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鳳凰小區(qū)，蔣峰的目光急切起來，朝那棟青灰色的樓房張望。夜色闌珊，寒風仿佛萬箭從耳畔飛過。在這個萬籟俱寂的深夜，天上的星星也困得一個個眼皮直打盹。
　　六樓那間窗戶的燈亮著。橘色的燈光，讓蔣峰的心燃燒起來。結(jié)婚四年了，他們還沒有孩子。蔣峰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妻子陳靖文是幼兒教師，平時跟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鼓勵孩子們要堅強和勇敢，可是她一回到家里，卻是分外的膽小。寂寞的房間，漫漫的長夜，孤單的她，既怕傳說里的鬼怪出現(xiàn)，又怕現(xiàn)實中的小偷進來，害怕之余，只好開著燈睡覺。
　　妻子的燈光亮著，那是妻子幽怨的目光。說起來，蔣峰所在的消防特勤一中隊，位于西郊的高開區(qū)；而鳳凰小區(qū)，則在人口稠密的老城區(qū)東關(guān)。盡管是一西一東，卻是在同一座城市的天空之下。論距離，坐公交車也就是一個半小時的路程，可就是這一個半小時，卻猶如一條寬闊的大河，把蔣峰和陳靖文變成了一對隔河相望的牛郎織女。
　　再有兩個多月的時間，就該過年了。自從當上特勤中隊長，還沒有陪妻子過一次年。蔣峰心中暗忖，趁著這次休假，這兩天一定好好陪陪妻子。
　　蔣峰躡手躡腳地上樓，用鑰匙打開房門，將那橘色的燈光擁入懷中。
　　這一夜，燈光熄滅了……
　　天剛蒙蒙亮，一陣急促的警笛聲從街上呼嘯駛過。
　　是消防車的警報聲！蔣峰忽地睜開眼睛，從熟睡的妻子身邊一躍而起。多年與火警為伍，使他對警報產(chǎn)生了近乎本能的反應(yīng)。
　　蔣峰撥通手機，起身就要離去。陳靖文被驚醒了，她赤身光腳跳下床，雙手死死抱住蔣峰的胳膊。蔣峰回身看了一眼妻子：你干什么？陳靖文生氣道：你剛回來，我不許你走！蔣峰賠笑：你沒聽見火警嗎？火情就是命令。陳靖文不滿地說：可是你在休假呀？再說又沒通知你，你完全有理由可以不去。蔣峰苦笑一聲：別說了，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不能不去。他說著話，用另一手去試著解開妻子的纏繞。
　　陳靖文卻把丈夫摟抱得更緊了，她把臉貼在蔣峰的胸脯上，搖頭嬌嗔道：不行，我今天就是不讓你去。你剛才還說這次回來會好好陪我呆兩天，這才多一會兒呀，你又要走。每次都這樣，一聽到火警聲，你就會像被馬蜂蜇了一樣跳起來。
　　蔣峰看了一眼墻壁上的石英表，每一秒的滴答聲，都好像一把鐵錘往他心上砸去。他急得滿腦門是汗，狠狠心，彎下腰，一把抄起陳靖文向床上走去。蔣峰的這一動作，讓陳靖文心中涌起一股驚喜，她以為丈夫終于回心轉(zhuǎn)意了，不想蔣峰卻將她一把丟到床上，轉(zhuǎn)身打開房門就逃。
　　陳靖文一定會在被窩里大哭一場。蔣峰心中有些酸澀，可是此時此刻，他已經(jīng)無法去顧及這些了。什么叫十萬火急？還有比救火更著急的事情嗎？
　　
　　指導(dǎo)員薛振海正忙著在中興市場指揮隊員救火，一扭頭看見蔣峰端著水槍沖上來，詫異道：蔣隊長，你怎么來了？讓媳婦從被窩里踹出來了？
　　蔣峰罵道：扯淡，讓媳婦踹出被窩的是你。
　　二人相視大笑。說起來這里還有一個典故。有一次薛振海探親回家，夫妻倆久別勝新婚，半夜里他正在跟妻子刻意溫存，突然間隔壁傳來急促的火警鈴聲。他一激靈，從此落下了陽痿的毛病。好在他跟妻子已經(jīng)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兒子小名東東，如今已上小學(xué)二年級了。事后方知，那半夜突然響起的火警鈴聲，出自于隔壁人家電視里。薛振海把這事偷偷講給蔣峰聽，把蔣峰笑得噴飯。
　　消防戰(zhàn)士們奮力撲救了四十多分鐘，囂張不可一世的巨大的火龍，此刻宛如一條被斬斷了手腳的困獸，被十幾條水槍牢牢地鎖住。
　　蔣峰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墒牵粋€新發(fā)現(xiàn)的情況，卻讓他和隊員們重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一個中年男人氣喘吁吁地跑來，說他的店里存放著十六個煤氣罐，都是昨天新灌裝的液化氣。十六個液化氣鋼瓶，隨時可能發(fā)生爆炸。危險一觸即發(fā)。沒有時間猶豫，蔣峰當機立斷，喝令道：趙強、丁武、郭亮、牛偉國，你們跟我來。
　　薛振海正想帶頭沖進去，不想被蔣峰眼疾手快搶先了一步。薛振海望著鉆進火海的蔣峰等人，眼紅紅地大吼一聲：弟兄們，所有的水槍都給我頂上。
