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韓向陽的長篇小說《無名橋》,總會使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后現(xiàn)代主義的小說,特別他在扭曲、變形、夸張日常生活的某些現(xiàn)象和故意打亂時間順序和故事情節(jié)等手法的運用上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無名橋》以深刻的思想內涵、獨特的敘事方式和狂歡而少有節(jié)制的語言風格,表現(xiàn)了大溝村這個小山村所承載的社會進程中人性嬗變的文化記憶,折射出中國農民在改朝換代中均貧富、共患難思維方式和在太平盛世的歷史助推中笑人貧、恨人富的人際間的微妙心理,當然,還有對蠻橫、無知、狡黠、自私、嫉妒、趨同、盲從等劣根性的有力鞭撻。
中國農民占到國人總人口的百分之六十四,而且即便是城市人,上朔三代基本還是流淌著農民的血液,所以,熟悉了解了農民的思想意識、行為方式,也就基本上了解了中國國民的性格特征。長篇小說《無名橋》,深刻、形象地展示了中國農民的喜與樂、悲與歡、思與憂、想與盼,對當下國人的品性做了文學意義上的詮釋,為我們進一步正視中國社會、反恩人類文化對人的塑造作用,提供了深度的思考空問,從文本上看,他的作品主要顯示如下特點:
首先,作品的戲仿、黑色幽默和拒絕平鋪直敘,充分體現(xiàn)出濃郁的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味道。他統(tǒng)攬小說的思想觀念顯示了他在哲學層面對認識和把握事物不確定性和差異性的敏感,這不僅體現(xiàn)在他的語言狂歡和較為復雜的敘事上,更表現(xiàn)在他所呈現(xiàn)的生活及人物的荒誕行為上。他的敘事是以蕭大春三十多年前的修橋事件為切入點,在當下和過去視角的交替進行中,來審視和回味建國初期敵我斗爭和文革政治狂熱的一些經(jīng)典片段,同時,以戲仿、黑色幽默等藝術形式來表現(xiàn)人在政治斗爭中的異化和無奈,在以蕭大春病的緣由而至當下的商戰(zhàn)競爭、官場爭斗中回望、反思文革及土改歷史,從具體事端說到世事變遷,義以人物成長連接大溝村的村史,使時空在敘事的變換中延展,讓事件在人性的嬗變中貫穿。他的一些看似荒誕的描寫其實最真實地揭示了人類歷史已經(jīng)或正在并且將來還要注定繼續(xù)上演驚人相似的命運,在對中國社會特定歷史階段的呈現(xiàn)中,充分揭示政治經(jīng)濟文化對個體人的私人化生活的強烈干涉,從而生發(fā)出文化命題的一種新的闡釋意義。
其次,語言幽默風趣、機警智慧,文本的最大特征是語言的狂歡,無論敘述、議論還是對話都很到位?!稛o名橋》的語言使每一個議論、每一個描摹、每一句話語都向文本的主體負責,使繁復的敘事顯得有條不紊而且整體格局明朗清晰,也使得話語在對故事的推進中產(chǎn)生的多維性、開放性、奇異性、歧義性的后現(xiàn)代主義的一些特點躍然紙上。
可以說,語言是他這部作品特立獨行的最為明顯的特征。他的語言風格是以敘事語言的能指向著所指進發(fā)、由人物而產(chǎn)生事件、由事件而表征性情、由性情而反映人性、由人性而闡釋文化,在悖論的籠罩映射下向著被文化觀照著的人性的隱秘地帶前行,在行進中裹挾枝節(jié)葉蔓、闡發(fā)思維空間、承載鄉(xiāng)愁別緒、書寫春華秋實,使大溝村人情世故的糾葛擺上文化的祭壇,在浴火重生中再現(xiàn)庸常人生的靈魂儀態(tài),進而張揚性情、彰顯人格,使作品顯得厚重、內斂而不張狂,幽默、風趣而更為卓然。語言的狂歡使他的話語方式不僅形象、生動地表述了故事、制造了事端,而且引領了敘事并最大限度地開啟語言與閱讀的問離效應,讓描述在異化描摹對象中使讀者對真實產(chǎn)生懷疑,進而拉大語言的能指與所指間對應關系的不確定性,從而來包容更多不相關聯(lián)的意義,增強錯位的滑稽感和幽默感。
