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我和徐克、施南生在香港的半島酒店喝酒聊天，也約了林青霞一起在那里吃意大利菜，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主要聊孩子的事情。之后不久，施南生在家里請客，龍應(yīng)臺、林青霞和我又在他們家的客廳聊了一次。聊天中，聽林青霞說她的故事，我認為她有寫文章的天分。之后在中環(huán)蘭桂坊，我倆有過一次對談（那次對談因為某些緣故未能刊出），我更堅定了她能寫的看法。后來黃霑去世，我代表香港《明報》向她約稿子，就是寫于2004年11月的第一篇散文《滄海一聲笑》。
　　我和林青霞并非閨中密友，她和我太太會一聊幾個鐘頭，但我們之間不會說非常私密的心事。我不會用開心這樣的詞來形容她，但我會用自在。我交往的電影圈的朋友不少，大家都在找各種方法來求取自在?？闪智嘞迹搅怂@個等級，還在這么積極地追尋藝術(shù)，這令我非常欽佩。到她這個身份，很多人都忘不了燦爛的生活，沉溺于吃喝玩樂，可我看到的她非常積極，長期學(xué)習(xí)藝術(shù)，并非一時心血來潮，非常認真，下了很多功夫。她對丈夫說，希望我60歲時成為一個藝術(shù)家。她學(xué)寫作、學(xué)書法、學(xué)畫畫，還曾經(jīng)考慮和張繼青學(xué)昆曲，和我太太一起飛去臺北聽蔣勛的藝術(shù)課，還和施南生一起去吳哥窟旅行。她求取的不是開心，而是自在。我看到的林青霞，在這方面還蠻成功的。
　　林青霞有幾點我非常佩服。第一，她很認真，我約她寫稿，凌晨3點半傳真機響了，她給我傳過來4頁稿紙，把我吵醒。我想，可以了吧。15分鐘后又傳來新的一篇，原來她改了兩個標點符號。半小時后又來了一篇，這次改了兩個字。從這件事上能看出她的性格。我聽說她以前拍電影，對服裝、對白、角色都非常認真。雖然我沒有交往過以前的她，但從現(xiàn)在的她就能看出來，一定不會是敷衍了事的。
　　第二，她很體貼，比方我今天和她說一句，我覺得誰的書很好但我還沒看，她再去書店看到時，就會買下讓司機送來給我們。她自己看到一些養(yǎng)生或者勵志的書，也會送來給我。有一次我隨口和她提起某個水餃很好吃，半年后她去臺灣，果然給我?guī)Щ貋?00個水餃。朋友們吃飯從哪里進來，坐什么位置，她也都很細心地安排，讓朋友們很舒服。絲毫沒有大明星的架子，非常誠懇。
　　她這次在臺灣演講，我太太也在現(xiàn)場，她回來告訴我，你應(yīng)該去看看人們看見她有多高興，七八十歲的老太太坐輪椅來，看見她就哭了。
　　我認識一些很成功的朋友，他們有個特點，認為一切都理所當然。但林青霞絕對不是這樣，她總是充滿感恩。有時我和太太看到一些書送給她，或者幫了她一點點小忙，她都會立刻打電話或者發(fā)電郵來謝謝我們。她非常自制，怕麻煩別人，也很怕打擾別人。她不會有那種“我是大明星，你們和我交往是種榮幸”的感覺，是個非常有教養(yǎng)的女士。一個那么體貼、那么感恩的朋友，就算沒有大明星的身份，也非常難得。
　　她的新書名叫《窗里窗外》，我猜她的意思是相對的，永遠在一邊看著另一邊。她應(yīng)該也很明白自己有很多種身份，明星、寫作者、尋求藝術(shù)的女人、媽媽、太太，這個“里里外外”也映射著不同的身份。一個人只要能在這些身份間穿梭自如，就很好了。這次她出來不是重新拍戲，而是藝術(shù)生命打開了另外一扇窗口。
　　香港書展開始時，我和她開了個玩笑，我叫她大美人，她說家輝，我現(xiàn)在是作家了。她自己也很清楚，現(xiàn)在在幕前的身份是作家。我們應(yīng)該盡量從這個角度來看她。在我看來，她將寫作人這個角度演得很好，非常入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