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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故鄉(xiāng)漸去漸遠

2011-12-29 00:00:00楊獻平
啄木鳥 2011年7期


  二○一○年九月,我再一次來到告別不到半年的北京。起初,母親和弟弟都希望我能回去看看??晌也幌?,理由很隱晦也很簡單:一是父親二○○九年三月九日故去,我怕回去看到他遺留的舊物乃至墳塋而傷感,還怕夜里夢見父親,或者他的靈魂站在床前。父親是一個性格木訥、不識字但卻有著殉道式擔當和忍耐力的農民。他只活了六十三歲。五十年時間都在地里勞作、在山坡放羊,還到外地打工(磚廠燒磚、燒鍋爐),給外村人蓋房子,最閑暇的時光也是被人叫去,坐在冬天陽光的院子里編幾只荊條籃子。二○○七年秋初,母親和弟弟置辦雞場后,父親就負責沖刷、掏運等活計。查出癌癥的前一天,還挑著雞糞往山后面的山地送。父親拄著棍子,手扶扁擔,痛得對母親說:俺挑不動了呀!母親說:挑不動也得挑,要不雞糞就被雨水沖走了,再不就讓別人白白挑走了!二是幾乎每一次回去,都有人故去,或親戚,或長輩,或同輩,或小輩;也還會看到以前植被蒼綠的山巒,似乎一夜間被鏟車挖成一馬平川。還有的,被頭和炸藥毀容之后,栽上栗樹。一夏之后,山上盡是洪水之后縱橫的溝壑。三是每次回家都覺得陌生,不是令人驚奇的變化,而是變化之中的不倫不類——田地沒了,房屋聳立;流水沒了,到處枯干。還有那些人,認識的滿面塵灰,不到四十歲就皺紋縱橫、腰身佝僂了;不認識的新媳婦、小孩子、外來者總是盯著我看,走過之后在背后唧唧喳喳;也總有些人怎么也找不到了(愛護和關心過自己的親戚、鄰居,有好感的同學)。由此真切感到時間之刀對生命的殘忍程度。所幸,母親還在,要不然,根就斷了,我就成了一根沒了泥土和水、陽光與依靠的枯樹了。
  可我必須回去。從銀川乘火車,到北京西客站下車,去售票廳排隊。九月二十九日到十月二日的票都沒了,十月P8riuWnjIFlPmvaJYG+MTw==三日有一張到嘉峪關的中鋪,我沒猶豫,忙不迭地掏錢。走出人群,我還在想,要是有機票,就把這張票退掉,辦完事立刻趕回嘉峪關。查問了一番,售票女子說十月三日前已無機票。站在售票廳前,我怔了一會兒,心里空空的、軟軟的,有種蒼茫感。轉身又買了九月三十日下午到邢臺的硬座票,之后,上了西客站和羊坊店路之間的天橋。
  這是初秋的北京,沒有了二○○九年春天在這里時的陰沉與灰暗。站在天橋上,可以看到西邊的山坡,雖然黑,但輪廓清晰。到賓館,給妻子打電話。妻子說回去吧,看看咱娘,甜甜、萱萱(弟弟的兩個女兒),看望姨夫小姨媽,還有也罹患肺癌的姑夫。我說我也很想回去,可是我怕……說著,張嘴就哭出聲來。在妻子面前,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孩子,她在家事甚至膽識上,總比我通透或者明快一些??墒俏艺娴呐禄丶?,父親……剛剛離開,我受不了回去后見不到他,也受不了不管是回家還是離開時都要路過他墳塋時的撕心裂肺。
