每一個相聚的日子,我不愿與你們的相遇只是一場路過。那么,我唯一可以做的,只是在我能掌控的時間里,給那些關(guān)愛過我的人,許多許多快樂!我從不看天氣預報,對我來說,每天上線,看到你們每個人頭像都亮著,證明你們都安好,即便不說話,對我來說就是晴天?!?br/> 聽到這里,若顏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忽然就忘記了跳躍。好像胸口一下子就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淚決堤般砸落在鍵盤上。
零明顯感覺到這端若顏情緒的變化,立刻笑道,三兒,我有一個特別幼稚的愿望。如果有一天我身體好了,就在夏天,邀你去尋一處寂靜的山谷,坐在樹下,任清風拂面。或者,閉上眼睛,讓太陽暖暖曬著。什么都不用管,就在這花下守著……
她的聲音那么柔軟,若顏隨著她的話音抬起頭來,看到窗外的天真藍。
若顏想,再過一個月就算夏天了吧,自己一定要買條新的棉布裙。純澈的藍色,大大的裙擺像是沒有云飄過的天空一般,完美無瑕。穿著它站在那個叫零的女人面前,說,來吧,現(xiàn)在就去寂靜的山谷,坐在樹下,守到花落夢里,管他今夕何夕。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