　　在煙火彌漫中，蔣峰一手拎著一個液化氣鋼瓶，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他的后面，是那幾位勇敢的消防隊員，同樣是一手一個鋼瓶。
　　
　　此刻，留守在家的副中隊長方陣也沒閑著。一個婦女急急火火地打來電話，說她家的貝貝掉井里了，請求消防隊員趕快前去救助。問她貝貝多大了？她說兩歲零四個月。問她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她回答貝貝是女生。誰想到，消防隊員們救上來一看，原來是條小狗。
　　蔣峰和薛振海救完火一回來，方陣就把這件事兒給他倆學(xué)舌了一遍。蔣峰和薛振海聽了先是一愣，接著都是忍俊不禁。薛振海感嘆道：咱消防隊成什么了？不光是救火、救人，如今連狗也得救了。他們剛從火場回來，一身臟污。蔣峰道：我先去沖個澡，回來再跟你們聊。薛振海一臉壞笑：還回來干嗎？接著和你媳婦鴛鴦戲水去吧！蔣峰擂了他一拳：去，一天到晚嘴上沒個正經(jīng)。薛振海瞪大眼睛：你說實話，你不想晚上摟著媳婦睡覺呀？
　　正說著話，一班長趙強匆匆推門進來，神色慌張：報告，馬頓打掃他們班室內(nèi)衛(wèi)生，站在窗臺上擦窗戶玻璃，不小心從窗臺上掉了下來，人已經(jīng)摔得昏迷不醒了。
　　戰(zhàn)士們的集體宿舍都在二樓，若從二樓窗臺上摔落下去，弄不好也會出人命。
　　蔣峰臉色一沉：老薛，咱們趕快過去看看。
　　待蔣峰三人趕到的時候，馬頓已經(jīng)被幾個隊員，抬放到了臨窗臺最近的一張床上。躺在床上的馬頓，眼皮軟塌塌地覆蓋著眼睛，朝天大張著嘴，身體僵僵地一動不動。蔣峰走到床邊，用手探了探馬頓的鼻息。還好，呼吸還有。他試著推了推馬頓的身體，嘴里輕聲呼喊著：馬頓，馬頓，你怎么啦？你醒醒……
　　馬頓安靜地躺在床上，對蔣峰的呼喚和推動毫無反應(yīng)。
　　蔣峰看了一眼圍觀的隊員，問道：怎么回事？
　　和馬頓同宿舍的小胖站出來，低頭囁嚅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馬頓他今天突然心血來潮，非要擦窗戶，還要拉著我一起擦。我說他神經(jīng)病，他說他不是神經(jīng)病，他要當先進，我不愿意和他廢話，就一個人走了出來，沒想到剛走到門外沒幾步，就聽到他在屋里啊地大叫了一聲，然后就聽見撲嗵一聲響，他從窗臺上摔了下來。
　　馬頓的頭上沒有傷口，身體別的地方也沒有鮮血流出。蔣峰瞧了一眼地板和窗臺，同樣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血跡。窗臺離地面并不高，這樣的高度，按說應(yīng)該不會對身體造成多大的傷害，尤其不會對生命形成嚴重的威脅。蔣峰心里略松了一口氣，他方才擔心馬頓是從二樓窗臺上掉到了一樓的水泥地面，水泥地面那么堅硬，人摔上去后果難料?？磥砬闆r并非如此，馬頓只是從二樓窗臺掉到了室內(nèi)的地板上?？辞樾?，馬頓應(yīng)該只是一時摔暈了過去，不會有性命之憂。不過，誰也不敢打保票就完全沒有問題，有時候正好倒霉趕上寸勁，磕壞了腦袋，甚至有可能會成為植物人。
　　隊員們都屏息無聲地站著，垂著兩只手，不知所措地觀望著這一幕。
　　蔣峰心下有些不悅：都愣著干什么？先送醫(yī)院再說！
　　送醫(yī)院檢查的結(jié)果，馬頓的各項指標都未發(fā)現(xiàn)異常。但馬頓依然是緊閉著兩眼，一副昏迷不醒的樣子。鑒于這種情況，醫(yī)生也不敢妄下結(jié)論，建議住院觀察一段時間。蔣峰留下小胖讓他在病房陪護馬頓，其他幾個隊員跟隨自己馬上歸隊。
　　回到隊部，薛振海說：我看馬頓這小子，十有八九又是在裝病。
　　馬頓是去年入伍的城市兵，家庭生活非常富裕，父母對他是百般溺愛。溺愛的結(jié)果，養(yǎng)成了馬頓不思進取的頹廢性格。消防隊員的訓(xùn)練是極為艱苦的，為了逃避訓(xùn)練，他不是頭疼就是腦熱，經(jīng)常裝病，極盡偷懶?；苁?。
　　蔣峰雙眉緊蹙：馬頓這個兵，雖然身上毛病不少，但是我看他骨子里品質(zhì)不壞，他從來不偷雞摸狗，也從來不欺負人?？墒俏蚁氩煌?，如果只是為了逃避訓(xùn)練，他也不至于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吧？我真是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這天下午，警鈴再次響起。
　　蕓蕓是個年方十六歲的花季少女，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一向不錯，可是這一回模擬考試，她卻考得不理想。為此，蕓蕓的媽媽數(shù)落了她幾句。更可氣的是，竟然懷疑她和男同學(xué)早戀。這簡直讓蕓蕓無地自容。她跨坐在陽臺的沿上，情緒激動，非要以死來和媽媽抗爭。
