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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儒林外史

2011-12-29 00:00:00阿成
十月 2011年3期


  我們買的是軟席車票,但軟席候車室不讓我們進,讓我們?nèi)ズ椭C號候車室。老懸一聽就火了,差點沒跟人家干起來,并威脅那個女服務(wù)員說,我明天就讓你下崗,你信不信?當(dāng)時在場圍觀的,還有一個打扮得溜光水滑的中年男人,肩上背個英國18世紀(jì)送電報員背的那種小方皮包,在一旁鄙夷地看著老懸,意思是,他想看看老懸是怎么讓那個女服務(wù)員下崗的。看到這家伙這個熊色,我立刻充滿殺機地直視著他。他發(fā)現(xiàn)后便訕訕地走了。我想,這是一個有趣的人,城市里有不少這樣有趣的人。好,我們不說他。
  我和衩子勸走了不依不饒的老懸,然后一同去了和諧號候車室。
  所謂和諧號候車室,和普通的候車室沒有什么區(qū)別,唯一的差別,就是門口那兩個表情呆滯的工作人員,給每個進和諧號的旅客發(fā)一小瓶礦泉水。
  和諧號候車室里人滿為患,臭氣熏天。我們把行囊放到地上,這里不讓吸煙。我,老懸和衩子只能站在那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兒。
  30分鐘之后,開始檢票了。我猜,我們乘坐的這種所謂的動車,一定是一個十足的傻瓜設(shè)計的,車廂里一半的座位沖著車頭,另一半的座位則沖著車尾。一位胖乎乎的婦女嘟嘟囔囔地說,我反著坐,頭暈……
  我們的座號也是反著坐。然后,車子就開動了,開始“反著”把我們拉往長春。
  兩個多小時之后,反著坐的我們到了長春。
  長春火車站和十年前,既好像是有區(qū)別的,又好像沒區(qū)別。我記憶中,在長春火車站的廣場中央,曾經(jīng)有一個頂端有飛機雕像的蘇軍紀(jì)念碑,現(xiàn)在沒有了。后來,我們進入市區(qū)后,在轉(zhuǎn)盤道上我看到了它,它被挪到了這里。順便說一句:火車站廣場沒有雕塑,讓整個火車站變得毫無生氣。
  此時此刻,整個長春市到處都是楊樹飛絮,像下雪一樣?;疖囌緩V場完全被火辣辣的太陽統(tǒng)治著。我們躲在陰涼地里,一邊用手摘著落在身上的飛絮,一邊等待著來接我們的德北。每人都背著一個雙肩背的旅行包,每人手里都有一瓶剩得不多的礦泉水,每個人都戴著一頂特戰(zhàn)部隊式的軟帽,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種未知的情緒,一種莫名的興奮和裝出來的滿不在乎,并用小人物的眼光打量著從我們面前走過的那些同是小人物的男女旅客。
  德北終于來了,我注意到,他見到我時的眼神有點異樣。他曾事先給我打過電話,說他有話要跟我說。什么話呢?搞得如此鄭重。不過,很快他的表情恢復(fù)了正常,見了我們的第一句話是解釋。
  他軟兮兮地說,這種楊樹的飛絮呢,長春人稱之為“六月雪”。二十年前砍掉了不少楊樹,現(xiàn)在的飛絮少多了。過去更嚴(yán)重,到了這個季節(jié),全城跟下大雪一樣。
  老懸說,挺他媽的討厭。
  十多年過去了,德北幾乎還是十年前我見到他時的那種打扮:黑短褲,白襪子,圓口布鞋,黑網(wǎng)扣的坎肩,大胡子,兩只锃亮的畢加索式的大眼珠子。這次相見,所謂特別一點的是,他身上那件耐克T恤衫上,別了一枚鮮紅的毛澤東像章。
  老懸一見德北就說,嘻,耐克衫上還別了一個毛主席像章,玩得挺絕呀。
  德北立刻說,你懂不懂?這是毛主席頂著耐克,耐克如果沒有毛主席頂著,耐克啥也不是。
  這就是德北其人。
  老懸繼續(xù)調(diào)侃,德北,是不是長春今年流行黑褲衩子呀?
  德北一本正經(jīng)地說,前些日子,賣黑褲衩子的老板來找的我,求我買的,因為我是長春市民的代表嘛,我買了之后,穿著在人民大街上一走,跟著,整個長春就流行起來了。
  老懸說,你就扯吧。對了,那個給我姑娘主持婚禮的家伙給你打電話了嗎?
  我笑著問,咋回事?
  德北說,阿成老師,是這么回事。老懸丫頭的婚禮我參加了?;槎Y上,給老懸丫頭主持婚禮的那個司儀,說話聲音跟蚊子似的,啥也不是。我就沖上去了,哇哇一頓白話,把那個家伙干掉了。回到長春后,那個司儀從哈爾濱給我打來電話,說,哥,我決定退出哈爾濱婚壇了,隱居江湖,從此再也不干這行了。
  老懸說,于大傻子,人活著,要給對方也留口飯吃。
  老懸管于德北叫于大傻子,是昵稱。
  德北說,這不是咱自己的姑娘結(jié)婚嘛,要不我能扯這個嗎?
  衩子就張嘴哈哈樂。他總是張著嘴哈哈樂。身上背的那個雙肩背像女人的坤包。
  德北說,衩子,這個背包是你情人的吧?
  老懸說,啥情人,就是他媳婦為了省錢買了個娘兒們包,你們瞅瞅,五大三粗的背這么個包,滑稽人兒。
  衩子說,回去我就把它扔了,重新買,買個品牌的。
  老懸說,能花幾個錢呀?瞎他媽省。
  德北問衩子,對了,你今天咋沒穿大褲衩子呢?
  我們的這次活動,衩子負(fù)責(zé)后勤工作,并被委任為“辦公室主任”。衩子特別聽老懸的,可以說唯馬首是瞻。在火車上,老懸就教導(dǎo)他如何當(dāng)一個合格的辦公室主任。老懸說,辦公室主任,就是跑前跑后,樓上樓下來回跑的人,是想領(lǐng)導(dǎo)之所想,急領(lǐng)導(dǎo)之所急,花領(lǐng)導(dǎo)想花的,玩領(lǐng)導(dǎo)想玩的,點領(lǐng)導(dǎo)想吃的,要領(lǐng)導(dǎo)想要的人。一句話,就是為領(lǐng)導(dǎo)服務(wù)的人。領(lǐng)導(dǎo)上車的時候,你要主動上前打開車門,并且用手擋著領(lǐng)導(dǎo)的頭,其實車門碰不著領(lǐng)導(dǎo)的頭,但你要用手擋一下,領(lǐng)導(dǎo)這才感到舒服。領(lǐng)導(dǎo)下車的時候,你得趕快先下車,替領(lǐng)導(dǎo)打開車門,領(lǐng)導(dǎo)上臺階的時候,你得小聲說“小心,臺階”。得小聲說,不能大聲說“領(lǐng)導(dǎo)!臺階”,好像領(lǐng)導(dǎo)缺心眼兒似的。
  衩子態(tài)度極好地說,懸老師,我記住了。
  老懸說,你記住啥了?領(lǐng)導(dǎo)說話的時候你得拿個本記。一點政工意識都沒有。
  衩子說,懸老師,我下車就買個本。
  老懸說,這就對了。
  我笑著說,人在江湖,多長一種意識也好。
  衩子說,那是,那是,我知道你們不是蹂躪我,是愛護我。
  這次,是衩子主動要求和我們一起做背包客的,他也很想體驗一下行走的滋味。他說,要不,好像不是男子漢似的。
  德北對我說,阿成老師,本來我的一個朋友那兒有一套房子,原來計劃,老師來了之后就不安排去招待所住了,畢竟大家是自費嘛。但是,他那套房子還沒收拾呢,而且沒有空調(diào),天這么熱,人又多,沒空調(diào)不行,像開往奧斯威辛集中營的悶罐車廂似的……
  幾個人正說著,老遠(yuǎn)看見老邱從車站廣場斜對過走過來了,牛哄哄的,也背個雙肩背。
  老邱是從北京過來的,他的火車比我們先到。老邱提前到了長春之后,先去附近的旅館租了個鐘點房,脫光了衣服,穿個褲頭,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看電視。一看到點了,穿上衣服,背上雙肩背,晃晃悠悠出來了。老邱這副背包客的打扮沒問題,他在央視干過,用他的話說,什么叫央視?就是到處走。因此背包族這一套短打裝備他全有。在老邱不是牛B導(dǎo)演之前,他和我們一樣都是小人物。這次回歸到小人物當(dāng)中,他多少有點不適應(yīng)。更不適應(yīng)的,好像幾位對導(dǎo)演之類不太上心,看他的眼神也不熱烈。特別是老懸,他曾嘟嘟囔囔地對我說過,我從外縣來到城里漂,多少年來,一直低聲下氣的,我他媽的最恨城里人這個牛皮勁,就是欠揍。我感慨地說,沒心沒肺的城里人還不知道已經(jīng)把你們得罪得這么深啦,看來這是刻骨仇恨哪。不過,你也是半個城里人啦。老懸咬牙切齒地說,我不喜歡城市!我非常壓抑,有一股無名火,想復(fù)仇。非常強烈。真的。但對阿成老師不是。我甜蜜地說,暫時的。
  人都到齊了,德北問,咱們打車還是走?
  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這才剛開始就打車呀?走!
