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我要對少林寺下一個1500年負責,只能與時俱進?!?999年,年僅34歲的釋永信成為少林寺1500年歷史上最年輕的方丈,少林寺進入了最有爭議的“釋永信時代”。
偷偷進寺,“很有佛緣”
在嵩山少林寺的山門前,有一條名叫少室溪的小溪。這涓涓細流看似不起眼,卻流經(jīng)豫皖兩省,在安徽省阜陽市潁上縣注入淮河。1965年,釋永信就出生在潁上縣的一個普通職工家庭。當時,他的俗家名字叫劉應成,在家中排行老三,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他的父親劉殿爵是水電部第四工程局的一名職工,從事水電站的建設工作,常年在外奔波,母親一人在家?guī)е?個孩子務農(nóng)。劉殿爵經(jīng)常能往家里寄些錢,所以劉家的經(jīng)濟條件比一般的農(nóng)村家庭寬裕些。即便如此,因家中缺少壯勞力,劉應成平時上學,一有空閑時間就要幫家里插秧、割草、拾柴、喂羊。
劉家是一個篤信佛教的家庭。劉應成的父母都是虔誠的佛教徒。受他們影響,劉應成和兄弟姐妹也都信佛、吃素。在他幼年的印象中,一旦有云游僧人經(jīng)過,母親總是熱情招待,家里每天早晚都念經(jīng)拜佛。
在當時的農(nóng)村里,說書人很多,特別是夏天,經(jīng)常有洪水,再加上梅雨季節(jié),啥事都干不成,劉應成就去聽說書,有時一連就是幾十天。說書人經(jīng)常會說到出家人的生活,他就想:“長大了我能不能也出家當和尚,像說書人說的那樣,過著愜意的生活,云里來霧里去的,仿佛神仙一般。”他四處搜羅一些有關佛學的書籍來讀,而不愿和同齡人一起去玩。
經(jīng)常走南闖北的劉殿爵曾經(jīng)到過少林寺,回到家給孩子們講過“少林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年少的劉應成就記住了少林寺——一個神奇的地方。那個年代,一些小說、史書總把少林寺的僧人描寫得如何身懷絕技、刀槍不入,在他年幼的心里,也漸漸地有了一個夢想:進少林寺參禪悟道、拜師學藝。
1981年3月,農(nóng)歷春節(jié)剛過,16歲的劉應成趁著家人外出的時候,拿了30塊錢、20斤糧票,肩背一床舊被褥直奔少林寺。
幾經(jīng)周折,他找到了住持行正法師,結結巴巴地說“家里人都是燒香、吃齋的,我想出家,想學武術”。行正法師簡單地問了一些他的家庭情況和掌握的技能。劉應成說,自己什么活兒都能干,不怕吃苦。行正法師聽罷點點頭,說了一句讓釋永信至今難忘的話:“很有佛緣?!?br/> 行正法師同意接受這個弟子,但要劉應成回去開個介紹信。家里人全都反對,找來村里有威望的長輩輪流勸說,但就是說服不了他。最終,父母看他出家的心意已決,勉強答應了。
那時“文革”雖已結束,但宗教政策尚未恢復,少林寺的僧人連僧衣都不能穿,行正法師收劉應成為徒,也是冒了很大的風險。皈依儀式那天,正逢白馬寺的海法法師來到少林寺,劉應成的誠心讓兩位法師十分感動,于是海法法師做了他的引禮師,行正法師做了他的剃度師,賜法名釋永信。兩位名寺的住持為一個弟子舉行儀式還不多見。那種從未體驗過的莊嚴肅穆,更加堅定了釋永信獻身佛教的信念。
不過,真實的少林寺與釋永信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少林寺歷經(jīng)十年浩劫,佛堂破敗,香火幾乎斷絕。寺里只有20多個僧人和28畝薄地,飯都不夠吃,早晚是兩頓玉米糊糊,就著咸菜、辣椒。有時連咸菜、辣椒都沒有,就在玉米糊糊里撒上一把鹽。中午倒能吃上一頓饅頭,但每人限吃兩個?!爱敃r寺院的生活,比起安徽老家差遠了,更與我心目中的寺院形象相去甚遠,但即便如此,我總能感覺到,少林寺的靈氣還在。對于出家人來說,心安茅屋穩(wěn),性定菜根香。只要心安性定,一切苦境,甘之如飴;一切困難,皆能逾越?!?br/> 在行正法師看來,釋永信一進少林寺,就表現(xiàn)出“純真佛性”,除了每天完成做飯、放牛、種地、挑大糞等分內(nèi)的勞作外,便一門心思讀經(jīng)。行正法師要求弟子們在一個月內(nèi)熟讀《楞伽經(jīng)》,一個月后,好些弟子連半部都沒讀完,釋永信不但讀完了,還開始讀另一部《楞嚴經(jīng)》。沒過多久,又開始誦讀《金剛經(jīng)》、《六祖壇經(jīng)》和《心經(jīng)》。
稍大一些,釋永信在行正法師的教導下,一邊耕田種地,一邊學佛經(jīng)武功,很快成為少林寺僧人中的佼佼者。行正法師讓他去江西云居山、安徽九華山、北京廣濟寺等名山參學。年輕好學的釋永信,在很多高僧的心里留下了好印象。
老住持受辱,“二當家”刺痛
1984年,釋永信回到少林寺,成為行正法師的侍者。行正法師有眼疾,雙目基本失明,所以釋永信經(jīng)常陪著師父出差,一來二去,從地方到中央,各級宗教部門的人都認識了釋永信。