  父親在世時,我只要到北京,就要回家,三個多小時的路程,恨不得一步邁過去,閃電一樣出現在家門口。然后在年久的石頭房子前坐下來,四周草木圍攏,雞鳴嘹亮;或者跟著父親到地里,父子倆坐在樹蔭下抽煙,看青色的山,在流水的河溝里洗手,趁夜色回家??涩F在這一切都成了過往。這種割斷,是永世的,像一張弓沒了弦,一根草沒了根。
  抑郁了半天,洗澡,和朋友說話。我覺得了真切的美,還有一種來自遙遠而溫暖的親近感。在北京,我可以找到很多朋友,以及這些年來散落在它某一部位的、屬于我個人的痕跡??晌椰F在絲毫沒有追憶的欲望,只是在熟悉的一隅,與朋友對坐言語。或許,這就是北京了,兩個人的北京,龐大和幽深此刻已撤離,只余下語言以及它們在心里跳躍的光亮。
  晚上和小說家王凱、詩人慶文吃飯,三個人,坐在羊坊店路淮陽村二樓,喝了點兒啤酒,把話說到服務員熄燈。告別,穿越地下通道時,我忽然想到:這是危險的,上面車輛飛馳,遮天的大廈分列兩旁,要是忽然塌陷……我又想到已經躺在地下一年多的父親,在南太行那一小片泥土下,他此時或許是安詳和沉靜的,也或許還在幽怨和想念一些人事兒。
  轉到另外一處,我是安妥的,也是純凈的,我不知道能持續(xù)多久,但一瞬也美。躺下,看報紙,關燈,睡不著,再打開電視。凌晨,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老家院子里那棵大椿樹下,四周山坡上茅草披拂,而且全呈黑色,就連樹上爬著的七星瓢蟲,也一色如墨。我大聲喊父親,聲音嗡嗡作響,像悶在一口甕中,回聲撞得耳朵如遭雷轟。
  我把多余的東西放在熟悉的朋友處,到超市買了一些吃的、玩的,往西客站走。那么多人蜂擁來去。列車刀子一樣犁開北京的遍地燈火,逐漸沒入華北的黑夜。車廂里人聲嘈雜,想起即將回到的故鄉(xiāng),心里似乎塞了一團枯敗的樹葉,干硬的葉脈扎得心臟生疼。
  到邢臺,就聽到熟悉的方言,甚至那些人走路的姿態(tài)及表情,于我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熟識感。二○○七年,我和妻子在這座城市的一隅,買了一套房子。那時,父親還在,第二年房子交工,想帶他去看看,可他病了,幾個月后,就離開了我們。妻子說,有時間去看看,雖然沒裝修,一直閑置著。坐在床上,我卻恍忽,覺得自己在邢臺的房子像一個子虛烏有的謊言。我想:父親不在了,再過多年,我沒了父母,我還會回到這里嗎?這里還有誰在等我回來,還有什么,可以讓我心靈安妥、胸腔里奔涌生之熱切與愛之深刻呢?
  我想給母親打電話,說我已到邢臺,明早就回家??晌缫?,母親早就睡了,在老家那座石頭房子里,前面田地,后面山坡,左右山崗上滿是草木。在仲秋時節(jié),風在夜間揪著草尖和樹葉。房后的栗樹一定沒了果實,院子里那棵與我年紀相仿的椿樹也一定枝葉茂盛。母親多次說,那是留給她自己的(棺?。?br/>  我嗔怪。母親嘆息一聲,說,誰還能不死呢?
