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無巧不成書”。萬事一理，豈止為文作書，收藏亦然，不如此就沒有樂子。有時候，一件東西，你就是誠心找它一輩子，也見不著，不定哪天，瞎一轉(zhuǎn)悠，哎，怎么這么巧，就在那兒等您呢！這就叫巧勁兒，您只有在那個時候，那個地點，才能碰上您心儀已久的玩意兒，錯過一點兒，哪怕您晚到了一分鐘，東西也就見不著。所以我把這一類淘藏際遇，稱之為無巧不成藏。
　　
　　湊巧，最常見的巧
　　老展?jié)M世界踅摸自己喜歡的玩意兒，有一二十年了。一開始，他相信只要跑得勤，就能遇上可心的東西。經(jīng)常白話說他老祖宗是展昭，沒別的長處，就是一個腿上有的是勁。一天出去，不遛累了不回家。到頭來，真正抱回來的東西，總覺得離自己真喜歡的差一截。
　　上個月，在市場溜達，老展見著一只小葫蘆。在手里把玩，感覺很好，最可心的是小葫蘆上面的那個把兒，傾斜的角度真可謂妙趣天成。小葫蘆表皮光亮，呈棗皮紅色，且有一定硬度，用手指甲摳一下，見不著任何痕跡，可見這只小葫蘆制作精良。問價，很便宜，100元拿下，也就是一個普通的玩件，當(dāng)時老展心里就想：要是能配個托該多好。
　　跑了好幾趟舊貨市場，就是沒碰上這么個托。市場做好的木托都比這只葫蘆大很多，不協(xié)調(diào)也不美觀。老展整天手里把玩著小葫蘆，四處溜達，總覺得跑得也夠勤了，怎么老天爺就是不開眼。
　　前兩天，和朋友們一起逛市場，老展忘了帶小葫蘆，走著走著，也不知怎么就這么巧，見地攤上擺著一件黑乎乎的“環(huán)兒”，猛一看像鐵的，鐵銹斑斑的樣子，拿起來第一感覺似乎是玉的。這不正是找了好幾天的那個小葫蘆托嗎？雖然沒帶葫蘆，憑著握在手里的感覺，大小一定合適。這可是件老東西，形狀為螺紋玉環(huán)。小葫蘆放在上面，肯定珠聯(lián)璧合，而且寓意古今，上面為今，下面為古。這一路給老展高興的，有點像做夢。
　　回到家，把小葫蘆往玉環(huán)上面一放，真是太巧了，就像專為這小葫蘆做的似的！真是無巧不成藏。老展給起了一名，叫福祿古今。擺在案頭，日日欣賞。老展從此悟出，收藏單純靠四處亂跑是不行的，有時候需要巧來配合，特別是那些有創(chuàng)意的收藏，更是需要用巧來實現(xiàn)。如果刻意，就會顯得呆板，你看那些刻意制作的藏品木托，絕大多數(shù)都無法表達藏品的寓意，而藏品寓意的傳達，是要有巧奪天工的配合才能完成的。古人云：“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石不可以無苔，水不可以無藻，喬木不可以無藤蘿。”臨了老展來了一個狗尾續(xù)貂：收藏不可以無巧，葫蘆不可以無玉托。
　　老展的這種巧，其實就是碰巧。但凡事件物品，都有合與不合者，有時候巧勁碰上了，的確是件美事。不過這類的巧，在淘藏中，不能算上乘之巧。有一點瞎貓碰死耗子的味道，還有點拉郎配的意思。比如淘換一只捧盒，沒了蓋，偶然遇上一個合適的，配起來算是完整，但畢竟不是原物原套。這種巧需要物與物之間有一定契合度。
　　
　　巧緣之巧
　　在市場上淘藏品，不能全是瞎碰，往往要有心儀已久的準(zhǔn)備。
　　十一二年前，我在電報大樓東側(cè)辦公。秋日的一天，下班時分，天下起了小雨。從后門出來是一條舊巷，順著斑駁的灰墻向西就是橫二條。小時候住在老西單商場后面的府右街，常去橫二條玩。
　　穿過這條已完全變了樣的胡同，兒時的印象完全模糊成了馬賽克。胡同的盡頭有一家舊書店。一位朋友對我說過，“淘舊書刊，你能近水樓臺?！蔽蚁胨f的一定是這吧。進了店的確感覺就有所不同，期刊尤其是舊期刊完全可以讓你一飽眼福。聽說姜德明先生常來此訪書訪刊，店員說前些天姜先生還來過。我很想能碰上姜先生，向他請教一些關(guān)于收藏舊雜志的學(xué)問，可惜這回錯過了。