  德北說,那好,咱們走。
  于是,幾個人背上包,像特戰(zhàn)小分隊似的,穿過火車站廣場,頂著烈日,帶著繁雜的情緒和是否能堅持到底的疑問,在德北的引導(dǎo)下,穿大街,走小巷,沾著一身灰白色的楊絮,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了招待所。畢竟這次行動是自費,屬AA制,所以,德北找了長春市的一家既干凈又便宜的招待所。在路上我還聽老懸跟德北小聲地說,你不是有話要跟阿成說嗎?說呀。
  德北小聲糾正道,得在合適的氣氛,合適的環(huán)境下說。
  老懸小聲問,你想跟阿成說什么,先跟我透露透露唄。
  德北小聲說,個人隱私,不能透露。
  這是一家上個世紀(jì)80年代建筑式樣的老招待所,特別令人驚訝的是,它至今還保持國營體制,而且,內(nèi)部布局和服務(wù)方式依舊是80年代的老一套。客房的天棚上面吊著大翅的風(fēng)扇,到了吃飯時間,像老電影院開場一樣,打電鈴。古,隆的是,居然有免費早餐,客人排著隊拿著鐵盤子由大師傅給打。假如,我是說假如,客人換上藍(lán)色豎條的衣褲,那就是人在集中營里的感覺了。
  雖然是一家老式招待所,但入住手續(xù)卻十分嚴(yán)格,每個客人的身份證都必須出示,并逐一核對,逐一登記。我理解服務(wù)員的那副懷疑的表情,我們這幾個人的樣子和打扮也著實可疑,可能不是什么壞人,但絕對不像什么好人。盡管當(dāng)今不著調(diào)的人隨處可見,但像我們這種年齡還不著調(diào)的,少。
  德北在一旁揶揄道,現(xiàn)在公安部正在全國的范圍內(nèi)進行排查,可能又出什么大案了,估計案犯的年齡就在你我之間。
  老懸在一旁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咱們都是嫌疑犯,趕快登記吧。
  那個女服務(wù)員白了德北一眼,那白眼兒也是80年代式的。
  進了老式客房,老邱興致盎然,特意掏出照相機拍了一下環(huán)境,一邊拍一邊說,回去他打算放到博客上去。
  德北對那個像似接父親班的樓層女服務(wù)員說,他們都是外地人,他們說他們是作家,這位的名字叫狐貍,那個人的名字,叫貓頭鷹,多么有意思的名字呀。
  老懸說,看著沒有,玩南斯拉夫影片《橋》呢。
  德北繼續(xù)跟那個女服務(wù)員說道,我還是跟你說實話吧,這幾個人呢,他們都有點弱智,生活上均不能自理,你晚上過來給他們放放窗戶,放放味兒,半夜的時候,你過來喊喊他們,說,該起夜啦——
  那個女服務(wù)員樂得不行了,說,你這個人咋這么有意思呢。
  感情近了,服務(wù)員便好心地說,開開房門,有穿堂風(fēng),涼快。晚上八點到十點有熱水,是公共淋浴,就在樓拐角那兒。
  幾個人說,謝謝,謝謝。
  女服務(wù)員走后,幾個人開始放包,放松,洗臉,泡茶。個個似乎對居住環(huán)境很滿意,覺得新鮮、有趣。
  忙活完了,德北說,都過來,都過來,咱們開個小會,我把情況向阿成老師和各位匯報一下。
  德北還特意讓我坐在沙發(fā)上,他說,咱們按歲數(shù)排,老大哥坐在首席上,其他人——自由吧。
  德北把我在床頭柜上的煙拿過去,把他的煙放在那里,說,阿成老師,咱們交換一下,搞一個小小的交換儀式。
  我說,這不都是云煙嗎?
  德北說,這不一樣,我這個云煙是長春的,你那個云煙是哈爾濱的。
  老懸在一旁說,凈扯。
  德北說,這不是聽說阿成大哥要來嘛,我昨天就跟我們主編說了,說我的老師要來了。他問是誰?我說,阿成老師。主編說,阿成?沒聽說過!你就說你啥意思吧。我說,我想給我老師拿點煙抽,你就不用拿中華了,中華都是我們送的,那還能有真的嗎?全都是假的,還是拿云煙吧。
  大家就樂。
  衩子說,德北真能編,是個演員的料。
  德北繼續(xù)一本正經(jīng)地“匯報”。
  德北說,阿成老師,這次徒步走的活動是這么安排的,今天晚上,你們就在這兒暫時住一下,條件簡陋了點。明天上午,我安排雙陽的作協(xié)主席和副主席兩個人過來接咱們一下,然后,直接去農(nóng)村的孫中英和王延海家。王延海呢,是鄉(xiāng)黨委書記的秘書,他媳婦孫中英,這位大姐愛好文學(xué),兩口子愛好文學(xué)二十多年了,寫了也發(fā)了不少東西,但水平稍微低一點,主要是對文學(xué)還沒有參透。去他們家有兩個原因,一是二十多年前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常去他們家住,很熟。所以去他們那里,大家在生活細(xì)節(jié)上都不必拘謹(jǐn)。
  我說,一切聽你安排。
  老懸問,咱們得走著去吧?
  德北說,當(dāng)然了,背包客背包客嘛,必須得走著去。這一路上你們會有很多感受,長春這幾年變化也很大,在黨中央和國務(wù)院的領(lǐng)導(dǎo)下,長春人民精神面貌越來越好……
  老懸說,行了行了,趕快說正題吧。
  德北說,第二,咱們這些老師去他們家里,各位的言談舉止,對他們也是一個熏陶,會對他們兩口子產(chǎn)生一些影響。明天中午和晚上都在他們家吃?;锸嘲才藕芎唵危活D就一兩個菜,但管夠,管飽。
  衩子說,管飽就好,咱們沒什么過高的要求。
  德北說,中午呢,是排骨、大豆腐、大蔥蘸大醬,還有魚,啤、白二酒都管夠,先用盅,后用杯,最后拿瓶對嘴吹。到時候看情緒了。另外,瓦涼的井水管夠。想吃西瓜,咱們買一個,直接放井水里鎮(zhèn)上。周日,咱們返回雙陽,看雙陽他們有啥安排,雙陽下面有一個鄉(xiāng),是養(yǎng)鹿鄉(xiāng),是全國養(yǎng)鹿的專業(yè)鄉(xiāng),咱們?nèi)ツ抢锍渣c鹿肉,吃全鹿有點太奢侈,也太遭罪。如果咱們要吃全鹿,必然會有一只梅花鹿被宰殺,咱們只吃點兒部分的地方,像鹿肉啊,鹿胎啥的,我跟他們說不能搞那些奢侈的東西,特別是不能搞現(xiàn)場殺鹿,受不了,那樣我們就全都吃不下了,那不行。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對對對,絕對不能殺鹿,咱們是誰呀?再說,他要真的殺了,咱們也買不起呀。
  德北說,之后呢,再給諸位整點鹿產(chǎn)品,鹿胎膏之類的,其他還有什么我不知道,可能還有鹿鞭之類的。
  老懸說,邱導(dǎo)需要。
  老邱說,好哇,那就來幾根吧。
  衩子誠懇地說,我給我的一個哥兒們也弄點兒。
  德北接著說,今天晚上呢,是易水寒安排。易水寒沒過來,是因為今天是長春市二人轉(zhuǎn)大師那炳華老先生的88大壽。易水寒祝壽去了,晚上五點,他在“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等咱們。
  我說,上次來就是在“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吃的,德北還特意給我們炸的醬。有特色。老邱沒去過,去了肯定喜歡。
  老邱說,我喜歡吃農(nóng)村菜。
  德北說,之后,咱們回來那天,就是周日那天晚上,長春的幾個寫小說的朋友跟大家見個面吧。阿成老師來了,首先是一個溝通,給他們一個機會。
  我甜蜜地笑了。
  德北說,阿成老師,我這都是收錢的,一人一百二。我等于請大仙給他們算卦,算卦能不收錢嗎?阿成老師,初步就是這么安排的,如果有什么變化,咱們再定。周一,咱們吃完中午飯,返程。
  老懸說,我們返程票都買好了。
  德北說,如果周一返回前還有時間的話,我不知道各位老師來過長春沒有,我可以領(lǐng)大家看看,八大部啥的。
  大家都一律搖頭。
  德北說,如果沒有,咱們就統(tǒng)一行動。這次出于我們整個品質(zhì)的高規(guī)格和我們水平的高尚程度,小姐就不安排了。如果誰有這方面意向的,可以偷偷給我打電話,我可以略加指點一二,介紹去安全的地方,聽到不同的口哨,你就知道什么時候撤,知道什么時候上樓,什么時候下樓,走哪個門兒,這些咱們必須都事先說好了。
  大家都咧嘴樂開了。
  我說,德北,有空,咱倆再個別聊聊……
  正說著,進來一位中年女性,很樸素,善氣迎人,很陽光。感覺這樣正派的女人能和這些人摻和在一起,值得尊敬。
  德北介紹說,這是紅姐,她是我們出版社校對科的科長,也是我們的好朋友。她的父親,是我們出版社最早的老總,人非常好??梢哉f,紅姐在全中國,在整個華人世界,校對方面排第一名。
  紅姐說,阿成老師,別聽他瞎扯。
  說完就坐了下來,和老懸打招呼,說,累了吧?
  老懸說,不累不累。
  老懸說完之后轉(zhuǎn)過身來對我說,阿成老師,我每次來長春都是紅姐接待。紅姐這人特別好。
  德北說,是這樣,有很多事情呢,帶媳婦不方便,如果媳婦在跟前,她老批評你,讓你很難受。旁邊有紅姐這么一個人,端個水兒了,支個嘴兒了,這樣方便。紅姐這個人心地善良,樂于助人。好了好了,阿成老師,我的匯報到此結(jié)束。
  說完,他又問其他的幾位,有沒有聽不懂的,聽不懂的還可以提問。
  老邱說,德北,咱們是不是搞一個活動日程表?
  德北說,這個沒問題,回去我補一個。一會兒呢我去趟書店,買買阿成老師的書……
  我說,我?guī)Я宋規(guī)Я恕@蠎遗R走的時候,特意告訴我讓我?guī)妆緯?br/>  德北說,我知道老邱和老懸都有書,阿成老師就更不用說了。但大褲衩子沒有書。我特意在出版社給他做了一本,把別人的書的書皮兒撕掉,換一個新書皮,再貼上他的名字。
  衩子說,你做得像不像啊,別漏兜了,最好找一個不出名作者的書。
  德北說,哪能做漏兜呢,肯定做得跟真的似的,而且沒有版權(quán)問題,因為那是我的書。
  紅姐笑著說,別聽他在那里瞎扯。
  老懸哼哧哼哧直笑,說,紅姐,你當(dāng)我們都是傻瓜呀,不知道他是在那兒瞎扯呀?
