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工作后不久,去到離報社不遠的一家中行營業(yè)部開賬戶。于是那一天早上,我見到康杰,隔著明凈的玻璃,他微微仰起頭對我微笑。
已經可以識別無數(shù)種笑容了,來自酒店服務生、商場營業(yè)員或者送純凈水的男孩子,種種微笑,帶著不可掩飾的職業(yè)味道。康杰不同,他的笑容看上去那樣真實溫暖。
康杰二十六七歲的樣子,皮膚略略白皙,健康的黑發(fā),眼神明亮牙齒潔白。穿白襯衣,袖口和領端沒有一點灰塵,胸前別了一個小小的工號牌,寫著他的名字,而我喜歡工號牌上的屬于他的號碼,91228,后面的四位,剛好是我的生日。
我的心怦怦跳,不知道那樣的巧合,有沒有藏著玄機——我已經24歲,曾很多次想象過愛情的樣子,想象一個男人讓我一見鐘情的微笑。當康杰把銀行卡遞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他手腕上黑色的手表,是我喜歡的款式。
啊,想象中的男人,他終于出現(xiàn)。
2
利用工作便利,找了朋友的朋友,得到關于康杰的一些信息??到茉诒本┳x了5年金融,讀完研究生后堅持回了西安。同樣在中行上班的朋友的朋友小慈對我說,也許回來是有原因的吧。
我定定地看著小慈,很想她把原因分析出來,她卻停頓了一下說,不過我也不太清楚,和他只是在一個系統(tǒng),并不太熟。
我悄悄呼出一口氣,小慈的目光已經敏感地追過來,你打聽他做什么?
這是個秘密。我站起來同她告別,但是你別猜,因為你一猜就錯了。
我知道最后這句話會讓我的秘密很安全,我了解自己的同類,如此,她才不會想到我打聽康杰,是為我自己。
3
因為康杰,我開始喜歡去銀行,每次抽取三兩個不相連的號碼,只要他在,總有可能,是排在他的窗口。
康杰的微笑始終真實溫暖,襯衣永遠潔白如雪。我喜歡趴在大理石的柜臺上踮起腳來看他的手指敲打白色的鍵盤??墒沁B續(xù)每天存了一百元錢的第三天,康杰好脾氣地操作完所有程序,把銀行卡還我的時候說,你可以在自助存取款機上存,這樣更方便一些。
我說,我不會。當然,我騙了他,有點耍賴的味道。
康杰很禮貌地說,外面的工作人員可以教你。
我不想學,我喜歡這樣,我依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康杰依舊保持著微笑,幫我存上了一百元錢,然后問我,還是學生吧?
于是我拿出記者證貼在玻璃上給他看。
康杰笑起來。記者啊,難怪……他住了口。
我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他是想說,難怪刁鉆。
索性就刁鉆下去,繼續(xù)拿了卡一百二百地存錢,康杰再也沒有說過什么。小小的卡片遞進遞出,偶爾會讓我們的手指碰在一起,但是直到西安炎熱漫長的夏天快要過去,我們,也沒有任何故事發(fā)生。康杰的微笑,我再也越不過去,他從沒有給我任何多過其他人的親近,我終歸是個女孩子,有我的矜持。
就這樣喜歡著那個男子,隔著一道透明卻無法逾越的玻璃,不知道,哪里是出口。
?。?br/> 那次采訪任務很突然,采訪對象叫陳塵,模特,消瘦而高挑,和她站在一起,我要仰起頭來,主任說,如果估計得沒有錯,這個女子很快會在模特行業(yè)出名。
那時媒體上開始偶爾有她的照片,一張臉有著清冽的線條,眉梢輕吊,每個眼神里似乎都藏著屬于模特的冷漠和桀驁。
我嫉妒她的高和桀驁,但還是禮貌地約了她,為了飯碗和獎金,為了有更多機會看到康杰的微笑。
約在“粉巷”的一家酒吧。
陳塵竟然早早地去了,穿件黑色的風衣,沒有化妝的臉在柔和的燈光里多了些溫暖。
和職業(yè)表情有所不同,生活中,雙子座的陳塵非常溫和,甚至有點羞澀,職業(yè)地交談了一些話題后,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子,便開始聊起了衣食住行來。
竟然也有許多共同語言,感覺慢慢親近起來,職業(yè)的采訪,最后似乎變成了朋友的聊天。
結束的時候,陳塵堅持付賬,笑著說,我比你賺錢多。
這樣的理由,足夠充分,我不再同她爭。