再次,人物個性鮮明、活龍活現(xiàn)且有些人物給人很強的荒誕感。如蕭大春這個貫穿始終而又充滿理想主義的人物塑造,是在修橋這一具有文化象征意義的敘述場和敘述主線中展開的,于是,蕭大春被賦予了具有種群延續(xù)精神的更大開掘意義。當然,文本更多的則是塑造了一個既反映時代又消解崇高的人物形象群,這些人中:有機會主義者和小農經(jīng)濟意識的代表;有群氓無賴;有體現(xiàn)“達則兼并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傳統(tǒng)文化的守護者;有整天想著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何時打起來好排兵布陣以顯神威的“軍方人士”五爹;有最早把握了國家動向、順應潮流卻難逃厄運而不得善終的暴發(fā)戶:有意欲制造飛機飛到美國的幻想狂國生;有心態(tài)失衡而歹毒陰狠的精神分裂者國銘;還有以皮肉贏得權力換取金錢的爛屁股女人。這些人物鮮活、自然、真實、可信,他們雖然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但他們的某些心理活動、思維方式、價值判斷、行為習慣無不體現(xiàn)我們民族文化中那些更有現(xiàn)實意味的共有屬性。
同時,《無名橋》所觀照的不同視角,使事件大多集中在土改、文革和改革開放過程中,在土改時,寫出了那種改朝換代的社會階層更迭的大顛覆帶給人們的興奮、振蕩和不安,以及觀念劇變、是非標準特別是階級價值體系發(fā)生的革命性變化;在文革中,主要表現(xiàn)出那種對當權派、造反派、革命派不由自主地突出政治和你方唱罷我登臺的消解;在改革開放形勢下,入木三分地描摹了某些暴發(fā)戶的特點和農民的種種心態(tài)。
當然,《無名橋》,所塑造的代表人物蕭大春的現(xiàn)實理想就是要造一座便民橋,為此,他舍棄工作、甘當農民,一心一意、無怨無悔、不屈不撓、一如既往,即便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也念念不忘修橋使命,這與別人千方百計撈取私利形成鮮明對比。其實,中國永遠都需要這種民族脊梁式的人物。于是,在這里,橋的形而上的意義成為溝通理想與現(xiàn)實社會的一種聯(lián)系的象征,盡管蕭大春最終失敗了,但失敗的悲壯依然沒能消解宗教般的受難感。與此對應的另一個當權人物村支書的玩弄權術和他傳承政治的想法頗有意味,顯示出國人人都或多或少都有當家理事的政治野心,這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塑造人上人的結果。在中國社會,一個絲毫沒有達則兼并天下理想的人,其素質高低一點也不妨礙他的進取意識乃至最終的成功。
所以,這種無名橋的烏托邦,實質上是把農耕文明的小農經(jīng)濟意識與現(xiàn)代文明對接的不協(xié)調性顯露出來,進而把傳統(tǒng)文化與民主意識的錯位造成國人劣根性放置在現(xiàn)代空間,更顯現(xiàn)文化共時性與歷時性在交織點上斷裂的無奈。因而我們說,《無名橋》的敘事是一種納入文化視野、反思傳統(tǒng)文化和反映人性嬗變的寫作,是一種在歷史血脈相連的悖論呈現(xiàn)中的寫作,這種寫作能夠把人物寫得內斂內在,收放自如,即便是對極端化的人物國銘的行為,也處理得恰到好處,把那種仇富和富裕之后帶來負面影晌的象征意味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現(xiàn)實的我們,可以不顧及無名橋是否能夠架設成功,也可以不用思考能否實現(xiàn)社會人同,因為作為滾滾紅塵中的蕓蕓眾生的我們是非常現(xiàn)實和渺小的,但作為一個中國的現(xiàn)代人,如果要想繼續(xù)過好我們自己的日子,就不能不警醒一些人格缺失、道德淪喪、集體無意識帶來的不利岡索,切記國際問競爭是必然存在且永遠沒有公理可言的,落后和民族精神缺火是必定要挨打的,無非人家不一定再用血腥的狂轟濫炸而改用溫爾文雅的文化侵略或以經(jīng)濟手段進行資源掠奪罷了,在適者生存的法則面前,不知不覺很可能會是溫火煮青蛙的情形。
《無名橋》這種深層警示作用令人不寒而栗且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