  德北說,那好,阿成老師,你們現(xiàn)在抓緊休息,喝點水,洗洗臉。我們先回單位。晚上五點二十準(zhǔn)時吃飯。老瓦下了火車之后直接去飯店。
  說著,德北拿出一條毛巾,對衩子說,衩子,我也沒啥送你的,也知道嫂子不管你,拿條毛巾送給你,嶄新的。
  衩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謝謝,謝謝。
  送德北出去的時候,我輕聲地說,我們找時間聊聊。
  德北一時語塞,緊緊握了一下我的手,走了。
  我突然覺得心里有些難受。心想,看來,凡事都不能看表面哪。
  晚上五點,紅姐來招待所接我們,問我們,打不打車?打車去吧,要走挺遠(yuǎn)的路呢。
  老邱說,絕對不能打車,背包客,背包客嘛,包可以放在賓館里,但走還是要走的。
  大家說,全都走。
  老懸問,紅姐,得走多長時間?
  紅姐說,用不了多長時間,半小時就到了。
  衩子說,那咱們就走。
  老懸說,衩子,你有點數(shù),以后這些問走多長時間這種事兒,都是你辦公室主任的活兒。知道不?
  衩子說,知道。
  老懸說,還有,出門、進門,都得讓大哥先走?,F(xiàn)在咱們就把大哥當(dāng)成領(lǐng)導(dǎo),用大哥來演習(xí)一下,知道不?增加一下咱們的政工意識,保不齊將來誰能當(dāng)官呢,這些都用得著。
  衩子說,哥,我能把辦公室主任當(dāng)好就不錯了。
  我說,好,我們走吧。
  出了招待所,再一次感覺長春的綠化不錯,大街和背街上,還有院子里到處都是濃綠的樹,盡管飛舞的楊絮特別的多,盡管這些玩意兒有點討厭,但總比把這些樹砍掉,換成那種小細(xì)桿的樹好啊。
  老懸在路上不斷地打手機,他總落在“小分隊”的后面。衩子跟我們說,老懸是手機專家,一天不停地發(fā)短信,也不知道是給誰發(fā)短信。而且他寫短信的方式非常用力,像雞叨米似的,嚓嚓直響。
  衩子說,已經(jīng)干壞了好幾個手機了。
  老邱說,老懸應(yīng)當(dāng)是電信的ⅥP用戶。
  衩子說,今年上半年我就幫他買兩次手機了。
  老懸似乎聽到了我們的議論,但根本不理我們,繼續(xù)寫自己的短信。其實我是知道的,看似他是在發(fā)短信,其實是記一路上的感受和突然想到的某些事情,并非全都是發(fā)短信。大家生活不容易,寫點小稿掙點小錢,情有可原。
  路上,紅姐說,阿成老師,德北原來打算在桑樹下吃……
  我問,桑樹下?
  紅姐說,那是朋友家的一個小院,院里有一棵樹,可以容六七個人,有一個石桌,挺好的。這次人有點多,怕坐不下,才改到“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了。
  我問,德北這幾年怎么樣?還好吧?
  紅姐遲疑地說,還行……
  我就沒再問下去。
  “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在一條二類街道上,門臉上的招牌巨大,是一個巨大幅的60年代風(fēng)格的招貼畫,畫著樂呵呵的開拖拉機的農(nóng)民,滾滾的麥浪,藍(lán)天白云。
  我們幾個一進門,服務(wù)員就喊,歡迎,歡迎各位來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老舅”那屋請——
  顯然,我們是“老舅”那屋的客。
  “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一共三層(聽說還有一個閣樓),我們在二樓“老舅”那屋。
  德北和另一年輕人已經(jīng)候在那里了。
  德北馬上迎上來說,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咱們的好朋友易水寒。
  從長相上看,年輕的易水寒不像東北人,但卻是一口純東北口音。
  易水寒說,阿阿阿阿,阿成老師,我上上上上上,上次和您在電電電電話里通過話,咱們好像像像像像——見過。
  我一時有點想不起來,也沒想到他結(jié)巴得這么厲害。
  老懸說,阿成老師,你忘了,《遼沈晚報》副刊的那個。
  我說,噢,我想起來了,我們通過電話。
  易水寒說,邀邀邀,邀你跟老老,老懸去長長長白山嘛,后后,后來沒沒,沒整成。
  我說,對對對。
  德北學(xué)易水寒的結(jié)巴說,大家坐坐坐,坐吧。
  易水寒從背篼里拿出一本書給我,說,阿,阿成老師,你你你,一會會會兒,裝裝裝兜子里。
  我拿過書看了看,發(fā)現(xiàn)這本書沒有書號,也沒有出版社。
  易水寒解釋說,這是網(wǎng)網(wǎng)網(wǎng),網(wǎng)上出的,是一一,一種新新,新的出版方、方式,賣得還,還不錯的。
  老懸介紹說,阿成老師,易水寒是寫雜文和隨筆的,相當(dāng)厲害了。
  我對易水寒說,你和衩子有相似之處,都是寫文史類的東西。
  衩子忸怩地說,我不行,差差差,差老了。
  老邱笑著說,我行。
  德北說,阿成老師,他的筆名就叫易水寒。
  我本應(yīng)說“呀,易水寒哪,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沒這么說。我感覺易水寒是一個真誠的朋友,如德北所說,是我們大家的朋友。既然是我們大家的朋友,就應(yīng)當(dāng)赤誠相見。
  我說,易水寒,名字起得好!
  易水寒說,阿成老師,我我我,我自己帶的酒,這里的小小小,小燒其實并不不不,不好喝。咱們喝的是桃桃桃,桃南江,也叫老老老,老虎頭。
  我說,好!嘗嘗。
  幾位落座那一瞬間我很感慨,凡三十年,喝酒的事不少,但像這種完全放松的,沒有任何私利目的的純哥兒們相聚,少哇一看來,用“人心不古”來批評當(dāng)今世道,未見準(zhǔn)確呀。
  在座的這幾位基本上是喝白酒的主,唯獨我喝酒不行。老虎頭被打開了,除了我以外,每個人都滿滿地倒了一缸子,估計每缸子得有三四兩酒。老虎頭,老虎頭,顧名思義,這是可怕的烈性酒哇。
  老邱環(huán)視著四周,以一個央視導(dǎo)演的眼光挑剔地說,這里既然叫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那服務(wù)員就不能戴“紅衛(wèi)兵”袖標(biāo),看來有的地方還在瞎整啊,有的還整個消息樹,一來客人,放消息樹。
  衩子說,這是二小放牛郎啊。
  老懸不咸不淡地說,行,可以了,就是這樣,完全還原歷史辦不到,就是玩一個氣氛,整個懷舊的場合。
  衩子說,用阿成老師的話說,懷舊的生活也是生活。
  我笑著說,挺不錯的。老邱,你就是當(dāng)導(dǎo)演當(dāng)?shù)模湮榱?,真實是對虛幻而言的?br/>  老邱笑著說,靠,我這是職業(yè)病。
  德北說,討論到此告一段落,倒倒倒,倒酒。
  易水寒一邊給大家倒酒,一邊說,阿成老師,他們老老老,學(xué)我,我一一點辦法也沒有,學(xué)就學(xué)吧,有人學(xué),是是是,是好事。
  德北說,我們都是易水寒帶的研研研,研究生。
  我提醒說,就差老瓦了。
  德北說,老瓦很快就到,正在往這邊走,紅姐去接他去了。
  我這才發(fā)現(xiàn)紅姐不見了。
  老懸說,我看咱們邊吃邊等吧。
  老邱也說,還是等等吧。
  德北說,不等不等,服務(wù)員,上菜。
  上來的全部都是農(nóng)村菜,蘸醬菜,蒸土豆茄子,雞蛋燜子,炸泥鰍,酸菜燉肉,血腸。跟黑龍江的農(nóng)村菜差不多。盤子也大,狀態(tài)也野,挺振奮精神的。
  這時候,德北像變戲法似的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塑料袋醬,倒在小瓷碗里。一邊倒一邊說,這是我在家自己炸的醬,他們這兒的醬不行。
  幾年前我在《我所知道的德北》中曾寫道:“(那次也是在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德北對個女服務(wù)員說,丫蛋兒,你下樓去告訴后廚,就說德北大叔來了,給我炸一個辣椒醬,怎么炸他知道。我再加三塊錢唄。”最后還是德北自己去后廚炸的。
  我說,怎么,這回不自己去灶上炸了?
  德北說,麻煩。
  然后,德北掏出一袋醬給初次謀面的老邱。
  老邱一看,說,這醬好。
  衩子說,東北人沒醬不行。
  德北看了看桌上的菜說,易水寒,上次咱們點的酸菜炒土豆絲兒挺好,你再來一個這個唄。
  易水寒立刻喊來服務(wù)員,除了酸菜炒土豆絲兒,又點了一個“菜園子”,一個小毛蔥拌豆腐,一共九個菜。
  易水寒也說,阿阿阿,阿成老師,開始不是說去去去,去老田家的桑桑桑,桑樹下吃、吃嘛。他那個小院坐坐坐,坐不下。這又到這兒,挑挑挑,挑了個大房間。
  德北瞅著那個上菜的女服務(wù)員對我說,阿成老師,看見沒有,這姑娘現(xiàn)在變得漂白漂白的,這都是捂的呀,原來黢黑黢黑的。
  女服務(wù)員翻陵著白眼兒說,本來就白嘛。
  老懸說,別老逗人家服務(wù)員。
  德北說,怎么是逗她呢,我說的是不是事實?是不是?丫頭。
  女服務(wù)員說,是是是是是,一開始黑,后來捂白啦,這行了吧。
  老懸說,這丫頭,不懂好賴人。
  我讓德北坐正座,我坐他旁邊。
  我對德北說,你就得坐這兒。
  老邱說,東北的事咱弄不準(zhǔn),不知道坐哪兒合適,應(yīng)當(dāng)統(tǒng)一下個文件,誰該坐哪。什么叫主陪,什么叫副陪。
  大家都落座之后,德北說,阿成老師,這兩天我跑了兩家書店,發(fā)現(xiàn)只有你一本書。我就看到了一本《一個人和一座城市》,還不是你一個人寫的,是“阿成等著”。前幾天,我在那家書店買了一本《上帝之手》,我買的時候還有好幾本呢,我認(rèn)為指定還有。結(jié)果這次去,沒了,都賣沒了。
  我說,我得對長春人民作點貢獻哪,長春人民對我不薄啊。
  德北說,我查了一下他們書店的進貨記錄,您的書他們一共進了一件。
  我大笑,說,就一本啊?