陳塵從包里取出桃紅色的錢夾,在我和她面前的桌子上打開,錢夾表層的位置,放著一張照片,下意識地,我飛快地掃過去。頓住。我已經太熟悉康杰,即使照片已經有一段光陰了,即使照片中的他,穿了格子襯衣和牛仔褲。而那時候的陳塵,還留著齊眉的劉海兒。兩個人并排站在陽光里,笑容飽滿,幸福甜蜜。
?。?br/> 很久沒有再見到康杰,直到再一次買東西刷卡時,機器上顯示出余額不足——竟然,這一段已經快把卡刷空了。
那是夏天最后的日子,陳塵取代了這個城市所有在T臺上風光過的女子,那次采訪后她曾打過電話給我,說喜歡我寫的她,多聯(lián)系。但我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她,我知道我和她成不了朋友,因為康杰。
忽然想去看看康杰。
于是夏天過去的時候,我終于再次走進了那個小小的營業(yè)廳。取兩張不相連的號碼。十幾分鐘后,我再次站在了康杰的窗口前。
他的微笑依舊,但我還是敏銳地察覺了他目光中的苦澀,他明顯憔悴了,媒體幾乎每天都有陳塵和一個男人的新動向,那個富有的男子,據(jù)說是一家國外銀行在西安分行的總裁。
陳塵這樣一個女子,并沒有力量不去隨波逐流。好在康杰始終在暗處,沒有被打擾過。
我站過去時,康杰抬起頭來??吹轿?,他愣了一下,你好,好久不見。
心里一酸,終究,他還記得我。
我靜靜地把卡和錢遞給他,機器發(fā)出刷刷的聲音,終于停止下來,他把卡和單子遞給我。
我在單子上簽了名字,然后把手從冰涼的大理石臺子上抽回來,我說,康杰,再見。轉過身去。他不知道,我一直有失戀的感覺,而我的愛情,事實上,從來就沒有開始過。
“等等?!焙鋈宦牭缴砗蟮目到苷f,“下了班,我可不可以請你吃頓飯?”
?。?br/> 依舊是“粉巷”,一家小小的西餐廳,我終于穿過了和康杰之間永遠隔著的那塊玻璃,有一剎那,我有錯覺,好像,我們是經年的戀人。
但我們不是,真相中,我不過是他的陌生人,只是和他的親近,我等待了太久。
康杰并沒有提起陳塵,我也沒有問,他并不知道我知道。否則,我們不會有機會坐在一起——這是他約我的唯一理由吧,他不快樂,太想找個出口,而我,應該是最安全合適的人選,我們認識,但不熟悉。
說話,隨便找了話題,后來,知道我一個人在西安,他問了句,為什么來呢?
為什么來?其實原因很簡單,只是因為喜歡這個城市,但我想了想,答他,因為,喜歡一個人。
看到他的眼神那樣清晰地暗淡了一瞬,隨即又掩飾地笑笑,你們,好嗎?
我搖頭,不,因為,他不知道。說完,我不再看他,低下頭去擺弄桌上的杯子。
康杰沉默,良久,似輕輕自語,傻丫頭。
我的視線忽然模糊。
?。?br/> 終于有了陳塵要嫁入豪門的消息。主任再次委我以重任,說,你和她有過交往,挖一些內幕回來,聽說以前她曾經有個男朋友的,咱們造點聲勢吧……
我敷衍地應著,但我知道這一次,我會讓他失望。
又約了陳塵,她化了淡妝,笑容明媚,也許是因為幸福。
簡短地問候和寒暄,我切入正題,聽說你要結婚了。
陳塵溫柔地笑,是啊,要結婚了。
我也笑,想了想問她,幸福嗎?
做想做之事,嫁想嫁之人。你說呢?習慣面對媒體的陳塵,已是如此滴水不漏。而我為什么要拆穿她呢?一個女孩子,只是愛上了更富有、更有前途的男人,如果那個男人也愛她,有什么不可以呢?陳塵已經不是當初劉海兒齊眉的那個女孩子,康杰,他是否能夠明白?
于是我笑著說,我只想寫寫你的幸福。
?。?br/> 秋天快要過去的時候,陳塵去國外舉辦了婚禮,我想她是刻意地,她無意在這個城市晾曬她的幸福,是因為康杰吧。
然后冬天就來了,倉促的一場雪后,城市寂靜下來。那個早上,我去找康杰,依舊抽了兩個號碼,第二個號碼,將我?guī)У搅丝到艿拇翱凇?br/> 隔著透明的玻璃,看到康杰微笑著抬起頭來,我將手貼在玻璃窗上,手心里寫著一行字:今天是我的生日。
康杰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工號牌,91228,然后,他再次抬起頭微笑。笑容是我初次看到的樣子,真實溫暖。
也許這一天他會知道,那一天早上,他的微笑點燃了我的愛情。
編輯 / 寧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