  這話像一支帶毒的箭。
  十二年前,我從異地回來,奶奶滿頭白發(fā),坐在老屋下方石凳上吃飯,看到我老遠就說俺平子回來了!十年前,我去五里外的石盆村,還能聽到大舅呵呵的笑聲,還有抽著煙的二舅;四年前,到三里外大姨家,不吃肉的她還會和小孫女一起,忙活著給我包餃子……現在,他們都不在了,從人間轉到土下。以前是他們不斷在田里清理荒草,現在卻是荒草吞沒他們。
  父親故去前,請人幫忙挪墳,爺爺奶奶已成了幾根白骨頭,可當年鋪在他們棺槨里的繡花被褥尚還完整,顏色如新。還有兩位舅舅和大姨的墳塋,新葬之時高高隆起,現在卻與地面齊平。
  早上,陽光里飛舞著灰塵和油煙,尚還安靜的街道上,散落著幾家小吃店。在新亞商場、馬路街轉了一圈兒,好多賣家還沒營業(yè)。我想再買一些東西,給親戚,給母親,還有弟弟和干姐姐的孩子們。
  班車停在一邊,沿途的村莊也是黑色的,遠處的山上下都是窟窿,那是挖完鐵、煤之后留下的。到白塔鎮(zhèn),路上運煤拉鐵的卡車呼嘯而過,塵土飛揚。坐了一會兒,鼻孔發(fā)堵,手指一扣,是一團黑泥。
  我和一個面包車司機談,他要一百元,我問了幾個也像等車的人,讓他們只出班車票錢,剩下的我付。乘上車,攀談,才知道,這些人都是南太行的,可都不認識我。有兩個比我年紀大的,兩個比我年輕。我說我姓楊,是某某村二組的,俺爹叫楊恩付。他們哦了一聲。又說到他們熟悉的人,我都知道。我說到的人,他們也都知道??伤麄兙褪遣恢牢摇N艺f出去十八年了,在家和在外的時間均等。年小的說,那時候她才幾歲,年長的說那時候他在另外一所中學讀書。
  進入山區(qū),車子在兩側都是峭壁的道路上飛馳。到秦王湖,我想起父親年輕時曾在這里修筑堤壩;前些年,一位表姐不堪生活之重負,大冬天跳進撈魚時鑿開的冰洞。到溫家溝,想起在這里當校長的中學班主任老師;到曲禪,想起姐姐和姐夫,還有一個在這里開批發(fā)部的堂弟,一個早年一起在異地工作,幾年前轉回這里的同事。到建在馬路上方的小姨媽家,心想她是在家里帶孫子,還是拿著荊條籃子和鐮刀去山上撿栗子了?還有患糖尿病多年的姨夫,春天時,一只眼睛盲了,還堅持養(yǎng)上百箱子的蜜蜂。
  
  同車的人陸續(xù)下車,把錢給我。我想:要是我不收錢,他們未必買我人情,還會四處說我傻。關于南太行人這一脾性,我自小爛熟于心。不是我不重鄉(xiāng)情,而是鄉(xiāng)情不容我。就剩下我和司機了,向上的路,我越來越熟悉,多年前,我往返于家和學校,還有親戚家,每一寸路面,我都踩過,以前是布鞋,后來是皮鞋,坐車或者騎摩托車。我記得某處有人不小心從高崖上摔下,鮮血流淌;有人在某處被車輛撞倒。
  再向上,心越來越緊,越來越疼,司機要我再加十塊錢給他。我沒吭聲,他喋喋不休,我還是不吭聲,咬著嘴唇,我知道,再向上半里地,路左上方那面小坡下,就是父親的墳塋了。去年春天,鄉(xiāng)親們用棺槨把他從家里送到這里,我在路上哭,到墳穴前,妻子不顧鄉(xiāng)里下葬時不可再哭出聲的習俗,仍舊趴在地上大聲哭著喊爸,爸!那時候,又一年野草剛剛冒出芽兒,柿子、洋槐樹還沒開始萌發(fā),風把就近的荒草吹得莖干折斷。