  德北說,不是不是,所謂的一件,有七八包。這一件進了七八個月了,賣了二千多本,算可以了。
  我說,我以為就一本呢。
  德北說,那不可能,出版社不可能給書店只寄一本書,也沒法寄。
  幾個人正說著,進來了一個男服務(wù)員,剃著小平頭,一副二人轉(zhuǎn)演員的打扮。
  他說,幾位晚上好,我一看你們的眼神就知道,你們不知道我是干啥的吧?我就是二人轉(zhuǎn)演員。
  易水寒對我說,這都都都,都是藝校的。阿成老師,過去在這兒唱唱唱,唱二二二,二人轉(zhuǎn)的就一,一兩個,現(xiàn)在有十十,十幾個呢。
  說完,易水寒對他說,你先出出,出去吧,一會兒我我,我叫你給給,給大家表表,表演一段兒。
  德北說,阿成老師,長春,整個吉林省,唱二人轉(zhuǎn),一說是榆樹,一說是梨樹,這些藝人都往哪走呢,都往上走,上夾皮溝,大雪刨天往樺甸走。到礦上去,到礦上演,到礦上唱,那不就是歸李金鏞李把頭管嘛,他們?nèi)ツ抢锍?,可以拿金子。他們唱的基本上都是對口戲,對花啦,都是這套。唱打嘟嚕,看誰的嘟嚕多。
  易水寒說,對對對,待待,待會兒再唱,咱們先吃,先先,先喝……都都,都滿上,滿上。
  大家有喝啤(酒)的,有喝白(酒)的。
  這時,走廊外面?zhèn)鱽沓宿D(zhuǎn)的聲音。
  老邱以一個導(dǎo)演的姿態(tài)說,遼寧的遼北,吉林的榆樹,二人轉(zhuǎn)都唱得非常好。
  易水寒一邊給各位倒酒一邊說,鐵鐵鐵,鐵嶺、開開開,開源、海海海,海城,都都都,都唱得相當(dāng)不錯。
  老懸說,易水寒你先給我們唱一個。
  聽了老懸的話,易水寒顯得有點興奮,估計他對二人轉(zhuǎn)有濃厚的興趣,也有強烈的表演欲。
  易水寒說,先喝喝喝,喝一會兒,一一,一會兒的。
  德北說,行了行了,先別咱幾個白話,阿成老師在這兒,你們也太沒禮貌了,現(xiàn)在咱們開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議論先掐死在搖籃里。
  我問,不等老瓦了?
  德北說,不等了,他又不是咱們的領(lǐng)導(dǎo)。
  易水寒說,邊吃邊等,邊吃邊等。
  也可能是興致高,也可能是走累了,大家并不謙讓,開造。你得承認(rèn),這家東北菜做得是地道。這一點也得到了在座幾位的認(rèn)同。
  易水寒問我,阿成老師,你是東東東,東北人嗎?
  我說,是啊,我是在東北生的。
  易水寒說,我是河河河,河北的。我今天去參加那老師的88大壽,《豬八戒拱地》啥的,都是他作曲的。是大大大,大師了。
  我問,還能唱嗎?
  易水寒說,那老師不是唱,主要是作作作,作曲,像龍江劇、吉吉吉,吉劇,他都是創(chuàng)始人之之之,之一。阿成老師,在在,在長春,光二人轉(zhuǎn)的千千千,千人劇場就有八八八,八個,門票一二百元。
  我說,這么多!哈爾濱也有,但沒這么多。哈爾濱的城里人對二人轉(zhuǎn)似乎有點排斥。過去倒是有一個唱二人轉(zhuǎn)的地方,我領(lǐng)外地朋友去過,雖然是個草臺班子,但唱得不錯。但是真正唱得好壞我就不懂了,但覺得唱得挺滑稽。
  易水寒說,那年我去黑黑黑,黑龍江去聽二人轉(zhuǎn),十十十,十塊錢,還讓到頭一排,還還,還有免費瓜子。哈,高高高,高級待遇。唱得像破破破,破鑼嗓子,但是確實有有,有味兒。要說唱得最最,最好的,都是黑,黑龍江的。遼寧的演員都是從黑龍江來的。一會兒,一會兒我和德德,德北給大家唱一段兒。
  大家立刻給易水寒鼓掌。
  易水寒正要唱的時候,老田進來了。此人近五十歲,臉上、脖子上是一大片疤瘌,據(jù)說是燙的。
  我覺得他長得像某個作家。
  老田是一臉?biāo)岵粐\的牛皮架兒,說,抱歉了,抱歉了,來晚啦。
  說著,徑自去了那個空位坐下,然后,拿出他的旱煙盒,不緊不慢地開始卷煙卷兒。
  德北說,阿成老師,我介紹一下,這是老田,我田哥,人稱“田大疤瘌”,專抽旱煙,厲害,屬于老旱煙的守望者。
  老田一邊卷煙一邊頭不抬眼不睜地說,德北,都給我介紹介紹唄。
  這頓飯是易水寒召集的,理所當(dāng)然得由他來介紹在座的各位。
  易水寒說,這位,是中央電電電,電視臺的邱,邱老師。這是大褲衩子。這是炳發(fā)。炳發(fā)一年能來七七七、七八次,都見得我夠夠的了。
  我說,我插一句,衩子是我的學(xué)生,也是我收的唯一的一個學(xué)生。當(dāng)時是怎么回事呢?他要當(dāng)我學(xué)生,我就問他,你寫小說嗎?他說,不寫。我說,不寫就好辦了,我收你當(dāng)學(xué)生了。
  大家聽了就哈哈大笑。
  老田不緊不慢地說,原本定的在咱家吃,咱家有一個小院兒,有棵桑樹,有個石桌子,后來這幫B嫌乎地兒有點小。又幫我往里拓了拓,這頭呢,緊挨著人行道,緊挨著柵欄院。還行,挺涼快的。
  我說,城市里的鄉(xiāng)村。不容易。
  老邱說,老田,旱煙的好煙葉是在發(fā)芽的時候,把豆餅水澆上,這樣長得的煙葉才是最好的,對不對?
  老田仍舊不緊不慢地說,其實,最牛皮的煙葉,是澆芝麻。國家領(lǐng)導(dǎo)人抽的煙,清一色兒,都是這種煙葉出苗后,可以追肥了,把芝麻炒熟了澆上。當(dāng)時中央領(lǐng)導(dǎo)人抽的那種沒牌子的煙,就是這種煙。
  我問,這靠譜嗎?
  老田說,靠譜。就是那種大白桿。當(dāng)時中央領(lǐng)導(dǎo)人就抽的這種煙。咋回事呢,煙葉成葉以后,先把葉梗和葉筋都去了,然后順著,切成賊細(xì)的絲。我認(rèn)識一個人,他是給中央領(lǐng)導(dǎo)人種煙的,是這個人告訴我這種煙怎么種,怎么做?,F(xiàn)在這個人我找不到了。
  老邱說,我明白了,就是煙卷多長,煙絲多長。
  老田說,對,就是把煙扒開之后,一根斷的煙絲都沒有。
  我說,我也算是資深的煙鬼了,但從來沒抽過這種煙。
  德北說,這就是辦公室主任的錯了。
  衩子說,我上哪整這種煙去?
  正說著,老瓦進來了。老瓦在四十歲左右,大個兒,帥哥兒,衣著正統(tǒng),不貧不富,身上多多少少有一種政工氣質(zhì),估計是長時間泡在官場里的緣故,耳濡目染,在其他場合就難免有些流露。
  我說,哎呀,老瓦,這有好幾年沒見了吧??爝^來坐下。
  老瓦一邊坐一邊說,我也是走過來的,背包客嘛。紅姐告訴我,你們都是走,那我也走,咱不能破壞規(guī)矩呀,是不是,阿成老師?
  我說,老瓦自律性很強。
  德北問,老瓦,你來白的還是啤的?
  老瓦說,我少來點啤的吧。
  說著,老瓦又向各位致意說,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啊。
  老懸說,行了行了,這也不是你特意來晚的,這是火車的事。
  德北端起酒杯站了起來說,好,今天這場合整得非常隆重。我先來個開場白,阿成老師,尊敬的老大哥又來到了長春,來到了“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高大的身影又把“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的屋頂給頂破了。一會兒呢,氣氛會漸漸地火起來,會把這種熱浪一直升到三樓去,讓三樓的人熱得受不了。好了,廢話就不說了,這次咱們是組織一次背包客的小小行動。這不嘛,老瓦也是,我們也是,一下火車就開始走。也就是說,從現(xiàn)在開始,一直到離開長春為止,咱們跟車就bye-bye了,今后所有的路都靠咱們兩只腳了。今天,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好,我代表長春好幾百萬人民,也代表長春市委市政府等五大班子,歡迎各位又來到了東北三省最美麗的城市之一長春。瓦房店雖美,但畢竟是地級市嘛。
  老瓦說,這是嘲笑我們瓦房店呢。
  德北接著說,咱們今天,可以叫黑、吉、遼、京,也可以叫京、黑、吉、遼組合。我們緊緊團結(jié)在中央電視臺邱導(dǎo)?頻道的周圍,高舉阿成老師的《上帝之手》的旗幟,沿著阿成老師指定的中國小小說道路,前進!前進!前進,進!
