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公布的國民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十二五”規(guī)劃綱要中,明確提出了要“推進海洋經(jīng)濟發(fā)展”,其中包括了無人島的購買。實際上,10多年前,一個叫朱仁民的人已經(jīng)在舟山附近的海面,花了9萬多元,買下了一座無人島的40年經(jīng)營權。
第一次結緣
2006年秋天,仿大航海時代瑞典著名遠洋商船的“哥德堡號”在它的航行中國之旅中造訪了東海上一座島嶼。見多識廣的船員們看見了這樣景象:數(shù)百尊花崗巖羅漢雕塑峙立在淺灘里、長堤上、港口旁,盡管它們姿態(tài)各異,表情不同,但無疑不全部面朝東邊的大海,海的那一邊,是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普陀山。驚嘆不已的他們說:“朱仁民像大山一樣站在我們瑞典人面前,我們哥德堡號全世界都跑遍了,沒有遇到他這樣的?!?br/> 朱仁民,正是這座島嶼的主人。他是國畫大師潘天壽的外孫,也是中國第一批買島的人之一。
“蓮花島”正是朱仁民命名的,從浙江舟山沈家門漁港往東,這片海被稱為蓮花洋,而小島在普陀山、朱家尖等島嶼包圍下,顯得極不惹眼:沒有秀麗的小橋流水,也沒有溫婉的歌臺水榭,身處東海臺風口的蓮花島被朱仁民造得像碉堡一樣。因為,在他看來,當臺風一到,浪從山頂上掉下來,哪有心思講情調?
2011年7月7日在國務院正式批準設立浙江舟山群島新區(qū)后,“島主”朱仁民第一時間發(fā)出了他的聲音:“買島容易,開發(fā)難。保護比賺錢更重要”。這是他與一個島嶼相依15年得出的心聲。
“這里原來叫老鼠山,后來改為菜花山,我買下后自己將它改為蓮花島,因為它太像觀音了?!敝烊拭裾f,自古以來藝術與宗教如同孿生兄弟,同種同源,相互依存。中國的繪畫、雕塑都從宗教中生發(fā),歷史以來畫得好的人不是和尚就是居士,因為只有這些人的心才夠靜,而現(xiàn)代人卻大相徑庭。
朱仁民覺得自己是有慧眼與佛性的人,因為他總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1966年“文革”時期,紅衛(wèi)兵破“四舊”,將普陀山1.7萬多尊菩薩被砸個精光,一尊不留。這個時候,朱仁民正失神地坐在普陀山的海邊,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了東面的海平面上,洛伽山像一尊釋迦牟尼平臥在海面上;差不多同一時段,在蓮花島捕魚的他,發(fā)現(xiàn)一尊惟妙惟肖的觀音躺在普陀山的西面:佛教名山的東西兩面海上各有玄妙,造物主的手筆令這位年輕人激奮不已。
這是他第一次與蓮花島結緣,他不知道,有一天,這個島嶼會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深刻的烙印。
曾經(jīng)癱瘓頗為傳奇
也許苦難真的是升華藝術家的一劑良藥:盡管朱仁民的外祖父是國畫大師潘天壽,并對他有著“仁民真能畫,不容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會有出息”的期許,但由于特殊時代背景下的“出身問題”,他還是個孩子時,一家人就被下放到浙江舟山的海島上。那一年,父親被剝奪了工作的權利,一家五口靠著當教師的母親每月30塊的工資過活。在這個島嶼上,他當過漁民、鐵匠、救生員、教師……
喬伊斯曾經(jīng)說過,在被捆綁時,藝術家往往能做很多常人無法實現(xiàn)的動作:朱仁民真正遭遇困窘是在20世紀80年代最初那幾年,那時,30出頭的朱仁民正在創(chuàng)作一幅長300米寬3米、名為《大道·海天篇》的巨幅畫卷,按照他最初設想,自己對于大海的深情都將呈現(xiàn)在這幅畫卷中。當這幅畫卷畫到80%的時候,因為疲倦,朱仁民的身軀從腳手架上重重地砸了下來,摔成了癱瘓,送過三五個大醫(yī)院,卻被告知從此很難站起來了:多年后,朱仁民形容當時的內心是“萬念俱灰”……事實上,在這個時候,他的老母親并不是兩手空空,作為國畫大師潘天壽的長女,她的手中握有潘天壽先生留下的120多幅國畫,這些國畫在那個年代就價值3.5億人民幣,更令周圍人吃驚的是,兒子受苦受難之時,她卻把這些畫連同獎金全部捐給國家,分文未取。