  我想下車去看,去趴下,放聲大哭一場,把一年多來的悲痛與不安哭出來!可是我又不敢。行到高處,我回身看,山坡依舊,草木茂盛,正在成熟的玉米遮住了微微隆起的土丘。這似乎就是生和死的間隔,一邊是煙火,一邊是沉寂,一邊人喊聲鬧,一邊一了百了。這也是每個人遲早要走的路程。在那里躺下的人,生我身,賜我骨血、靈性的人,是我的父親,而這一刻,我只能確切記起他的音容,無法觸摸他的體溫了。
  到家,看到夏天暴雨在山坡上沖出的壕溝,還有掛在樹上的青柿子;看到被樹木遮蔽的老村莊。那里有爺爺奶奶住過的房子,有我小時候躺在土炕上嗆人的旱煙與故事。轉過一道山嶺,看到母親的背影,一邊站著吃小手指的侄女萱萱。
  從前,每次走到這里,我就大聲喊娘,娘會一身灰土跑出來接我,父親也會??涩F在,我喑啞了。喊了一聲娘。娘轉身,走過來。我看到,她又瘦了。小侄女拉著弟媳婦的衣角,一臉的怯。娘說,這是你大伯,忘了?萱萱忽地又藏在了弟媳婦背后,咬著小手指,還是不吭聲。
  家還是以前的,連墻壁上的年畫都沒換。我抬頭,找父親的遺像。去年,放在高高的柜頂上,現在卻不見了。我忽然很生氣,胸里有一團火。眼睛沿著墻壁找。最后,在炕側上方,看到了父親。那是我二○○八年九月初給他照的,他站在門前小路上,穿著我多年前給他的中山裝,瞇著眼睛,扁扁的嘴唇間露著兩顆白牙。
  這就是家了,四間石頭房子,背后高處還有一座,是父母親十多年前蓋起來給我娶媳婦用的。下面也是三間,弟弟住著。右邊山嶺上長著一人多高的荒草,還有零星的田地(挖掉草木,開墾成田地,種谷子、黃豆、花生、紅薯等),右邊山崗上長著洋槐樹,還有母親早年栽種的、大部分已枯死的蘋果樹。
  萱萱跟著到家里,咬著手指頭,躲在弟媳婦背后看我。我拿出那些給她買的吃的和玩的,她不要,趁我看別處時,又使勁兒往褲兜里裝。我笑,很快又黯然。她還是一個四歲的孩子,而我已近四十歲了,再過二十年,我退休,她風華正茂。忽然傷感,站在父親遺像前,落淚,伸出手指摸了摸他在照片上的臉。
  母親給我盛了一大碗雞蛋面。我說我吃不完,母親說:你這么大的人一碗面都吃不了,不行!我撥出來一小半兒,又加了一些面湯。我說,明天下午得到邯鄲,后天早七點的火車。母親說:回來不能停留,光花錢了!我說,花錢是小事,關鍵是看不見俺爹了!母親黯然。她又說:現在還養(yǎng)著雞,掏糞運糞請你弟媳婦的父親幫忙,一天付給二十五塊錢,再加一包香煙,管飯。我說:不用掏錢的人不在了!
  說完,胸腔全是氣,要是再年輕十歲,我會大吼一聲,把飯碗扔出去,砸它個粉碎。我看了看母親的花白頭發(fā),瘦且黑的臉,心疼。心想:娘還在,多好??!我回來還能進門叫娘,還能耍耍孩子脾氣。再過二十年或三十年,當然越長越好,當我也老了,只要母親在,我就會回來,翻修老房子,和母親一起住下來,年年清明去給父親上墳,在爺爺奶奶墳前插滿香煙……然后,再把自己放倒在祖父祖母和父親的腳下,靜靜地安眠。
  可是,再過多年之后,如果母親也不在了,我為什么回來?我回來能看到誰?
  院子外面的芍藥是母親移植的,開得正艷;蘋果樹上還掛著青色的果實;對面的村莊不時傳來孩子嬉笑和大人的呵斥聲。先去看望罹患肺癌的姑夫,他原來瘦,現在更瘦,但精神尚好。姑姑說,前六天,同村的某某人死了,剛埋了。那個人是我的小學老師,二○○七年冬天,我還在學校看到他,叫他老師,說一些從前和現在的事兒。姑姑還說,石碾子、西岔的某某也剛死了,都是癌癥!
