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中午的陽光很明亮,但雜樹林里卻陰森森的。知了“吱吱”地叫著,在直樹聽來,好像和在天邊叫著一樣遙遠。穿過林間小路,就是那座可怕的房子了?;h笆墻的刺柏還是像遭到了地獄的詛咒似的,扭曲著伸向天空。直樹一腳跨進了靜悄悄的門里,腳下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音。
“來呀,面條好了,來吃吧!”
突然,他聽到了一個天真稚嫩的自言自語聲。是裕子,是裕子的聲音!直樹松了一口氣,差一點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拔腿就要跑過去,又一想:等一等,看看裕子這個小家伙在干什么哪……直樹沉住氣站住了,藏到刺柏的影子里,悄悄地朝院子里望去。
裕子蹲在夾竹桃的下面,好像正在撿著花瓣往什么東西里頭放。一個人待在這沒有人住盼房子的院子里,她好像一點也不害怕。啊,裕子朝這邊轉過來了,她手里拿著的,是一只邊上一圈是黑的、里面涂成紅色的木碗。她把夾竹桃的花瓣放到木碗里,說道:“來呀,面條好了,吃吧!”她正在和一個直樹看不見的人玩著過家家。
接著,她拿起另外一只木碗,小手飛快地動著,裝模作樣地做了一個洗碗的動作。又抬起手,裝模作樣地用指尖擰了一下,是想象那里有一個水龍頭吧。
“面條好了,快來吃吧!”裕子又喊了起來。
好吧,讓我出去嚇她一跳吧!直樹正要出去,卻啊地叫了一聲。
“哎——”
因為裕子清脆悅耳地答應了一聲,就猛地站起身,吧嗒吧嗒地朝房子里跑去了。就像在自己家里,被媽媽叫回去的孩子一樣。
“這小家伙……行啊。”
裕子才兩歲零十一個月,還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什么叫陰森森吧?盡管知道裕子在里頭,直樹還是不敢貿然走進這座陌生的房子。
從房子里面,傳來了裕子那炸了鍋一般的笑聲——這么說,有誰住在里頭嗎?而且在和裕子開心地玩著嗎?絕對不是裕子一個人。就
是在東京的家里,也很少聽到裕
子這么興奮的嚷嚷聲啊!裕子白天一般都不在家,因為媽媽有工作,所以裕子和直樹一樣,剛滿一歲就被送到托兒所里,她是在那里長大的。所以直樹白天根本就沒有時間和裕子好好玩。
又傳來了笑聲。
沒辦法了,直樹只好挺起身子,走到門口,“對不起?!?br/> 沒有人回答。從房子里頭,又傳來了腳步聲、拖椅子的聲音以及裕子那怪怪的聲音。直樹朝四下打量了一下,厚厚的塵埃上面散落著一層黑灰,果然沒有人住!窗玻璃碎了好幾塊不說,走廊的白墻皮也掉下了一大片,天花板上還掛著蜘蛛網。但是奇怪的是,唯有地板上沒有灰塵。雖然說不上明晃晃,但看上去像是有人打掃過。
“……這我就不明白了?!敝睒浒偎疾唤猓衅饋恚骸霸W?裕子!伊達——”
“哎——”
總算是有人答應了一聲。與此同時,又響起了“危險,駕!駕!”的叫喊聲,裕子像騎在馬上似的騎在木頭椅子上,搖擺著身體,從里頭沖了出來?!榜{!駕!”裕子咯噔咯噔地搖晃著椅子,椅子像一只活物似的馱著裕子,又蹦又跳。也不知道是裕子拖著椅子在跳來跳去,還是椅子馱著裕子在跳來跳去,反正椅子和裕子比任何一匹馬和騎手配合得都要默契。
“裕子,危險!”直樹叫道。但是,臉蛋通紅的裕子好像根本就聽不見直樹的聲音。在他眼前轉了一圈后,又“駕!駕!”地朝房子里跑去了。
“裕子!伊達——”
“吱!吱!”地板被踩得直叫喚。裕子一邊咯咯地笑著,一邊騎著椅子從里頭的房間出來了。她突然停了下來,奇怪地看著直樹,問:“你是誰?”
“裕子,你在說什么哪?不是哥哥嗎?好啦,快點回家吧?!?br/> 不管直樹怎么說,裕子只是睜大了眼睛奇怪地看著直樹,好半天才行了一個禮,說:“請進來吧!”
“裕子,別鬧了。好了,快從椅子上下來?!?br/> “不!”裕子緊緊地抓住椅子,一邊咯咯地笑著,一邊跺著腳。“馬兒,駕!駕!”
一眨眼的工夫,椅子已經馱著裕子,從門里一跳一跳地跳到外面去了。它比真的馬跳得還要好,從夾竹桃的邊上跳到了還殘留著一片草坪的院子里,開始兜起圈子來。
“椅子……走路的椅子……”直樹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在現實里,還是在夢里頭了?!霸W樱煜聛?傷著了可怎么辦?”
就在這一剎那,椅子被草根絆了一下,裕子被甩了出去,摔在草坪上。
“你看,哥哥不是說過危險了嗎?”
但是,裕子連看也不看跑過來的直樹一眼,抱起摔倒的椅子,就好像安慰小狗小貓或是小朋友似的,親切地說:“好寶寶,好寶寶,不哭。”
椅子一聲不吭。
“裕子,你說也不說一聲就從家里跑出來了,多不好啊。好了,回外婆家吧。兩個人都不見了,外婆會擔心的?!?br/> 裕子轉過身來,白白的臉上泛起了紅暈,眼睛閃閃發(fā)光。裕子仿佛看著從沒見過的男孩子似的,討厭地看著直樹,臉皺成了一團,“伊達走了?!?br/> “回家吧,裕子?!敝睒渎冻隽烁绺绲耐?,又說了一遍。
可是裕子好像一點都不明白直樹在說什么,就好像直樹是在水里說話似的?!凹?這是家呀。這里是小伊達的家啊?!?br/> “裕子,你在說什么哪?”直樹的聲音嚴厲起來。直樹也累了呀,這么熱的太陽底下不知道跑了多遠的路!可裕子這家伙卻一個人在這不可思議的房子里,像在自己家里一樣,玩得興高采烈……還有這把椅子!直樹抬起腳,沖著椅子狠狠地踢了過去。
“什么椅子,踢壞算了?!?br/> 這可是會走路的椅子,被踢了一腳,也許說不定會猛撲過來。直樹想到這里,立刻擺出了一副迎戰(zhàn)的架勢。但椅子似乎已經忘記了曾經走過路、馱著裕子兜過圈子,只是靜靜地躺在地上。相反,裕子倒是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她一邊抽泣著,一邊朝著直樹撲了過來,一陣猛打。“小伊達的椅子呀,小伊達……嗚,嗚!”
“對不起對不起,好了,回家吧?!敝睒涠紫聛?,把背朝向了裕子。裕子一邊抽泣著,一邊還是乖乖地趴到了直樹的背上。裕子一身大汗,重得要命。許是累了吧,她把臉貼到了直樹的背上。直樹突然覺得有點難過了。不知不覺中,天都快黑了。直樹慢慢地繞到房門口,關上門,踩著碎石出了大門。媽媽在干什么呢?頭一次來的這座小城正在發(fā)生著讓人想不明白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