受傷后,朱仁民在普陀山一座叫隱修庵的破廟中靜養(yǎng)。這里常年無人居住,蛇鼠橫行。透過窗戶他能看到一座孤島,有一天早晨,那島在海天之間的輪廓倏然間清晰,就像一座觀音像躺在普陀山與沈家門之間的海面上。這使他重啟了1966年對于這里的印象。
幾年后,在一連串爬行訓練以后,他奇跡般地能撐拐走路了,終于告別了棲身隱修庵的生活。在此以后,他輾轉15個國家,打工、講課、辦畫展,學習鉆研景觀設計。雖然在國外賣畫沒有賺到多少錢,但是朱仁民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賺錢的路子:當時景觀設計學在國內還是一個空白,于是1992年他第一個把這個學科引入國內,并成立了以他外公的名字命名的杭州潘天壽環(huán)境設計研究院。通過這個國內新興的行業(yè),他賺到了第一桶金。
1996年,他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買島。與浙江東港開發(fā)區(qū)簽訂租用土地合同,花9萬多元買下了這個無人島的40年經(jīng)營權 ,并給它命名“蓮花島”后,他也成為全國第一位“島主”。當時舟山1793個島,沒人買島,也無專門政策。更多的事情是,有人要在這片海域填海、造房。直到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朱仁民依然痛心疾首:“在這個時代,不管買島還是賣島,沒有人文精神,沒有天下意識,買島令人擔憂,日本人占了我們一個島,全國人民義憤填膺;我們這幾年,填掉了幾百個島,大家心里一點都不疼,這很可怕?!?br/>
“島也等不及了!”
他第一次登上這座孤島勘測時,滿目的荒草礁石讓他心疼不已,因為原有的海桐都被當?shù)乩习傩湛彻鉄窳耍M┰谌毡臼潜环顬樯衲镜??!拔也荒茉侏q豫了,島也等不及了!”
重建意味著一切都從頭開始。最大的困難是資金,買島很便宜,建島建不起,碼頭呢?水電呢?航線呢?什么都沒辦法解決的,當時政府根本沒有這么一系列的機制。島上造個房子,運個雕塑,資金投入量是陸上的十幾倍,都是靠他自己帶的民工,用造金字塔,造長城等最原始的辦法干出來的,大自然的天風海濤,發(fā)瘋一樣。而他“沒有怕過,幾次生命危險都沒在乎,在乎的是我的公益思想,生態(tài)理念,禪宗藝術,沒有一個人認同,被勒令停工,島被填掉,什么都發(fā)生過?!倍诤5膶γ妫藗儗缀醢堰@個島嶼上的人當成了瘋子。
對于蓮花島,朱仁民有個總體思想,就是要保護“臥佛”輪廓線,保護小島原生態(tài)。為了保護觀音造型的天際線,為了保護島上的一草一木,他耗盡了所有的力量,甚至在施工中,他做出了這樣的要求:不損傷島上一根草?!驗樗?,一旦買島,就是要保護它的原生態(tài)。
在這個島上所有的施工全是靠人力、靠雙手。以至于材料的運輸,是用造長城、造金字塔的最原始辦法:用土堆、用圓木滾運到指定地點。
到后來,朱仁民為蓮花島雕刻了500羅漢,建了一個藝術廣場、一個紀念館。盡管朱仁民早年崇尚過西方的原始共產主義,很想像歐文、圣西門一樣買個島實施自己的人生理想,但當本刊記者用“桃花源似的”來形容蓮花島時,朱仁民趕緊糾正:“蓮花島沒有桃花源概念,(我只是在)做這個國家民族最需要的事情,也想講普陀山的禪宗文化,通過蓮花引向舟山本島,成為名副其實的千島佛國?!彼脑竿蛟S微小,但虔誠:做一個拜佛不要錢的地方。但為了這個愿望,他一個人辦了雕塑廠、石雕廠、鑄銅廠、水泥廠、裝飾工程公司、土建工程公司?!耙粋€文人花了十幾年雕刻、運輸、安裝,全部自己掏錢,雕得并不理想。這是中國在當代文人是一個都不會去干的,也干不了的?!彼f。
隨著時代車輪的漸進,他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讓一些人頭疼的孤傲倔老頭。地方政府開始在島的附近填海造地,幾萬的成本填掉一畝海面,賣出去的價格高達幾百萬。他只好找人評理,一路告到了浙江省。而另一方面,他的下屬里有人貪污,有人卷款逃走,有人吞掉工程款……
當聽到有人說他是為了過島主癮,他覺得好笑:“當你不知道朱老師的時候你難免這樣想,我都從口袋里摸出幾千萬的錢造了那么多的公益機構,沒有一分錢賺的機構,這個時代哪個文人會干?……在杭州打拼了幾十年,我還沒有一個小套住宅,至今睡在辦公室的行軍床上?!?br/>
“我不怕辛苦,我怕心酸”