  唯有對疾病、蒼老導致的消失,人們無能為力。也唯有消失,才使人間有了開始和最終。下午去五里外的村子看小姨媽和姨夫。房院被綠樹覆蓋,路邊長滿酸棗樹、狗尾巴花和雞冠花。說家事。我聽著,不斷發(fā)表議論。那些事,我都知道,有些還很深切。比如幾個親戚的人生際遇,自家的愁事難事。我知道,這就是俗世。人和人之間,總是橫著一些沒來由的忖度和誤解。
  表弟和媳婦帶著兩個孩子回來,兩個孩子,一個三歲多,一個一歲多??粗麄冞筮笤?,心里也凄楚。時間不斷地把我向前推,前面是絕路,也不斷地把新的推上來。這綿延不絕的過程,就像是一場充滿玄妙意味的戰(zhàn)爭,一場接著一場,是平靜的激烈,溫柔的殘酷。
  再乘車到姐姐、姐夫家。他們在十里外山上刨坑種樹。以前完整的山被掘開了,坡上是樹坑,坡頂變成了路。水土就是這樣流失的。我年幼時,這里的河溝里水聲嘩嘩,還有鯰魚、泥鰍、螃蟹、草魚,現在只是干河灘,春夏遇大旱,水泵抽干水井,連吃的水都沒了。吃飯的時候,我又說了我不想回來的因由。說我已經沒了父親,回來覺得孤零零的。四周一片空曠。我不愿再這樣了,每一個人,都應當好好的,像一棵樹,長在這里,像一塊巖石,把時間釘住。
  回來時,我對母親說,住小姨家吧。母親說好。我怕回家見不到父親的那種空落和疼痛,也怕真的夢見父親。他逝去后的幾天,我和妻子在上面的房子睡,夜里總是夢見父親,有時跟真的一樣,妻子不怕,我怕。果真,夜里又做了一個夢:我站在院子里,椿樹葉子不斷下落;后來又沿著公路去到父親墳前,拆開香煙,一支支點燃。趴在濕泥上,揪著一株玉米痛苦,叫爹,要把聲帶撕裂一樣。
  早上,院子里有孩子的叫喊聲,還有母親和小姨媽做飯的聲音。我起來,出門,站在院子邊,看自己家所在的方向。山峰矗立,山色黝黑。父親小時,在那里開過荒,后來放羊,還割過荊柴,采過柴胡、黨參、桔梗、黃芩等藥草。我也是的,十二歲替他放過羊,還跟著奶奶割柴,和一群伙伴一塊塊翻開石頭捉蝎子,扛著頭刨藥材。替父親放羊時,我極不情愿,母親呵斥我才去;捉蝎子總是捉得最少,是伙伴們當中賣錢最少的,人人都說我“菜”,沒有外財命。刨藥材也刨得最少,兩條胳膊細得麻桿樣兒,掄不動頭,刨不到更多的藥材。
  小姨媽張羅著包餃子。這使我想起從前的大姨媽,她在世時,每次去,她都給我包餃子。現在,她就埋在目力可及的那道山嶺上,我從武安往邯鄲必須經過。小姨媽和姨夫給我裝了新?lián)靵淼睦踝樱屛規(guī)Щ厝ソo我的兒子銳銳吃。我要了三四斤。到家里,母親和弟媳婦也忙著褪栗子皮,裝了一包,又拿核桃,說給我岳父、岳母、小姨子和妻兒吃。我知道,這些栗子是母親和小姨媽在附近山上連滾帶爬好幾天才撿回來的,她們想賣錢,我拿走,就等于她們白白流了幾天的汗,還有被荊棘劃破的道道血痕。
  再到姑姑家,姑夫在吃東西,我覺得高興,他精神也很好。我想,他和姑姑是我在這里為數不多的長輩和親人了,他們好好的,在,同樣是我的福。下午三點,沒了班車,轉到武安市,再到邯鄲。這一帶我也是熟悉的,弟弟那些年常來這一帶打工。到邯鄲,桑麻先生在等我。
  見到文明、承俊兄,喝了點兒酒。心情依舊沉郁。剛從神木趕回的弟弟打車過來,我趁著酒意,說了一些話。弟弟好像不滿,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我知道他的情意,可他還是不懂?;氐郊遥拮诱f,弟弟打電話來說:俺哥變了!我沉默?;蛟S弟弟還年輕,還沒經歷過事情,不知我在外對家乃至他們每一個人的情感。
  坐在列車上,再次路過沙河,我使勁兒往南太行看了看。想起一天的故鄉(xiāng),匆忙而沉重。回家,又聽了妻子的話,忽然有一種距離故鄉(xiāng)越來越遠的感覺。我再一次意識到,從我離開的那天起,故鄉(xiāng)就漸去漸遠,是血在變淡,根在變枯。或許最終,我再次回到或真正逼近她的,僅僅只有一種方式。這不是責怪或幽怨,事實上,在時間當中,每一個人的故鄉(xiāng)都漸去漸遠,直到我們走在廣場上,所愛的人打著探照燈也找不見。
  
  責任編輯/姜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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