　　樓下已是聚集了一大群人，大家都嚇壞了。蕓蕓的媽媽更是嚇得臉色蒼白，腳軟得走不了路。她見敲不開女兒的門，就讓鄰居攙扶著自己，顫顫地走到樓房的后面來，從下面望著坐在五樓陽臺沿上、命懸一線的女兒，一個勁兒地向女兒認錯、道歉，哭喊得聲嘶力竭，宛如一個淚人。誰知道媽媽這樣一喊，等于是把女兒的事情當眾做了廣告，讓更多的人來看蕓蕓的笑話，這一下，蕓蕓的臉面更加掛不住了，她自殺的決心也更加堅定不移。
　　蔣峰和指導(dǎo)員薛振海耳語了幾句，薛振海點點頭。接下來，消防隊員們開始暗暗行動，他們悄然分成了三組。一組由方陣負責，帶領(lǐng)幾個隊員到蕓蕓家的房門外面，準備好破門工具，等候時機，迅速破門而入；一組由蔣峰負責，他和幾個隊員從另一面偷偷攀上房頂，帶上繩索，摸到蕓蕓的頭頂位置上方潛伏，一俟有利時機，即果斷采取行動；而薛振海則負責在樓下，擔當談判專家的角色，穩(wěn)住蕓蕓的情緒，并設(shè)法把她調(diào)離陽臺的邊沿。三人各負其責，立即展開了行動。
　　蔣峰和方陣都按預(yù)定方案，到達了各自的位置?？墒茄φ窈５墓ぷ鳎瑓s是難以進展，不管他怎樣勸說，包括蕓蕓的媽媽和樓下圍觀的眾人勸解，蕓蕓就是不離開陽臺。腰系繩索、躲藏在樓房頂上的蔣峰，心里暗暗著急。如果讓蕓蕓通過樓下觀眾的眼神和表情，而覺察出了蔣峰他們的存在和意圖，蕓蕓可能馬上就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其結(jié)果是救人不成，反而會加快了孩子的自殺步伐。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蕓蕓爸爸身上。薛振海不愧是指導(dǎo)員，他從蕓蕓媽媽的嘴里，打聽到蕓蕓平時最愛爸爸了，就對蕓蕓喊話，說蕓蕓你難道不想再見到爸爸了嗎？蕓蕓說，我把對爸爸想說的話，都已經(jīng)寫在了給他的遺書里。薛振海問遺書在哪里？蕓蕓說就放在她床頭的那一張她和爸爸媽媽的合影底下。薛振海就使用了激將法，說你騙人，你把遺書拿出來，我看看才會相信。蕓蕓從來就不是個撒謊的孩子，見薛振海這么誣蔑她，氣憤得不行，就把那一只懸在陽臺外邊的腿慢慢收回去，猶豫著是不是有必要回去取遺書。
　　薛振海見蕓蕓果然中計，就在蕓蕓把腿收回去、往回一轉(zhuǎn)身的瞬間，朝樓頂上的蔣峰暗暗打了個手勢。蔣峰早已計算好了位置和距離，看到老薛的暗號，從房頂上一躍而起，腰間墜著繩索，猶如神兵天降，從陽臺上破窗而入，蕓蕓還來不及反應(yīng)，就已經(jīng)被蔣峰牢牢地抱在了懷里。幾乎就在蔣峰行動的同時，守候在門外的方陣等人，也同時配合行動，用破門器迅速把門破開，兩組人馬配合得天衣無縫，把蕓蕓堵在了中間。
　　蕓蕓得救了，樓底下的群眾響起了一片歡呼和掌聲。不少人止不住熱淚盈眶，這種只有在電影電視劇里才能見到的驚險和精彩的場面，沒想到在現(xiàn)實之中，在他們的眼前真實地發(fā)生了。
　　
　　馬頓在醫(yī)院里躺了三天三夜，終于蘇醒過來了。不過，他蘇醒過來以后的狀況，卻讓蔣峰大吃一驚。馬頓變得不認識人了，他的智商也變成了仿佛五六歲的孩童。蔣峰問他：你認識我是誰嗎？馬頓拉住蔣峰的手，天真無邪地說：我認識你，你是解放軍叔叔。蔣峰哭笑不得，又問：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嗎？馬頓點頭：知道。我叫大寶。薛振海一旁搓手急道：這可怎么辦？摔傻了。蔣峰扭臉看了一眼陪床的小胖：他一醒過來就這樣嗎？小胖無言地點點頭，然后把頭埋下去。
　　蔣峰嘆了口氣，又道：小胖，這兩天你也挺辛苦的。也別光累你一人，今天你跟我們回去，換上周陽來陪兩天。說完，又看了一眼傻呵呵笑著的馬頓，不禁搖頭苦笑。
　　在回去的路上，薛振海忍不住說：這回不像是裝的，你看他那樣子，別不是成了精神病吧？唉，馬頓摔成這樣，這可怎么向他的父母交待呀？
　　蔣峰凝思片刻：再觀察兩天吧。實在不行，就把他送精神病院看看。
　　這兩天因為在醫(yī)院陪床，小胖的訓(xùn)練被落下了一截。為此，蔣峰決定給小胖開小灶，獨自加強他的訓(xùn)練。蔣峰親自示范動作?？墒鞘Y峰剛走沒多久，小胖就被自己拋出去的水帶絆了個大跟頭，磕破了鼻子。他在家里的時候就是個傷鼻子，動不動就愛流鼻血。這下雖說傷得不重，卻嚇人呼啦地流了滿臉的血，連衣服上都染上了斑斑點點的血跡。
　　蔣峰打了個電話正準備下樓，就見拖著兩條血鼻涕的小胖，被兩個隊員架著，從樓梯口慢吞吞走了上來，要回到戰(zhàn)士宿舍去。一見小胖這副樣子，蔣峰心里頓時嚇了一跳，待問明了原委，這才把心放了下來。