慧鍔廣場是為一千兩百年前的日僧慧鍔所建,這是第一位點起普陀山香火的人,但是很少有人記得他,朱仁民卻是例外。他正在盡個人的力量為他塑銅像、造建筑、做廣場,這是世界上唯一的由外國人出資為日本人建造的個人廣場。
在遠離蓮花島的地方,有人彈著吉他唱著島的浪漫;有人寫著小說,勾勒著島的浪漫;有人揮著旗幟,討論著島的地緣政治意義。而對于朱仁民這樣一個在島上干了十幾年的人,經(jīng)營一座島嶼的艱辛猶如飲酒喝茶,冷暖自知。他說,在這些年里,為了保護觀音造型的天際線,為了保護島上的一草一木自己耗盡了所有的力量?!昂Q蠡男U得很,做島主有時是要玩命的?!薄叭绻胭嶅X,最好不要去買海島,因為當島主,沒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朱仁民自認為在中國歷史上,對島最熟悉的藝術家可能就是他了,沒有一個藝術家像他這樣從出生就一直在島上,與島共呼吸。這一些了解深入到了血液里。
在早前公布的“十二五”發(fā)展綱要中大力發(fā)展海洋經(jīng)濟已被明確提出,其中包括了無人島的購買。而朱仁民一直在強調,海洋生態(tài)是極其脆弱的,不能為片面地追求經(jīng)濟利益而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他認為,目前國家雖然出臺了政策允許開發(fā)無人島嶼,但他不贊成純商業(yè)性賣島,因為島嶼建設相對困難,而目前國家還沒有出臺相關的政策,比如說碼頭的審批等。因此,需盡快完善海島建設的相關規(guī)定。
在他看來,如果說買島是為獲利,那么還是不要去買,買島沒有上億的錢,也不要去買,買島不珍惜共和國版圖上的這個“點”,也不要去買,買島不尊重大自然的風水生態(tài),也不要去買。因為目前對海島的開發(fā)方式,無非是旅游、倉儲、養(yǎng)殖等,這些所謂開發(fā),無不伴隨著填海連島、炸島采石,這些低層次、粗放的開發(fā)給無人島帶來的傷害,稍想即知。
讓朱仁民心痛的不僅是這些,在這個年代,寄托他美好烏托邦夢想的蓮花島正遭受著現(xiàn)代商業(yè)文明的沖擊,如今,因為填海造田,也許不久的將來,高樓大廈將會永遠淹沒住這個形似觀音的小島。
其實蓮花島僅僅是朱仁民的作品的一個小部分,在上海和杭州的朱仁民藝術館里,有著他那“3個生態(tài)理念”指導下的所有作品,蓮花島只是其中之一。但這個島卻使他獲得了許多媒體的關注。而采訪朱仁民的人,卻往往喜歡關注他和島嶼的故事,而不是他的心意、他的情懷、甚至說是他的一片苦心:例如前文中提到的慧鍔事跡館,在廣場西側,多年以來卻因為聯(lián)系不上日本有關慧鍔的研究線索,缺乏資料,目前只能為游客提供茶水、休憩之用;又如在面朝西邊的國際藝術家工作室,朱仁民安置了20多套床被家具為貧困藝術家和漁民畫作者創(chuàng)作之用,新華網(wǎng)上發(fā)了消息,沒有報名,來的電話也稀少。“最后發(fā)現(xiàn)最貧困的還是自己。”
在接受完本刊記者的采訪后,朱仁民在他的“蓮花洋人”博客里寫道:“每天都有媒體問買島的事,老唱片放膩了,將這家媒體的采訪文章作為通告放這里供媒體參考用?!?br/> 在采訪的末尾,記者問,蓮花山怎么走?朱仁民說,坐車子通過舟山跨海大橋,到沈家門東港,問塘頭羅漢堂怎么走,就行了。——他灑脫,但他一說到他的蓮花島,他卻有些惆悵:“什么困難都遇到過,要命的都有,但我不怕辛苦,我怕心酸?!?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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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 月 7 日國務院正式批準設立浙江舟山群島新區(qū)。這是繼上海浦東新區(qū)、天津濱海新區(qū)和重慶兩江新區(qū)后,黨中央、國務院決定設立的又一個國家級新區(qū),也是國務院批準的中國首個以海洋經(jīng)濟為主題的國家戰(zhàn)略層面新區(qū)。
此前,國務院還正式批復《浙江海洋經(jīng)濟發(fā)展示范區(qū)規(guī)劃》,在兩個國家層面的發(fā)展項目推動下,浙江海洋經(jīng)濟迎來了大發(fā)展的新時代。加大開發(fā)力度的同時,浙江的海洋經(jīng)濟也直面“環(huán)?!笨简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