  老懸哧哧地笑,說,于大傻子真能整詞兒。
  德北又更正說,不是高舉著阿成老師《上帝之手》的旗幟,是高舉著阿成老師說的小小說就該這么寫的旗幟,前進!前進!奮勇前進?,F(xiàn)在咱們就開始喝吧。
  大家就開始喝。
  易水寒說,吃點肉,吃點肉。
  我剛吃,德北就說,下面請阿成大哥做指示。
  我趕忙放下筷子。
  德北說,你們都傻呵呵瞅啥?鼓掌啊。
  我說,兄弟們,大概是六七年前,還是這個地方,還是德北,那次沒有老瓦。跟這些兄弟們見面,是一種親兄弟的感覺,心里非常激動。這個這個,你得承認(rèn)啊,江山代有人才出。說實話,當(dāng)年,我寫的那些玩意兒跟各位比差遠(yuǎn)啦……
  德北說,阿成老師,我當(dāng)時看你的《年關(guān)六賦》以后,還以為是寫《棋王》的阿城,我說,這不是錯別字嘛。半年后,我才知道是阿成老師。到年底就獲獎了嘛。
  老田說,我看了《年關(guān)六賦》之后,當(dāng)時就跟德北說,這B將來能起來。
  老邱笑開了花,說,不要說粗話,不要說粗話。
  我說,德北,上次你給我背誦的《共產(chǎn)黨宣言》,再給我們背一遍唄。
  說完,我對老邱介紹說,德北背這個厲害。當(dāng)年因為他的長相像李大釗,差一點被長影招去當(dāng)特型演員。他到那去試鏡,背的就是《共產(chǎn)黨宣言》,讓他背背,你聽聽。
  德北站了起來,繪聲繪色地朗誦起《共產(chǎn)黨宣言》:
  “一個幽靈,共產(chǎn)主義的幽靈,在歐洲游蕩。為了對這個幽靈進行神圣的圍剿,舊歐洲的一切勢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國的激進派和德國的警察,都聯(lián)合起來了。有哪一個反對黨不被它的當(dāng)政的敵人罵為共產(chǎn)黨呢?又有哪一個反對黨不拿共產(chǎn)主義這個罪名去回敬更進步的反對黨人和自己的反動敵人呢……”
  老邱很導(dǎo)演地說,嗯,行,可以,不錯。
  老懸一副頗為不屑的樣子。
  我說,好了,咱們大家一起干了。
  喝了之后,德北興致勃勃地講有一次他打電話,他的特點是給朋友打電話時,開門就先朗誦《共產(chǎn)黨宣言》。可這次對方是個女的,聽完了之后問,先生,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德北趕忙說,對不起,對不起。
  德北說,過了一會兒,那個女的又把電話打回來了,說,那首詩你能不能再給我背一遍。后來我們就成為朋友了。當(dāng)時她辦出國簽證已經(jīng)辦了兩三年了,還沒辦下來。有一天她突然給我打電話,說有急事,讓我馬上過去。我就去了,一進門呀,這個女的一下分就把我摟住了,又親又抱的。我以為她愛上我了,感情一下子爆發(fā)了。結(jié)果她說,德北,我的簽證下來了,明天就走。我一聽,老失落了。
  老懸說,凈吹牛。
  我暗想,是不是他想跟我聊聊這件事呀。要知道,表面詼諧者,內(nèi)心卻常常裝著大沉重啊。
  德北對易水寒說,我背完了,你再代表河北,整一段二人轉(zhuǎn)。
  易水寒說,阿成老師,我雖雖雖,雖然不是你們背背背,背包客里的組成人員,但我對你們背——背——背包客的行動非——常敬佩。我不——是不想?yún)⒓?,主要是我我我在報社,脫——離不開,德北跟我說了你們的背——背包行動……
  德北說,他忙,每天都有一篇文章要寫,活得很辛苦。但是,易水寒的文章非常受長春人民的歡迎。
  易水寒說,阿成老師,說實在話,現(xiàn)在,文壇上我——我喜歡的作家越——來越少了。但阿成老師一直是我我我我,我最喜歡的作家。今天阿成老師來,整得我我直緊張。就是說,很很尊敬,很期待。好,我,我,我整一段兒。
  德北說,小磕巴(易水寒),我攔你一句話。
  說完,德北轉(zhuǎn)過頭來對我說,阿成老師,明天咱們到雙陽去,接待咱們的,有一個是雙陽鎮(zhèn)的作協(xié)副主席,老朱,他比易水寒還磕巴。阿成老師,這可不是特意安排的,就是趕巧了。易水寒一見到他賊高興。
  老懸說,都是磕巴唄。
  我笑著說,我明白了,為什么長春這個地方唱二人轉(zhuǎn)的人多。
  老邱說,哈哈,唱得比說得利索。
  老瓦一本正經(jīng)地說,易水寒唱歌不磕巴,我聽過。
  易水寒說,阿成老師,老老老,老瓦比較文雅,臉上看不出啥事兒。但是,我—們這幾個人都——是好朋友。
  德北說,小磕巴,你先等會兒唱,讓老瓦先說兩句,然后你再給大家表演一段兒。這里頭除了阿成老師,就數(shù)老瓦官兒最大了。
  我說,我那是啥官兒呀,都是些虛銜兒。
  老瓦仍舊一本正經(jīng)地說,市作協(xié)主席,那也得組織部審批才行。
  德北說,行了行了,快說吧。我們還等著易水寒唱呢。
  老瓦端著酒杯站了起來,先清了清嗓子,然后說,這次作為一名背包客的成員,再次來到長春,非常興奮。這一次,我有了一個重要收獲,就是我很快就會成為阿成老師第二個學(xué)生。
  我問,我收的學(xué)生都是不寫小說的,你也要不寫小說了?
  德北說,老懸,你知道老瓦說這話是啥意思嗎?他,炳發(fā)加我,號稱小小說“東北三劍客”,老瓦是三劍客之一。阿成老師收學(xué)生的標(biāo)準(zhǔn)是不寫小說的,他的意思是啥呢,今后把咱倆給甩了。
  老懸說,行,來去自由。
  老瓦說,阿成老師,我跟你說個事兒,不光是易水寒二人轉(zhuǎn)唱得好,德北唱得也可以,他曾經(jīng)在北京演唱過多次。當(dāng)年德北在北京大學(xué)念書的時候,給大學(xué)生們唱二人轉(zhuǎn),差點沒把大學(xué)給唱黃了。
  我問,真的假的?
  老田說,假做真來真亦假。
  老瓦說,真真假假才是生活呢。是不是阿成老師?
  德北說,行了行了,易水寒,老瓦不是說我唱的也好嗎?那咱們一塊兒來一段吧,先清清嗓子,來段小帽,先來個《雙歸門》。
  德北:正月也是里(兒)。
  易水寒:正月初三四(兒)?
  德北:社里頭放年假。
  易水寒:我們兩個去串門(兒)?
  德北:轉(zhuǎn)過身來碰見一個她。
  合:咱們倆個去串門兒,當(dāng)天去,當(dāng)天回兒,咱們倆去看老丈人,哎嗨呀……
  二位果然都唱得不錯,特別是易水寒,唱得非常地道,味兒也對,沒有歌曲的嫌疑,而且能讓人感覺到他們倆經(jīng)常在這樣的場合進行表演,有點珠聯(lián)璧合的意思。
  我說,你倆配合得挺好啊。
  德北說,我倆經(jīng)——常配、配合。
  易水寒說,我再給大家唱唱——個《墻里墻外》,這也是我倆經(jīng)——常配、配合的。就是光棍和寡婦談——戀愛的故事。我哥唱光棍,我唱寡——婦。
  德北:微風(fēng)輕吹柳樹尖啊……
  易水寒:二嫂我探黑八伙來到那墻根前。
  德北:蔦悄地探頭縮腦往過賣單啊!
  易水寒:墻里是寡婦家呀!
  德北:墻外大光桿啊?兩邊都空空落落缺心又少肝呀!
  易水寒:二嫂我自打守寡一直沒找伴啊……啊……
  德北:大發(fā)我四十多歲還沒老婆孩。
  易水寒:好政策打開了心中的門兩扇呀!
  德北:多年的干巴樹又冒了小芽尖呀?德北我返老還童,越來越添彩啊!
  易水寒:二嫂我成介好樂不愿意再打單啊……
  唱畢,德北說,大家鼓掌……
  大家便熱烈鼓掌。
  德北看著老瓦欲說又止的樣子問,咋的,有話要說啊?那就說唄。
  老瓦說,看來長春的社區(qū)文化搞得不錯呀。
  老瓦說,阿成老師,你看,易水寒唱歌一點也不磕巴吧?有一次,德北在北京大飯店唱二人轉(zhuǎn),終于讓鄰桌的客人忍受不了,提著啤酒瓶子過來了,照著德北的腦袋給了他一酒瓶子。
  老懸說,對,那次他戴著小花帽回來的。他博客上有照片,戴個小花帽,像巴基斯坦人。
  德北打岔說,阿成老師,我認(rèn)為中國寫博客最勤快的,就是易水寒,他是一天一篇。炳發(fā)那個博客,屬于是把以往發(fā)表過的文章再發(fā)一遍,農(nóng)村人講話了,屬于打胳膊。特別是易水寒搞歷史題材之后,他讀得多了,閱讀量一下增大了。因為有獵奇性嘛,點擊率老高了。看他的文章會省去很多看書的時間。他還讀了好多外國文學(xué),卡爾維諾的,卡比爾的,等等,非常有才氣。
  老懸說,德北給我買了不少這方面的書。
  德北說,我是他們讀書的一盞明燈。
  說完,德北又沖著紅姐說,紅姐,你別坐那裝淑女了,給老師敬杯酒吧,大家都挺辛苦的,走了半個多小時。阿成老師,上一次你來的時候,紅姐還是徐半風(fēng)嘛。
  我吃了一驚。
  德北解釋說,就是徐娘半老,風(fēng)韻猶存,簡稱“徐半風(fēng)”?,F(xiàn)在已經(jīng)是老年了,不行了,負(fù)擔(dān)也比較重。
  老懸說,你怎么凈亂說話呢。紅姐還很年輕,我看一點都不老。
  德北說,按照你們黑龍江人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當(dāng)然是行了。
  老懸就樂,靠,靠!