　　真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蔣峰心里又好氣又好笑。等回到宿舍，他先端來了一盆涼水給小胖洗了臉。流鼻血不能用熱水洗，否則可能會越洗越流得歡。洗干凈了臉和鼻子，蔣峰又找來棉紙，把小胖流血的兩只鼻孔堵上。這時候的小胖，鼻子里塞著兩團衛(wèi)生紙，白白胖胖的樣子就更有趣了。一個隊員笑著說，小胖現(xiàn)在這樣子，可以打一句歇后語。另一隊員馬上接道：豬鼻子插蔥——裝象！說完，兩個隊員都忍不住笑起來。蔣峰白了兩人一眼，說去去去，這兒沒你倆的事兒了。兩個隊員沖小胖笑笑走了。蔣峰把那盆臟水換掉，重又端來了一盆干凈的水，手里還拿著一塊肥皂，走到小胖跟前，不由分說把小胖那身染上了血污的衣服扒下來，扔到了盆里，就勢蹲在地上洗了起來。
　　小胖怔怔地坐在床上，看見蔣峰埋著頭，一下一下認真搓洗著衣服上的血跡，忽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蔣峰抬起臉，詫異地說：哭什么？沒出息，流這么點血就哭。
　　沒想到他這么一說，小胖卻哭得更加厲害了。
　　其實，小胖哭的原因，并不是因為害怕流鼻血。隊長這樣悉心照料他，讓他聯(lián)想起了自己在家里的時候，每一次流鼻子流血，父母也都是這樣關(guān)心照顧自己。還有一個別的原因，就是他心里面還有一件事情，一直瞞著隊長沒有吐露出來。
　　
　　才隔了一天，中午時分，周陽心急火燎地打來電話，報告說馬頓失蹤了。蔣峰一聽就急了：怎么回事？
　　周陽說他出去給馬頓買午飯，沒想到一回來，剛才還坐在床上玩香蕉皮的馬頓，就突然間消失不見了。
　　到了傍晚，仍然沒有馬頓的消息。
　　薛振海叫苦不迭道：這個馬頓，真不讓人省心，他現(xiàn)在這種狀況，無異于一個精神病人。一個精神病從醫(yī)院跑了出來，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對他本人和社會都有危險。
　　蔣峰拔腳就往外走：你讓周陽繼續(xù)守在醫(yī)院，我?guī)讉€隊員出去找找。
　　薛振海憂心忡忡道：這人海茫茫的，你到哪兒找呀？
　　蔣峰回頭，無奈地一笑：那也得找呀！這大晚上的，可別出了什么事。
　　蔣峰叫上小胖等幾個隊員，正布置任務(wù)，要分頭出去尋找馬頓。小胖看見蔣峰急得滿腦門流汗，突然站了出來，小聲忸怩地說，隊長，不用找了。我知道他去哪兒了。
　　小胖對蔣峰說出了實情。
　　原來，馬頓并沒有真的摔壞腦袋，他的那些舉動，他裝瘋賣傻演的那些戲，都是為了讓蔣峰他們相信自己，目的就是為了能夠呆在醫(yī)院。以前裝病，是為逃避訓(xùn)練，而這次的裝瘋賣傻，卻是另有原因——馬頓戀愛了。他用手機上網(wǎng)聊天，認識了一個女網(wǎng)友。網(wǎng)名叫做“飄舞的雪花”。以前馬頓也和女性聊過天，但都沒有動過真情，這次不知怎么回事，他瘋狂地愛上了這位“飄舞的雪花”。蔣峰查夜，沒收了馬頓的手機，讓馬頓中斷了熱火朝天的網(wǎng)戀，為此，馬頓急得抓耳撓腮、六神無主，情急生智，他才想出了這么一個妙招，讓小胖配合他表演。小胖是個膽小的人，本來不肯。馬頓知道小胖嘴饞，特意賄賂小胖下飯館吃了一回飯，才算把小胖收買下來。馬頓設(shè)計住進醫(yī)院，就是為了能夠有時間溜出去，趁機到網(wǎng)吧里上網(wǎng)和女網(wǎng)友聊天。又恰好蔣峰派了小胖陪床。馬頓這下就如魚得水，沒事就跑出來上網(wǎng)，還拉著小胖一起。在醫(yī)院附近的網(wǎng)吧里，馬頓上網(wǎng)聊天，讓小胖打游戲，兩人玩得都很開心。誰想到好景不長，蔣峰怕把小胖累壞了，又換上了周陽來陪床。周陽雖然長得女氣，骨子里卻是個認真負責的人。馬頓無奈之下，只好趁周陽出去買飯的機會，偷偷跑了出去。
　　
　　小胖和馬頓一起在網(wǎng)吧玩的時候，馬頓和女網(wǎng)友視頻聊天。馬頓很得意，向小胖炫耀他的這位女友的長相。小胖從視頻看，那位“飄舞的雪花”果然長得很漂亮，模樣清甜秀美，酷似臺灣女明星林心如。小胖也非常喜歡林心如在電視劇《還珠格格》里演的紫薇格格。
　　小胖抹著眼淚說：對不起隊長，我不該對你隱瞞。
　　
　　秀水小區(qū)，就是“飄舞的雪花”居住的地方。
　　馬頓在樓下苦苦等了一個下午，直到夜色降臨華燈初上，也沒見女網(wǎng)友下來。他滿懷期待的心，他為愛情而熱烈燃燒的心，也因女網(wǎng)友的遲遲不肯露面，而飽受著相思的煎熬。
　　馬頓沒有等來女網(wǎng)友，卻等來了一位年逾七旬的老人。
　　老人緩緩走到馬頓的面前，面色和藹地說：我是小雪的爺爺。孩子，我勸你別等了，小雪她是不會下來的。
　　馬頓痛苦地搖頭道：我不信。她是不是不在家？
　　老人有些傷感地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說實話，小雪也很喜歡你，可是你們倆卻永遠不可能在一起的。
　　馬頓一臉疑惑地望著老人：為什么？
　　老人凄然一笑：你還是別問了。其實，小雪一直都在窗后偷偷地望著你。孩子，你在這里站了多久，小雪她就望了你多久。你不要怪罪小雪，有一天你也許會明白，小雪之所以不肯見你，都是為了你未來的幸福著想啊！