　　抱過一摞脆弱的舊期刊雜志，坐在長桌前一冊一冊地翻看，最后挑了幾冊。一冊是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1935年出版的《新小說》創(chuàng)刊號，鄭君平主編，內(nèi)有郁達夫的隨筆《超山的梅花》，葉圣陶的《近來得到的幾種贈品》，文章在記述了友人寄贈的相片和紅豆之后，于文尾講了這樣一段話：“這里記述了近來得到的幾種贈品。比較起名畫跟古董來，這些東西尤其可貴，因為這些東西浸漬著深厚的情誼?！卑⒂⒌摹稛羰小敖鹌棵吩~話”風(fēng)俗考之一》，還有張?zhí)煲?、施蟄存等人的早期文章，頗不易見。一冊是上海創(chuàng)造社1925年出版的《洪水》半月刊，第一卷第二期，上面有郭沫若的《盲腸炎與資本主義》，葉靈鳳的《妹嫁之夜》，另一篇署名“為法”的文章《真的藝術(shù)家》，其中有一句話今天讀來也還是有一定意味的：“在我國的藝術(shù)界，愈是不堪，愈是出丑，愈是無聊，而他的聲譽卻愈大?！薄盀榉ā睂Υ恕鞍偎疾坏闷浣狻?。
　　此外還有一冊1937年昆明出版的以宣傳抗日為主要內(nèi)容的《前哨》雜志創(chuàng)刊號；一冊1946年華中出版的《江淮文化》創(chuàng)刊號，其代發(fā)刊詞由李一氓所作，名曰《論文化——文化與文化任務(wù)》，本期附有四幅木刻版畫，頗為珍貴；一冊1938年在北京創(chuàng)刊的《立言畫刊》第一期，該刊由金受申、金達志、李政賢等主編。
　　當(dāng)時這幾冊舊時期刊，花去了二三百元人民幣，作為平民百姓來說這樣的水平還算能夠接受，誰讓我白天編稿子，知道了這些老雜志，傍晚就在雜志社不遠(yuǎn)處遇上了。巧也要靠緣分，銀子何所惜？收藏其實是不能從賠錢賺錢的方面去看，否則它將變味為一種收買。收藏就是一種相遇，一種情調(diào)，一種感觸，一種情懷的相遇。
　　第二天我就打電話把買這幾冊雜志的感受講給了那位朋友聽。前些日子他還勸我說，這么巧的事情，干嗎不寫下來？
　　淘藏中的巧緣，需要一定的積淀，心儀已久，和個人收藏主題、趣味相合，不經(jīng)意間遇上，這里面不僅要有緣，也要有分，就如戀愛，有緣無分，依然空歡喜。這樣的巧遇，可以豐富一個人的藏品，完善收藏規(guī)模，有時還可以提升藏品檔次。這種巧，需要長期的心理準(zhǔn)備，才會有夢里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即現(xiàn)眼前。
　　
　　夢緣之巧
　　張鶴剛先生是張一元的后人，自幼喜歡收藏古硯古墨。十幾年前他在琉璃廠見著半塊清代名家曹素功所制的“紫玉光”墨。此墨長約22厘米，寬10厘米，厚2.5厘米，是一塊定制墨。明代的墨多為大塊，絕少小塊，而清代的墨則多為小塊，殊少大塊。這塊墨從形式上看是仿明式的。墨上面圖案一面為“三拉車”，上為羊拉車，中為鹿拉車，下為牛拉車。這是典型的明墨常用圖案，在清代墨屬于大塊墨。
　　曹素功，居清代著名四大制墨名家之首。原名圣臣，號素功，安徽歙縣人。生于明代萬歷四十三年，卒于清代康熙二十八年（公元1615～1689年）。他40歲的時候才中秀才，后來當(dāng)了官，沒多久就辭官回鄉(xiāng)做起了制墨生意。曹素功因為在官場上混了一段時間，又善于觀察總結(jié)，積累了一定的官場經(jīng)驗，加上他這個人很善于交際，因此結(jié)識了很多權(quán)貴，這為他后來的經(jīng)營發(fā)展打下了渠道基礎(chǔ)?？滴跄涎驳浇鹆甑臅r候，曹素功把自己制作的墨獻了上去，康熙看完后非常喜歡，高興之余，康熙開口就說，你這墨就叫“紫玉光”吧。從此曹素功墨聲名鵲起，并得“天下之墨推歙州，歙州之墨推曹氏”的美譽。他開的墨店名字就叫“藝粟齋”。當(dāng)然曹素功也不是浪得虛名，他所制之墨的特點“獨擅眾長，色澤如玉，紫光浮動，芬芳馥郁，細(xì)密堅剛”。