  德北說,有一次我和老懸,還有老瓦,去外地開會,晚上找個酒館喝酒,喝完酒打車回旅館。我在前面坐著,跟司機并排,老懸他們坐在后邊。我問司機,貓頭鷹賓館你知道不?司機說,知道。我說,我來的時候打車是30塊錢,回去也應(yīng)當(dāng)是30塊錢。司機說,中。司機開來開去,黑燈瞎火的,把道走丟了,找不到地方了。坐在后面的老懸說,靠,咱們剛殺了人,也不差他這一個,干脆把他也殺了算了。老懸剛說完,司機握著方向盤的手就開始哆嗦。我跟司機說,沒事,沒事。我又跟老懸說,咋的,還嫌事少啊,你這不是瘋子嘛。這時候司機都哆嗦得不行了。
  老懸說,德北說的這是真事,那時候都后半夜將近三點多鐘了。不是貓頭鷹賓館,是大眾旅店。
  德北說,越整那個司機越找不著地方了。我跟他說,別著急,慢慢找,別緊張。老懸又在后座上說了,你跟他磨嘰啥呀,干脆把他殺了得了。最后,車總算開到了地方,當(dāng)時大家都穿著大褲衩子,掏錢不方便啊,我就和司機說,我下車再給你錢。下了車,我正掏錢呢,眼瞅著,司機,嗖一下子,開車跑了。
  大家聽了哈哈大笑。
  有道是“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喝了差不多兩個多小時,在座的各位都基本上喝得差不多了。
  德北說,這樣,咱們喝完了,到田家小院休息一會,現(xiàn)在才八點多,時間還好,天還涼快,讓田哥沏點茶,整點串兒,再吃點東西。阿成老師,你不知道,田哥就是我們長春的張恨水,專門寫連載小說,他同時給三家報紙寫這玩意兒。
  老懸說,鴛鴦蝴蝶派。
  德北說,老田可不是鴛鴦蝴蝶派。
  老懸說,張恨水不是鴛鴦蝴蝶派嗎?
  德北說,張恨水比不上他。阿成老師,老田年輕時就是個問題青年,打遍長春無敵手。上三年級的時候,打一年級的,上六年級的時候,打三年級的,上高中打初中的,非常厲害。雖然老田這樣,但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心地善良,是我們的好哥兒們。我對他的尊重絕不是因為他燒傷了,雖然我拿他的殘疾開玩笑,但透露著我對他不開玩笑時的更大尊重。
  老懸說,真有才,嘴真巧。你拿人家生理開玩笑,還說是對人家最大的尊敬。
  德北說,阿成老師,我們長春文化界有七個人非常有名,簡稱“七劍下天山”,也稱“長春七煞”,這七個人有,田大疤瘌,于大白話,于大白話就是我,人稱于德北三句話必傷人嘛。小磕巴,小磕巴就是易水寒,宋大胖子,方大美人,張小個子,任大嘴。最有意思的是小磕巴,小磕巴經(jīng)常讓你非常感動,他總是在你從外地回來的第15天給你打電話,說,哥,回,回,回來啦,我給你接接,接個晚晚,晚風(fēng)。他永遠(yuǎn)不會在你回來第二天給你打電話。
  我說,你們的生活真是豐富多彩。
  德北說,田大疤瘌不是有句名言嘛,生活中好好生活。不包括嚇唬小孩子。我再說張小個子,張小個子呢,一米五八,小個子,是我們吉林衛(wèi)視《早上讀報》的主持人,身兼三職養(yǎng)二貓。這兩只貓?zhí)焯煸绯恳蚰?,尿自己的勢力范圍,張小個子自己也尿,說,這是我的,誰過來我整死誰。晚上,這一人倆貓滾成一團哪。宋大胖子是個女的,體重200斤,掉下來砸死你。如果不喝酒那就是天香國色,是國母,是宋慶齡,如果喝酒,那就是宋朝將軍,穆桂英。再說方大美人,人長得非??∶馈H未笞炷兀櫭剂x,嘴大。他們各有各的特點,但文字各不相同,術(shù)業(yè)有專攻。田哥專做連載,任大嘴還有書法??梢噪p手寫字。
  我說,長春有人才呀。
  我邊說邊在心里琢磨,為什么朋友遍地的德北單單要找我“聊聊”呢?難道是不信任這些朋友,還是另有原因。
  德北說,好了,老懸,咱倆跟阿成大哥碰一下子吧。大哥永遠(yuǎn)是咱們的大哥,他總是為咱們的事業(yè)操心。大哥能夠放下架子,跟我們湊在一起,我今天挺高興,喝多點喝少點無所謂。咱們得記住今天這個夜晚啊。
  于是,我們站了起來,都把酒杯里的酒干了。
  喝完,德北說,大哥這么抬愛又這么理解咱們,咱們一定要精誠團結(jié),好好干。我的年歲小,說話無遮攔,但我說的都是心里話,我身上有正氣,也多選點正題,寫點正經(jīng)八百的文章。好了,咱們再分一瓶啤酒,喝完,咱們就出發(fā)。
  我說,好。
  田大疤瘌說,套用阿成老師的話說,小文人的歡樂也是歡樂啊。
  老田的臨街小院,在一條二類大街的邊上,這條街車輛相對少一點,略有清靜之感。小院外面的人行道上擺著幾家燒烤的攤子,高高低低,依次排開,冒煙咕咚的,每個攤子都有幾個吃客在那里邊喝啤酒邊吃燒烤。攤販兒都認(rèn)得老田,見老田過來都跟他打招呼。
  老田家小院有一個鐵柵欄門,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桑葚樹,或有三層樓高也未可知。葉子很滿。桑葚還沒成熟。桑葚樹下有一張石桌,但不大,的確坐不了幾個人。
  老田說,我原來合計讓我媳婦炒幾個菜,然后再到門口弄幾個串兒,咱們邊吃邊聊。后來又改了,他們嫌我這桌小。
  田大疤瘌家開了一家小倉買,跟這個小院兒也通著。小倉買打烊之后,老田就在這兒住。媳婦去另外一處宅子住,是個樓房。老田的媳婦長得挺好,看得出,對老田挺崇拜的。
  田大疤瘌解釋說,我都獨慣了,從六歲就開始獨立生活了,用你的話說,不是孤兒勝似孤兒。結(jié)婚那天晚上,第二天早晨起來我一看,旁邊還有一個人,我起來就走了。媳婦起來一看,這人咋沒了呢?就到處找我,后來把我找著了,時間一長,我媳婦知道了,我就是這么一個人。
  德北說,老田這兒叫桑柳院,一桑,一柳,一甜杏。一柳是他女兒,一甜杏是他媳婦。
  我笑著說,在城市有這么一個地方不容易呀,何況還有一柳一甜杏呢。
  老田也笑了起來,說,這幫人,夏天的時候經(jīng)常到我這院里喝茶,聊天,吹牛。對了,哥幾個來點菜兒吧,咱們邊喝邊聊。
  衩子說,茶呢,田大哥你負(fù)責(zé)。我出去一趟。
  說完,衩子就躥出去了。
  易水寒看了看表,說,阿成老師,我我我,我就先走了,回——回家,九點之前一我必須——回家。
  老懸說,易水寒怕老婆,他必須得按點回家,已經(jīng)讓他老婆給訓(xùn)練出來了。
  易水寒說,對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我得趕——快回去。
  我趕忙站起來,送易水寒出去。我覺得這是一個好小伙子,還怕老婆,真不錯。
  老田給我沖的是茉莉花茶,香氣四溢。到底是北方人哪。
  德北說,這桑樹苗是老田從南方背回來的。
  老田說,我一共背回來五棵。
  我問,就活了一棵?
  老田說,都活了,貼著院門口那幾棵,讓街上的小孩子都給鼓搗死了。
  德北說,阿成老師,有時候我背個電腦就到這兒寫東西,他也不給我沏茶,也不管我,我寫完就走了。有一次老田媳婦跟老田說,在咱院里寫了一下午那個傻子是誰呀?寫完就走了。
  老田說,聽他瞎說,這幫人我媳婦都認(rèn)識。我這個小院說封閉又不封閉,有點風(fēng)流氣氛,躲進小院成一統(tǒng)。這個意思。
  我說,半鄰市井,半桃源啊。
  老田說,我這個小院年年都有喜鵲來吃桑葚。今年沒來,估計老喜鵲都死了,新喜鵲還不知道我這個地方。去年,桑葚熟了的時候,一天早晨起來,我看見來了一只喜鵲,一頓叫,然后飛走了,不大一會兒,鋪天蓋地來一大堆喜鵲呀,到這樹上吃桑葚。這是招同伙去啦。那陣兒喜鵲就天天來,有時候我和德北在這兒坐著,坐著坐著喜鵲就來了。今年不來了,不知道咋回事。
  我一邊喝茶一邊環(huán)視這燈影迷離下的小院,說,小院子弄得不錯。
  老田說,院里的活兒都是我干的,包括這卵石甬道,包括這石桌。
  德北說,是,這都是我們鼓搗他干的,大家都說來幫他干活兒,都光喊不干,就他一個人干。他整好了之后,我常上這個小院里來。
  老懸說,阿成老師,德北每天早上都從六點鐘寫到七點。
  老田說,是,有時候我早晨起來一開窗戶,看他在院里寫哪,我都習(xí)慣了。
  德北說,我主要是寫一些讀書筆記,或者補一補日記。
  老懸說,寫作這些人,吃是吃,玩是玩,但寫作,咔咔的。
  老田說,去年,就兩個月的工夫,他在我這個小院寫了二十多萬字。
  我說,那可夠快的了。
  德北說,不行,寫多少萬字沒寫出質(zhì)量來,還得向老師學(xué)習(xí)呀。人家老師老也不寫,偶爾寫一點兒,一下子就得魯迅獎了。
  我說,凈瞎扯。
  老懸說,德北,這你可是扯。我聽大嫂說,阿成老師寫的廢稿,用手推車裝著往外賣廢紙。
  老田問,真的假的?