　　馬頓愣怔地聽著老人這一番話，仿佛云里霧里一樣。
　　老人臨走之前，沖馬頓揮揮手，聲音低沉澀重：走吧，走吧。小雪讓我告訴你，她不能答應(yīng)做你的戀人，充其量，她只能和你做一個“相忘于江湖”的普通朋友。她和你只能在網(wǎng)絡(luò)上相見，她永遠不會走進你的現(xiàn)實生活中去。
　　
　　半夜里，蔣峰在小胖所說的那家網(wǎng)吧，找到了馬頓。
　　馬頓遭到拒絕之后，心灰意冷，他沒有回到醫(yī)院，而是來到了網(wǎng)吧。他在網(wǎng)上拼命地呼喚小雪，希望小雪能給自己一個清晰的答案。
　　網(wǎng)絡(luò)的那頭，小雪終于出現(xiàn)了，她含著淚花，微笑地看著馬頓。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馬頓一連串敲出這一疑問。
　　小雪眼里的淚水越來越多，她搖著頭，一個字也不回答。
　　馬頓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他簡直就要崩潰，就要發(fā)瘋了。
　　小雪的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她打出一行字：雪花一旦飄落到地上，就會融化。
　　隨后，小雪關(guān)閉了視頻，退出了與馬頓的聊天。
　　馬頓望著這最后一行字，只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他再也忍不住，淚水洶涌而出。
　　失戀的痛苦，對于每一個人都是難以承受的。痛苦不堪的馬頓，絲毫沒有覺察到蔣峰和小胖兩人已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站立了很久。
　　
　　天氣越來越寒冷了，凜冽的北風宛如小刀劃在臉上。因煤炭緊張，今年市區(qū)的暖氣普遍供應(yīng)不足，許多人家都不得不加蓋了厚厚的棉被。罕見的低溫，一掃這幾年暖冬的壟斷。
　　秀水小區(qū)是一個舊樓區(qū)。外來務(wù)工人員很多，有炸果子賣早點的，有賣菜的，有彈棉花的，有賣雞蛋灌餅的、有賣驢肉火燒的……總之，因為這里的房租相對低廉，人員就顯得比別處混亂。在小雪家的樓下，就住著一位拾荒的老太太。
　　每天一早一晚，老太太都要出去，在附近幾個生活區(qū)的各個垃圾箱里翻撿破爛。她把拾來的破爛，廢棄的紙盒和塑料，還有那些亂七八糟人家淘汰下來的東西，都寶貝似的堆放在屋子里頭。屋子里除了一張單人床空閑而外，各個房間都堆滿了物品，包括陽臺上面。屋子里堆放不下了，就堆放到了門口的樓道里。破爛發(fā)出的腐臭氣味，讓許多行人經(jīng)過，都不得不捂上鼻子。為此有些人反映到物業(yè)公司。物業(yè)的人也找過老太太幾回，可是老太太置若罔聞。常常是，樓道剛剛清理干凈沒幾天，老太太就又堆放上了。弄得人們無計可施，再者大家覺得老太太可憐，需要以此討生活，也就不去與她過度計較。老太太住在三樓，小雪家住在四樓。小雪的爺爺每一次上下樓，經(jīng)過堆滿破爛的樓道，每一次都要搖頭嘆氣。
　　天氣實在是太冷了，凍得人難以入睡。這天晚上，老天天照例要出去拾荒。臨走的時候，她把電褥子插上了電。這條電褥子，也是她最近才拾來的破爛。老太太覺得沒臟沒破，就拿來自己使用。
　　這是一條過期的電褥子。老太太在外面拾著破爛，卻沒想到電褥子在家里燃燒了起來。起火的電褥子，很快引燃了床上的被褥，又很快引燃了屋里的那些破爛，又很快蔓延到陽臺和樓道里。老太太幸免于難。可是小雪還有爺爺，卻首當其沖被火海困在了樓上。
　　蔣峰帶著消防隊員們趕到的時候，馬頓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棟樓房，正是他曾經(jīng)守望了一個下午的地方。而他心愛的小雪姑娘，就住在這被火勢圍困的樓上。
　　烈焰熊熊，馬頓心急如焚。消防隊員們迅速接好水槍，幾乎就是一眨眼的時間，幾條水龍就展開攻勢，向失火的樓層掃射過去。消防隊員們動作很快，可以說是一氣呵成，連一秒鐘的時間也沒有耽誤?？墒?，馬頓還是覺得太慢了，他眼見著那大火，裹挾著濃煙，無情地向小雪的家逼近，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進小雪的家里，把心上人救出來。
　　馬頓開始擅自行動。別的消防隊員都忙著用水槍救火，可是他卻獨自閃在一旁，悄無聲息地把空氣呼吸器戴在了臉上。他要救出他的小雪。情急之下，他一咬牙，就要往樓道里沖。
　　你要干什么？蔣峰瞥見馬頓的異樣，伸手一把將他拉住。
　　我要去救小雪。馬頓急切地說，她就住在那上面。
　　不行，現(xiàn)在火勢太猛烈了，根本無法靠近。蔣峰觀察著火情說，你現(xiàn)在盲目地進去，就等于是送死！