　　當(dāng)年賣家出價6000元，老張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也劃不下價來。那時候老張?zhí)該Q藏品，挺實在，但凡見著自己喜歡得不得了的東西，總是先看個夠，還時不時地跟人家賣弄自己的那點得意。藏品賣的就是這個價，誰讓你喜歡，誰讓那個你得意？嘴皮子都磨飛了，最后老張只好高價留下這墨的下半塊。古人云：“有佳墨，猶如名將之有良馬?！笨上前雺K。為了湊齊這塊墨，張鶴剛一有空就騎著車子滿世界地轉(zhuǎn)，幾年過去了，連那半塊的影子都沒有。他又托了好多朋友幫助去找，朋友一個個都回話說沒有。有位朋友還勸他說，能有半塊“紫玉光”就很不錯了。藏墨日漸多起來以后，張鶴剛只好以“半塊紫玉光”為名將其著錄于自己的收藏記之中。一連好幾天，老張總是夢見這墨的上半塊，醒來跟老婆一說，老婆說就當(dāng)南柯一夢吧，別弄出心病來。
　　老張對于集齊這塊墨差不多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奢望了。突然有一天，有兩個河北人來找他，聽人介紹說他老張專門收藏古墨，還添油加醋地說他愛墨，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在所不惜，于是慕名找上門來，以為可以賣個大價錢。兩人拿出古墨的時候，老張眼睛一亮，這不是昨晚上夢見的那塊嗎？十年來一直在找的那半塊曹素功，上面還留著一個“羊拉車”圖案中的羊頭，這回他不動聲色地問多少錢。對方說非十萬不賣。老張覺得這價太離譜，可人家說了，“您先問問別人去吧。有給您十萬的，回來我給您十一萬?！边^了些日子，那兩人又來了，還是十萬。老張這些天沒干別的，光琢磨手里那半塊墨了。這方墨有銘文，其價值都在銘文上，而銘文又全都在這下半塊上，沒有上半塊對他老張來說也算不得什么。想明白了這點，他對那兩人說，你們要真想賣的話“六千打住”。那兩人說不賣，又走了。后來又來了好幾次，老張自從知道下半塊的下落后，反而不著急了。最后，那兩人在北京轉(zhuǎn)悠了幾個月，東西還是沒賣出去，最后以6000元賣給了老張。
　　當(dāng)老張把這兩半塊古墨合在一起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是一塊罕見的清代大墨，高興得他就像小孩子過年似的。這種夢緣之巧，往往是天天想，夜夜夢，不知何時東西就來了?！肮拍p靡滿幾香，硯池新浴燦生光”，老張管這叫心誠則靈。
　　
　　巧是牽掛的實現(xiàn)場所，是思念顯現(xiàn)的平臺，是夢想的家園。我們平常總說無巧不成書，其實只要用心去發(fā)現(xiàn)，巧也許就在眼前。我們上街湊巧遇上我們?nèi)找瓜肽畹奈羧涨槿?，我們逛店碰巧就遇上找了多年的物品，我們一夢醒來正巧想起忘記了多年的詩句……總之，一切都需要通過巧這只無形的手，撥弄生活的琴弦，而能不能奏出我們心中那美好的曲調(diào)，就看我們自己是不是真的去思念、真的去牽掛、真的去夢想，而不是被思念、被牽掛、被夢想。
　　巧是一種機緣，刻意找它的時候，它也許就會躲起來。它在暗處，知道什么時候應(yīng)該給我們以驚喜。巧里面包含了緣，也包含了分，還包含著文化與藏者的經(jīng)歷。這種緣不僅是人與物的緣，也是物與物的緣，就像那只小葫蘆與玉環(huán)的緣分。
　　淘藏巧遇，不獨上述那三種情況，還有巧中巧、連環(huán)巧、不巧之巧等。巧是玩收藏的一種境遇，一個人玩了一輩子收藏，沒有過幾次巧遇，那收藏的滋味就差多了。巧不能為，為則不遇，所以它磨去的是人的貪念，等的是一份會心的驚喜。
　　編輯/王文娜 wangwenna@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