  我說,你們是邊寫邊把廢稿扔了,我是舍不得扔,攢多了,沒地兒放,收廢品的來了,就一家伙全賣了。我也挺苦悶?zāi)?,兄弟?br/>  德北就樂,說,老師也苦悶?
  我嚴(yán)肅地說,苦悶。
  老懸一臉探尋地問,阿成老師,你苦悶啥呢?
  我說,我也在問自己,你苦悶啥呢?
  大家這才一下子樂開了。
  德北若有所思地說,老師這才是假做真來真亦假呀。
  正說著,衩子買了一堆酒餌回來了。德北不喜歡喝茶,和老懸?guī)讉€去一邊喝酒去了。我和老田、老邱繼續(xù)聊。
  大家聊得很好。
  衩子、德北和老懸?guī)讉€余興未盡,又去院外的燒烤攤子要了幾個串兒,要了幾瓶啤酒,繼續(xù)喝。我一看,時間不早了,和老邱一對光,就先撤了。估計他們幾位得喝到后半夜去。
  第二天一早,雙陽的朋友開車來接我們。果然,雙陽的黑臉漢子老朱磕巴得比易水寒更厲害,一說話,嘴唇直哆嗦,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我說,咱們這次行動是背包客,肯定不坐車了,都得走著去。
  老朱說,那那那那,老老老老,老——遠(yuǎn)、遠(yuǎn)啦。
  德北征詢地看著我,聽我決定。
  我對大家說,多遠(yuǎn)也得走,是不是?
  大家都說,對對對,不能見了車就喪失革命斗志,必須走,背包客背包客嘛。
  德北說,好,咱們都走。這樣,老朱他們的車跟在咱們后面,阿成老師走累了可以上車。在長征路上,毛澤東同志就說過,當(dāng)官騎馬,戰(zhàn)士走路,絕對平均主義是錯誤的。你們都是普通戰(zhàn)士,坐車是不可以的。明白嗎?
  老朱真誠地說,這這這,這是何一苦呢?背包客,就就就就,是做——個秀,意思——,一小段兒就中唄,走——啥走。
  雙陽的文聯(lián)主席老張也誠懇地說,對,意思意思就行,走個二三里地兒,咱們都上車。如果想走,車再停下來,再走一小段兒,我們車跟著你們。你們城里人不比我們鄉(xiāng)下人,腳板子嫩。這大熱天兒的,不行。
  德北對他們說,二位領(lǐng)導(dǎo),我可跟你們說清楚了,這就是軍事行動,一切行動聽指揮,出師未捷腳先軟,石可磣,懂不懂?好了,除了阿成老師,大家必須走。如果中途誰走不動了想上車,交一千塊錢。
  老懸說,要是沒那么多現(xiàn)金咋辦?
  德北說,打欠條。打欠條就不是一千塊了,是一千一。
  老懸說,那我肯定走。
  衩子說,要是咱們幾個人都上車了,德北還掙了呢,能買個二手“金杯”(面包車)。
  于是,幾個人背著包上路了。許多行人都在看這些老爺們在路上走,后面還有兩臺車緩緩地跟著。警察看了也沒截,他不知道這是什么行動。就這樣,一直頂著烈日(的確是頂著烈日),一直走出長春城。
  老懸氣喘吁吁地說,我說德北,不上車肯定是不上車了,那咱能不能休息一下,休息一下總可以吧?
  德北說,好,那就休息三分鐘。
  老懸說,就三分鐘啊?
  德北說,每超過一分鐘罰款五塊。
  老邱說,德北德北,五分鐘,休息五分鐘。
  德北說,好吧,看在邱老師的面子上,休息五分鐘。
  老懸說,這樣,德北,你繼續(xù)向前走,我們休息。
  大家就呼哧樂。
  就這樣,大家走走歇歇,歇歇走走,走了四十多公里。走到雙陽已經(jīng)過了正午了。不過路是很好走的,柏油路。用德北的話說,和當(dāng)年紅軍長征走的路不能比,至少說沒有生命危險。
  我們終于走到了目的地。這是雙陽鎮(zhèn)雙陽村上的一戶農(nóng)家,周圍的環(huán)境很幽靜,起伏錯落的包米地一直鋪展到地平線,感覺這個村子也沒有幾戶人家,零零散散的那么幾幢農(nóng)舍,很鄉(xiāng)村,很油畫,自然也很優(yōu)美。
  大家進了農(nóng)家小院,車也隨后進了院子。說是小院,其實院子很大,放十臺卡瑪斯(重型卡車)綽綽有余。主人早已經(jīng)在等候我們了。女主人換上了一套很時尚很城市的新衣服,雖然這樣的打扮在莊稼院里感覺有點不大對頭,但可以明顯感覺到對我們的接待是高規(guī)格的,是很尊敬的。男主人西服革履,皮鞋擦得锃亮,人很老實,其狀態(tài)像似招待省城來的首長。
  大家把背包都卸了下來,此刻個個已汗流浹背,毫無斯文可言。雙陽的兩位文聯(lián)、作協(xié)領(lǐng)導(dǎo),老張、老朱,忙不迭地給我們打冰涼的井水,讓大家先洗洗,涼快涼快。衩子在一邊又遞肥皂又遞毛巾??磥硪呀?jīng)開始履行他的辦公室主任的職責(zé)了。
  老懸一邊擦臉擦胸脯一邊說,這就對了,以后見到領(lǐng)導(dǎo)就應(yīng)當(dāng)這種樣子。而且,伺候領(lǐng)導(dǎo)的時候要有一種高興的表情,不要像奴才似的。知道不?
  衩子說,是,要有一種奴才式的自豪。
  老懸說,有情緒?
  衩子說,沒有,伺候老師能有情緒嘛。
  老懸說,我是為你好,我是為你的前途考慮。
  衩子說,老師,我已經(jīng)沒前途了。
  大家洗漱之后,德北便把我們介紹給這戶農(nóng)家的男女主人,當(dāng)介紹到老瓦的時候,女主人說,老瓦老師你也來啦,我可高興了,我昨天一宿也沒睡著覺啊。老瓦老師,沒想到你這么年輕啊,你寫的東西真好。
  老瓦像領(lǐng)導(dǎo)那樣微笑著。
  女主人說,老瓦老師,我看了你的小小說《沉沉》,你說,最后那個結(jié)尾是啥意思呢?我讀好幾遍都沒讀懂。
  老懸在旁邊不咸不淡地說,這就對了,連他自己也沒整明白是啥意思。
  女主人說,不是不是,寫得真是好,就是我水平低,理解不上去。
  大家覺得很開心,周圍的環(huán)境也真的是不錯,院子后面是一片林地,樹很高,很粗,至少有幾十年的樹齡了。
  老邱問男主人,是你們自己家的林子嗎?
  男主人說,是的是的。
  老邱恍惚間又回到了導(dǎo)演的位置上,說,我呀,建議你在這些樹上面,搭幾個小木屋,這樣,外來的人可以上去,在上面喝喝茶,下下棋,非常好。
  男女主人都懵懵懂懂地看著他。
  女主人說,是呢。咱莊稼人咋想也想不到在這上面造房子。
  老邱說,我跟你說,這么一弄,肯定來客人,還能掙錢。
  女人主說,你看,咱莊稼人就是沒眼光,人家連樹上的事都想到了。
  衩子對男女主人說,這是老邱,中央電視臺的導(dǎo)演。厲害。他到哪去那都是按照副省級接待。
  老懸說,不是副省,是正省。
  女主人吃驚地說,真事呀?
  我說,別聽他們瞎扯。
  女主人說,你們可真有意思。
  看到院子里有一個乒乓球臺,于是大家過去打了起來。就是興奮,精力過剩,這么走居然沒累著他們,還是年輕好啊。
  男女主人正在忙活飯菜,我看到有兩個鄰居婦女也正在幫忙。
  女主人解釋說,我們這兒就這個風(fēng)俗,誰家來客人了都互相幫忙,摘摘菜,洗洗菜啥的,一大早就來了。
  我說,到時候咱們一塊兒吃吧。
  女主人說,她們不能吃,我們這地方就這樣,她們帶點菜回去吃就行了。
  看來,風(fēng)俗也是一種立場呵。
  飯菜很快弄好了,全都是大盤子。東北這個地方就是大盤子,南方是小盤子。說到南北區(qū)別,我看主要是體現(xiàn)在盤子上。盤子是靈魂的寫照,盤子是價值的證明。聽說,現(xiàn)在南方也改成大盤子了,而有些東北的飯店卻變成小盤子了。菜都是莊稼院的飯菜,倭瓜熬豆角,各種蘸醬菜,蒸土豆茄子西葫蘆,煮鵝蛋,大醬燉魚,小雞燉蘑菇,炒雞蛋,大蔥、大醬、大蒜、大饅頭、啤酒、白酒、飲料。啤酒用井水鎮(zhèn)著呢,瓦涼。還有一大盤子燦然錦色的水果罐頭,這可是久違嘍。
  男主人叫王延海,他首先敬酒,很正式也很客氣,說,各位老師到我們這兒來,真是喜出望外,一直盼著哪。其實我也算不上一個文學(xué)愛好者,但是??磿磮笊兜?,所以對你們的名字耳熟能詳。今天看到真人了,特別激動。今天咱家備了些薄酒素菜,都是自己家園子種的,這蛋呢,是咱家自己的雞下的……
  老邱說,蛋是自己下的,雞是自己養(yǎng)的。
  老懸說,人家講話呢,別打岔。
  老邱這一打岔,王延海的話就簡單了,說,我想說啥呢,不是只來這一次,以后呢有時間就過來,我們兩口子也是想在文學(xué)上沾沾你們的仙氣。旁的不說了,一句話,感謝各位老師,來,喝!