　　蔣峰的這話并不是嚇唬馬頓，只要是親臨現(xiàn)場的人都會明白，此刻救人，實在是太危險了，就等于是飛蛾撲火。那些沒有被火圍困的居民，都早已紛亂地跑了下來，跑到樓下安全的場地上，他們和附近樓里的居民，一起看著這沖天的火焰。誰也沒有想到，老太太拾來的這些破爛的能量有這樣大，再加上呼嘯的北風，風助火勢，大火愈加猖獗。還有那些破爛燃燒過程中發(fā)生的濃烈的有毒氣體，也會導(dǎo)致人的窒息。如果在這樣猛烈的大火之中，貿(mào)然沖進火海去救人，很可能沒能把人救出來，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進去。
　　馬頓掙脫蔣峰的手臂，沖動道：你不要攔著我，我要去救小雪。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火燒死！說完，他不顧一切地又要往里沖。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馬頓的臉上。
　　馬頓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他捂著臉不解地望著蔣峰。在他的眼里，蔣峰從來沒有打罵過戰(zhàn)士。干部打戰(zhàn)士，這是軍規(guī)所不允許的，何況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
　　你給我站??！蔣峰氣急敗壞地沖馬頓大吼一聲，你不好好訓(xùn)練，就憑你那點兒本事，你能救得了小雪嗎？
　　蔣峰說完，一把搶下馬頓臉上的呼吸器，戴在了自己的臉上。他用水澆濕了自己的消防服，抬頭仰望了一眼小雪所在的位置，便一言不發(fā)沖進了著火的樓道。
　　隊長，危險！有的隊員大喊起來，你不能進去！
　　馬頓驚呆了。他根本沒有想到，在這個最危險的時刻，蔣峰把他攔住，自己卻冒險沖了進去，獨自去挑戰(zhàn)死神的威脅。他想起蔣峰常說的一句話，消防隊員哪能貪生怕死？瞬間，他的眼眶噙滿了淚水。
　　蔣峰憑著過人的技能與體能，在烈火與濃煙的籠罩中，把奄奄一息的小雪抱了出來。而此前，小雪的爺爺，為了保護小雪，已經(jīng)葬身于火海。
　　只有小雪心里最清楚，在那危急的最后關(guān)頭，爺爺怎樣用生命保護了自己。她也親眼目睹了，蔣峰是怎樣撞開房門沖進去，不顧危險地把她救了出來。
　　
　　躺在病床上的小雪，臉色蒼白，眼淚無聲地流下來。這一場火災(zāi)，使她失去了相依為命的爺爺，失去了家，她不知道怎樣去面對今后的生活。
　　也就是在此時，馬頓得知了小雪的秘密。他終于解開了心中那深深困擾煎熬自己的疑團，明白了小雪為什么不下樓來與他見面的原因。
　　小雪是個殘疾人。從小就酷愛跳舞，十二歲的那一年，她在全省舉辦的少年兒童才藝大賽中，獲得了舞蹈組比賽的一等獎。高興之余，暑假中父母帶她出去旅游，不想一場突發(fā)的車禍，不僅奪去了她父母的生命，也奪去了她的一條小腿。幸虧消防隊員及時趕到，把她從狹窄變形了的車廂里救了出來，否則她也不可能活到今天。直到今天，小雪腦海里還清晰地記得，那位救她出來的消防隊員，手臂被車體那些銳利的鐵皮劃破的一道道血口。對消防隊員的美好印象與感恩心理，使她不由對同樣身為消防隊員的馬頓心生好感，并樂意與他在網(wǎng)絡(luò)上交流感情。不知不覺的，兩顆年輕的心激起了愛的火花。可是小雪知道，她只能夠與馬頓在網(wǎng)上戀愛，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小雪不能接受馬頓的追求，小雪只能做個現(xiàn)實生活中愛情的隱形人。
　　
　　
　　馬頓就像變了一個人。他從原先設(shè)法逃避訓(xùn)練，變成了主動積極地投身訓(xùn)練。他要用自己的行動來告訴小雪，他馬頓是一個合格而且優(yōu)秀的消防隊員，來證實自己對小雪刻骨銘心的愛情，來證實自己是個對于愛情忠貞不渝的人。另外，他還有一個心愿。小雪喜歡跳舞，他要幫助小雪重新站起來，幫助小雪重新回到舞臺上。只有跳舞，才會讓小雪快樂。他要帶給小雪幸?？鞓返膷湫律睢Ｋ蛋档匕衙恳环纸蛸N存下來。雖然馬頓的家庭很富裕，只要伸手，父母不可能不給他?？墒撬幌胗酶改傅腻X。小雪是他的戀人，他想用他自己的錢，為小雪安裝一個假肢。他要用自己的錢，給自己心愛的姑娘，安裝上夢想的翅膀，讓她飛上藍天。
　　僅憑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蔣峰在消防特勤中隊里帶頭捐款。薛振海、方陣、牛偉國、小胖、周陽……每一個人都獻出了自己的一份愛與關(guān)懷。
　　馬頓手里緊緊攥著這厚厚一沓子捐款，嘴唇顫抖著，眼睛里滿是激動的淚光。他感動得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他怔了一會兒，突然間彎下腰，給大家認認真真地鞠了一個大躬，語不成調(diào)地泣聲道：我謝謝大家。謝謝大家救了小雪。這些錢，就算我馬頓向大家伙兒借的。等我以后有了錢，我一定會加倍還給大家。說完，又特意走到了蔣峰面前，猛地又鞠了一個躬，眼睛紅紅地說：謝謝你隊長，謝謝你救了小雪，也救了我。我和小雪永遠都忘不了你……他說到后來這兩句，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洶涌澎湃的感情大潮，一下?lián)湓谑Y峰的懷里，盡情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蔣峰拍拍懷里的馬頓，柔情一笑說：我們都知道你喜歡小雪?？墒?，不僅僅是你一個人對小雪負有責任，我們消防特勤中隊的所有成員，對小雪都有關(guān)心和愛護的責任。你要記住，咱們消防特勤中隊是一個大家庭，誰要是遇到了困難，我們都有責任幫助他解決。你想自己獨力幫助小雪安裝假肢，不依賴父母和他人，這是好事，證明你有骨氣，是一個肯擔當、負責任的好男兒?？墒邱R頓呀，你想過沒有，大家捐錢共同給小雪安裝假肢，不是更能體現(xiàn)出對她的關(guān)心與愛護嗎？不是更能增加她生活下去的勇氣嗎？不是讓她更能感受到我們社會這個大家庭的溫暖與親情嗎？小雪是你的朋友，也是我們特勤中隊的小妹妹??！
　　
　　寒冷的北風中，似乎已經(jīng)能夠聞到春天的氣息。馬頓和小胖的訓(xùn)練跟上來了。尤其是馬頓，他的進步很快，簡直就是突飛猛進。小雪也順利地安裝上了假肢。在馬頓和醫(yī)護人員的攙扶下，小雪離開輪椅，試著學(xué)習(xí)走路。蔣峰和消防官兵們也常去看望小雪，給她鼓勁加油。當小雪蹣跚而勇敢地成功邁出了第一步的時候，她終于露出了笑容。
　　在她的心里，早已把消防特勤中隊當成自己的家了。
　　下雪了。普通百姓們不知道，消防隊員們都喜歡下雨和下雪。雨和雪，代表著發(fā)生火災(zāi)的危險系數(shù)減小。每年的大年三十這一天，消防隊員們都是在緊張與忙碌中度過的?？磥?，今年的大年三十，他們能夠安安心心地吃頓年夜飯，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地看一場春晚，能夠安安靜靜地過個幸福太平年了。誰能想象得到，這些對于尋常百姓來說，是最為平常不過的事情，在消防戰(zhàn)士眼里，卻是一種近乎奢侈的享受。
　　除夕之夜，對于消防戰(zhàn)士而言，其實是枕戈待旦的一夜。每年的除夕之夜，都是火災(zāi)的高峰期。此刻，盡管窗外飄著大雪，火災(zāi)的危險無形中減少了許多，可是消防隊員們?nèi)匀徊桓业粢暂p心。按照以往的慣例，他們每一個人，仍然都是穿著消防服過年。對于過年，消防中隊還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不唱歌，不搞聯(lián)歡會，酒自然更是不能喝了。唯一能讓隊員們感受到過年氣氛的事情，就是吃餃子。
　　蔣峰和薛振海指揮著戰(zhàn)士們包餃子，正包得熱火朝天。蕓蕓的父母領(lǐng)著蕓蕓來了。自從蔣峰把因一時沖動而要跳樓的蕓蕓，從死亡線上及時搶救了下來之后，蕓蕓的父母就對消防中隊感恩戴德、沒齒不忘。蕓蕓也早已打消了輕生之念，理解了媽媽的嘮叨，一家三口現(xiàn)在過得其樂融融。蕓蕓的父親說，這一切，都是消防中隊給的，他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大年三十的傍晚，他們一家三口來到中隊，為中隊送來了一面錦旗和兩大盆熱氣騰騰的餃子。他們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消防中隊的感激之情。
　　這可怎么好？錦旗可以留下，可是送來的餃子怎么辦？消防中隊有規(guī)定，除了錦旗，不許收取老百姓的任何禮品。蔣峰耐心解釋，可是蕓蕓的父母堅持要把餃子留下，他們就是想讓每個消防戰(zhàn)士都能吃上一口，只有這樣，他們一家人的心里才會感到快樂和安心。最后還是指導(dǎo)員薛振海想出一個變通之策，他用戰(zhàn)士們包的餃子，來和蕓蕓家的餃子交換。既然消防隊員們都吃上了蕓蕓家包的餃子，那么同樣，蕓蕓一家人也要嘗嘗隊員們的手藝。這樣雙方都沒意見，雙方皆大歡喜。
　　送走了蕓蕓一家人，戰(zhàn)士們打開電視。一邊吃餃子一邊看電視，是一件多么愜意的事情。可是今年與往年不同，同樣是現(xiàn)場直播，戰(zhàn)士們卻不想觀看中央臺舉辦的春晚，而是想看保定市電視臺舉辦的春節(jié)晚會。不是中央臺的春晚節(jié)目不精彩，而是在保定的春節(jié)晚會上，有市殘疾人藝術(shù)團的一個節(jié)目，其中，將會有小雪的精彩表演。消防特勤中隊的隊員們，尤其是馬頓，都在伸長著脖子，急不可待地等著從電視中看到小雪翩翩起舞的身影。