  喝過之后,我說,這菜可真實惠,有特色呀,吃之前我得先拍一下子。
  可是大家根本不管不顧,我把他們的吃相也拍了下來。
  德北說,穩(wěn)當(dāng)?shù)模€(wěn)當(dāng)?shù)?,別搶,給我留點。
  女主人樂得都不行了,說,嘖嘖,這都餓成啥樣啦。也是的,走了這么遠(yuǎn)的路。
  男主人說,他們就是走啊,鍛煉哪,好哇。
  德北說,嗨,這就是城里人,咱莊稼人不是天天都鍛煉嘛,天天在地里干活兒,城里人就是矯情,嘴兒吧吧的,一個賽一個的能說,又哲學(xué),又西學(xué)的,一干活兒,完犢子了。
  男女主人樂開了花。男主人說,不能這么說,能當(dāng)城里人那都是修來的。
  德北對男主人說,兄弟,這兩天我們也要去地里干點活兒,你看有啥活給我們安排安排。
  男主人說,沒啥活了,現(xiàn)在咱農(nóng)村都機械化了。
  衩子說,沒活也找點活兒,用阿成老師的話說,沒有困難創(chuàng)造困難也要上。
  女主人說,別說,還真有點小活兒,可以去包米地拔拔芽子。
  老邱問,幾坰地呀?
  男主人樂了,說,能拔多少拔多少,不累,我們都拔過一遍了。
  女主人說,去的時候你們別忘了帶照相機,拍拍照。省里下來領(lǐng)導(dǎo),那拍照的人老多啦。真事兒。
  德北說,看著沒有,一眼就把咱們看穿了。
  老懸說,這次咱們是真干,下茬子干一家伙,干啥來了?不就是要體驗一下民間的疾苦嘛。
  老瓦說,看看,你們說話就不講政治,民間有什么疾苦,大家都在幸福著,包括農(nóng)村。應(yīng)當(dāng)這么說,我們來體驗體驗幸福。咱們現(xiàn)在在這里吃,也是體驗農(nóng)村的幸福。
  老懸說,得了,農(nóng)村不可能天天這么吃,這是招待咱們,知道不?人家過年也吃不了這么好。
  女主人說,老師是貴客嘛,得比過年的規(guī)格高。
  男主人說,那對,那對。
  老懸說,咋樣,聽見沒有!
  德北說,那我就先說兩句?
  說著,德北端著酒碗站了起來,說,我是一手托兩家,叫中人,也叫掮客,過去在煙粉行,我就叫老鴇子了。說實話,聽說阿成大哥、邱二哥、老懸、老瓦、衩子要過來,這是大事呀。我就事先到雙陽考查了一下,我和咱們雙陽的兩位主席一塊兒到延海大哥、中英大姐這兒,一進這個院,我就相中了,妥了,就這兒了。
  老朱在一旁接茬說,是。他他他他他,他看好這個地方了,他他他,跟跟,他們兩兩兩口子也熟悉。兩口子非非非,非常好。
  德北接著說,我呢首先感謝延海大哥和中英大姐,說實話,我特別感動。再一個,我要感謝阿成大哥和邱二哥到咱們莊稼院來,真是不嫌乎咱們農(nóng)村人。咱們今天呢,就是吃好,喝好,玩好,談好,樂好。五好合一好,咱們就是五好家庭啦。來,走一個(喝一杯)。
  老懸哼哧哼哧笑,說,你看德北這詞整的,好,走一個!
  老邱說,德北,你可以當(dāng)農(nóng)業(yè)局局長了。
  話音未落,院子里的雞叫了起來,德北說,唱什么玩意兒,閉嘴!長春人哪,就是著急,阿成老師還沒說話呢,它著急發(fā)言了。
  女主人說,你看看,也沒啥好吃的,都別客氣啊。
  大家都說,這就很不錯了,太好了,終生難忘。
  德北說,阿成大哥還沒說呢,讓阿成大哥說。
  我說,好,這是按照吉林的規(guī)矩,主人說完之后就是客人說。估計這都是老滿洲國的規(guī)矩吧。我們黑龍江那邊的規(guī)矩是,所有的主人都說完了,這才輪到客人說?,F(xiàn)在把我先提前推出來,那好,咱就入鄉(xiāng)隨俗。
  德北說,大家鼓掌。
  我開玩笑說,鼓鼓掌吧。我這大半輩子都是給別人鼓掌了,也讓我破格享受一次吧。
  女主人小聲問德北,真事兒呀?
  德北嚴(yán)肅地說,真事兒。
  我繼續(xù)說,這次老瓦、德北、老懸,包括老云策劃了這件事情,步行到咱們雙陽的農(nóng)家院,和農(nóng)家的文友朋友聚一聚,和當(dāng)?shù)氐奈幕賳T,朋友,哥兒們見見面。對我本人來說,是一生中值得珍藏的一件事。我非常的感動。我到了雙陽第一感覺是,平時我也沒少積德呀,怎么沒弄上這么一個院子呢?剛才說,我們要干點兒農(nóng)活兒,是要體驗體驗,體驗體驗累,體驗體驗苦,在汗水和累當(dāng)中,去理解那位寫“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文人。那個先人八成也是城里人,到鄉(xiāng)下來之后讓他有一個發(fā)現(xiàn),就是粒粒皆辛苦。就這么簡單的十幾個字兒,千古流傳,萬古流芳,并成為中國人的祖訓(xùn)。兄弟們,慚愧呀。
  老邱說,大哥講話咋像領(lǐng)導(dǎo)呢?
  德北說,阿成大哥就是領(lǐng)導(dǎo),不是像。
  老懸說,老師說正經(jīng)的呢,你們不拿本記就可以了。
  衩子說,對了,我得記。不然又要挨批評了。
  我接著說,簡單地說吧,覺得城市生活真是讓人感到?jīng)]意思??傊痪湓挘蹅儼础端疂G傳》里的說法:青山不老,綠水長流,咱們后會有期。干啦!
  幾個人都喊,頂,頂!
  女主人突然想起什么了,說,你們先吃著,我落了一個燉大豆腐沒做,德北特意交待,讓我忙忘了。
  說著,跑了回去。
  大家在一起吃的、喝的,很開心,光白酒就造掉了半塑料桶。德北喝多了,躺在火炕上呼天搶地地睡著了??磥碛譀]法單獨跟他聊了。唉,人活著,不光是為了家人,還得有知心朋友畦。
  晚上,我和老懸單獨出來散步。
  老懸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說,大哥,你沒注意德北的左耳朵上有一個眼兒嗎?那是他母親在他小的時候,為了保佑兒子沒病沒災(zāi),按照風(fēng)俗,在他耳朵上加了一把小鎖。
  我問,小鎖呢?
  老懸說,沒戴。怕老師不理解唄。我跟你說,德北18歲的時候就被他爸?jǐn)f了出來,就出去闖了,開始自謀生路,掏馬葫蘆,當(dāng)裝卸工,什么都干。后來在一個施工隊當(dāng)瓦工。一天,天陰了,眼瞅著要下雨了,可工期又非常緊,他師傅就跟大家說,搶在下雨之前把工程弄完。要不一下雨就得拖延工期了。這些工友們聽了都不吱聲了。師傅說,下雨前弄完了,我請你們吃狗肉喝燒酒。德北師傅的媳婦是個文瘋子,倒是不作不鬧,但什么也不能干,家里的一切活兒,包括洗衣服做飯,都由師傅一個人承擔(dān)。師傅有兩個女兒,—個已經(jīng)被他供上大學(xué)了,另一個女兒也剛剛考上大學(xué)。師傅的瘋媳婦永遠(yuǎn)穿得干干凈凈的,都是師傅洗的。德北說,他師傅這人很仔細(xì),買任何東西,包括一盒火柴,都要記賬。他有一個賬本,每天花了多少錢,工資多少錢,交了多少房租水電費,一筆一筆都記得非常清楚。他師傅的工作證里永遠(yuǎn)夾著25塊錢,老也不用。師傅就是這樣一個人。工友們聽說干完了以后師傅要請吃狗肉喝燒酒,立刻干了起來。終于搶在下雨之前把這個工程干完了。師傅不食言,從工作證里拿出那25塊錢,讓他們?nèi)ベI狗肉和燒酒。當(dāng)時的狗肉很便宜,8毛錢一盤,酒也很便宜,他們買了很多,夠大家吃的了,當(dāng)年的物價也不貴。在喝酒的時候,下雨了,嘩嘩的,德北心里感覺憋悶。特別是工友們向師傅敬酒,祝賀他的兩個女兒考上大學(xué)。德北就哭了起來,委屈了,后悔當(dāng)初沒有聽父親的話去考大學(xué)。師傅把德北叫了出來,到了工棚外面,說,你喊吧,使勁喊,喊完就好了。德北說,我喊什么呢?師傅說,什么都行,罵人也行,只要你喊出去就好了。可德北怎么也喊不出來,于是,師傅帶著他喊了起來,師傅剛喊了幾聲,工棚里的工友們也一起喊了起來。于是,德北也開始喊,一邊喊一邊哭一邊罵。喊完了,心情果然清靜下來,但仍在抽抽泣泣地哭著。師傅說,別哭了,都是個爺們兒了。
  我聽了,一言未發(fā)??挫o謐的鄉(xiāng)村,再抬頭看滿天的星斗,聽夜風(fēng)從林子的樹梢上颯颯地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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