　　這時，警鈴驟然響起。所有的消防隊員，都條件反射般一躍而起，他們放下已經(jīng)到了嘴邊的餃子，迅速出警，直奔消防車而去。不是火災(zāi)。是敬老院出事了。百年不遇的大雪，壓塌了敬老院陳舊的房頂，埋壓在房間里面的多位老人生死不明。蔣峰憂心如焚，他心里想著，這些行動不便的老人，恐怕是兇多吉少。等消防特勤隊員們趕到敬老院現(xiàn)場一看，情形比蔣峰預(yù)想中的更為嚴重。敬老院半數(shù)以上的房屋已經(jīng)坍塌，另外幾間也岌岌可危。醫(yī)院的救護車也呼嘯著來到了現(xiàn)場。大雪仍在飄落。蔣峰帶領(lǐng)隊員們迅速展開了救援。
　　從倒塌的房屋里，一些老人被陸續(xù)扒了出來，有的還活著，有的已經(jīng)死去。老人們被抬上救護車，緊急送往醫(yī)院。
　　敬老院的工作人員，一邊幫著抬送老人上車，一邊逐一清點著人數(shù)。還有三位老人沒有找到。半個小時后，消防官兵找到了其中的兩位老人，并把老人解救了出來。還剩下最后一個老人。房頂上的積雪越來越厚，現(xiàn)場隨時可能發(fā)生二次坍塌。蔣峰命令所有的消防隊員退出，他獨自一人，重新進入廢墟搜尋。
　　隨著轟的一聲悶響，敬老院的房屋發(fā)生了二次坍塌。
　　隊長！所有的消防隊員，都情不自禁地喊叫起來。
　　兩個小時后，當隊員們把他們的隊長從廢墟里，七手八腳地扒了出來的時候，蔣峰早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他的臉上安詳而寧靜。
　　隊長，隊長……隊員們一聲聲地哭喊，他們?nèi)慷枷癔偭艘粯?。圍繞著隊長的遺體大聲痛哭。這些內(nèi)心無比堅強的消防隊員，此刻一個個全都哭得像個淚人。
　　救護人員也跟著一起流淚，他們默默地把這位可敬的隊長抬上擔架，準備抬送到救護車上去。隊員們見狀，怔了一下，隨即一個個都兇猛地撲了過去，死死攔住擔架，不讓他們的隊長離開他們。他們知道，隊長這一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突然，一陣手機的鈴聲傳來。是隊長的手機。
　　方陣把手機從已瞑目的蔣峰的口袋里掏出來，猶豫一下，然后按下了接聽鍵。
　　從手機里面，傳來了蔣峰的妻子陳靖文那無比興奮的聲音：老公，臭老公，告訴你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我懷孕了！真的，不騙你，這一回是千真萬確，我剛從醫(yī)院檢查完身體回來。高興嗎？這是老天爺送給我們的新年禮物！啊，我快要高興死了！唉，你個死鬼，你怎么半天也不說話呀？你就要當爸爸了，高興傻了吧……
　　方陣臉上的淚水，再一次泉涌而出。他悲傷地笑了笑，對手機那頭的陳靖文柔聲說道：嫂子，我是方陣。你把剛才的話再重新說一遍，我讓隊長來聽。
　　方陣按下手機上的免提，把它輕輕放在了蔣峰的耳畔。
　　陳靖文興奮的聲音，在這廢墟之上，再次清晰而又響亮地飄揚。
　　現(xiàn)場的所有的消防隊員神情肅穆，他們每一個人，都聽到了隊長妻子那沉浸于喜悅之中的聲音，所有隊員都在這無比喜悅的聲音之中，再次止不住洶涌落淚。
　　蔣峰靜靜地躺在擔架上，他安詳?shù)哪樕纤坪趼冻隽宋⑿Α?br/>　　陳靖文在電話里開始著急，她喊：喂，你怎么不說話？你說話呀……
　　不遠處大慈寺的鐘聲，一下一下地悠揚地敲響了起來。這是午夜的鐘聲，這是新年的鐘聲。伴隨著這鐘聲，在這個城市的各個地方，大街小巷，密密匝匝的爆竹和煙花，接連不斷地騰空響起。璀璨的煙花，把夜空裝點得一片燦爛。
　　薛振海鎮(zhèn)定了一下情緒，他走了過去，拿起手機說：靖文啊，我是老薛。蔣峰他在現(xiàn)場正在帶隊救援，不方便接聽電話。我和弟兄們，先祝你新年快樂吧！
　　薛振海剛放下手機。他手里的對講機又響了起來——西苑小區(qū)的一戶人家，因燃放煙花爆竹引發(fā)火災(zāi)。指揮中心命令特勤中隊立刻馳援。
　　火情緊急。消防隊員回頭看了一眼蔣峰，他們來不及向隊長告別，又立即趕赴新的救災(zāi)現(xiàn)場。消防特勤中隊的隊員們坐在消防車里，他們默默地誰都不說話。消防車鳴著警笛，穿過空曠的大街，穿過布置一新的人民廣場，風馳電掣地向事發(fā)地點駛?cè)ァＴ诒衤暵曋?，透過消防車的車窗，隊員們抬臉向窗外望去。在這個美好的除夕之夜，到處都流動著過年的歡樂祥和的氣息。大街兩旁的每一家窗戶，都亮著溫暖的燈光。萬家燈火，宛如人間仙境中千千萬萬盞蓮花燈，與天上的繁星交相輝映。
　　
　　責任編輯/張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