就在陪同師父奔走時,發(fā)生了一件讓釋永信刻骨銘心、對他后來治寺思路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事。當時,建設部公布了第一批36家國家級風景名勝區(qū),嵩山是其中之一。但文物部門沒有把少林寺交給宗教界,而是劃撥給了風景名勝區(qū)。景區(qū)成立了一個名叫“少林寺管理處”的機構,負責管理少林寺各方面的事務,不但把門票經(jīng)營權從少林寺手中拿走了,就連“僧人管寺”的宗教原則也無法實現(xiàn)了。
行正法師帶著釋永信等人,多次到登封縣里(1994年改為縣級市)反映,但領導避而不見。“我們上午去了,領導說上午開會,讓我們在外面等;等到中午12點了,我們還在等,一問其他人,說領導忘記有人在等,已經(jīng)離開單位了;下午我們繼續(xù)等,有時候到了晚上也見不著人。這樣的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師父和我都很難受。當時寺院沒有經(jīng)濟基礎,更沒有社會地位和政治地位,也沒有什么話語權,根本沒有人關注你?!备掏此氖?,走在路上,經(jīng)常有人沖行正法師喊:“瞎子和尚,停下來!”這讓釋永信有一種強烈的受侮辱感覺。
幾經(jīng)努力,少林寺的部分管理權回到僧人手里,但這些不愉快的經(jīng)歷,讓釋永信堅信,少林寺只有強大起來,才能有地位。
這份志氣,行正法師看在眼里。他推薦19歲的釋永信做寺院民主管理委員會負責人之一,成為少林寺的“二當家”,逐步把寺中事務交給他打理。少林寺講的是衣缽相傳,住持都是由前任認定的。經(jīng)過幾年的歷練,釋永信日漸成熟,后來,行正法師在病床上向地方政府和宗教部門推薦釋永信為他的衣缽傳承人。
1987年8月,行正法師圓寂前夕,將法卷和衣缽授予釋永信,叮囑道:“平時多蓋些房,多存些糧,一定要想法恢復少林寺的鼎盛?!蹦陜H22歲的釋永信正式成為少林寺住持,一時間轟動全國,國家級媒體蜂擁而來,登封縣、鄭州市和河南省的各種社會頭銜與榮譽也紛至沓來。
然而,釋永信卻樂不起來。能否管好少林寺,不但外界有質(zhì)疑,就連少林寺內(nèi)部也有不同的聲音。當時,少林寺的出家人多是河南本地人,很多老僧人都有各自一幫得意弟子,讓一個安徽來的“毛頭小子”領導全寺,在老僧人看來,無異于“將自家東西送給了別人”。
釋永信心里也很無奈。一方面,他把這些老僧人當做自己的師父一樣看待,希望能夠得到他們的認同。另一方面,他也深知,自己尊敬他們,并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這些老僧人的不滿,不僅是出于對自己的年齡、出身的不信任,更是擔心少林寺在他手中走向沒落,“要想站住腳跟,得到眾僧的支持,必須中興少林?!?br/>
養(yǎng)家糊口,中興少林
22歲的釋永信接手的是一個貧窮的少林。沒有山林,沒有資產(chǎn),只有寺院圍墻外的28畝山地,少林寺僅靠這28畝地,根本養(yǎng)活不了寺內(nèi)的僧眾。從當上住持的第一天開始,釋永信就像個貧寒人家的家長一樣,必須找到“養(yǎng)家糊口”的法子。
釋永信翻閱了大量資料,研究了禪宗祖庭的歷史,他想從做大少林寺這塊牌子、擴大少林寺的影響入手。而辦法,就是堅決和政府保持一致,和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保持同步。
很快,釋永信爭取到政府的支持,設法籌資重建了被毀壞的法堂、鐘樓和鼓樓,鋪設了寺院內(nèi)長達幾百米的蓮花大道,為少林寺找回了一些宏偉壯觀的氣象。而后,靠著少林功夫的響亮名頭,他成立了武僧團,在全國乃至全世界一舉“打”響。
少林寺的局面漸漸好轉(zhuǎn),釋永信開始注意培養(yǎng)各方面的人才。那時,少林寺常住院的人口已經(jīng)達到了一二百人,但要選出得力人才,還有些捉襟見肘。他在全國恢復和創(chuàng)辦了10多個下院(僧寺的分院),比如河南的慈云寺、云南的妙湛寺等。成為下院的條件是,寺院不但有很高的歷史價值,還要和少林寺有一定的宗教法脈的傳承關系?!巴ㄟ^這種組織的擴大,在鞏固少林寺禪宗祖庭地位的同時,注重僧才的培養(yǎng)。現(xiàn)在少林寺常住院加上各個下院的僧人,總數(shù)已經(jīng)超過500,比起一二百人的范圍,更容易培養(yǎng)和選擇新一代僧才。”
1995年,釋永信邁出了重要的一步,成功策劃、籌備和主持了“少林寺建寺1500 周年慶典法會”。這場轟轟烈烈的慶典,進一步擴大了他個人和少林寺的影響。
1999年8月,經(jīng)過當?shù)卣⒎鸾虆f(xié)會的推薦,最終由國家宗教局和中國佛教協(xié)會認可,釋永信被認定為少林寺第三十代方丈。
時光進入本世紀,釋永信更是把少林寺這座千年古剎與潮流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2003年,他把“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新聞宣傳高峰論壇”搬到了少林寺藏經(jīng)閣舉行?!盎ヂ?lián)網(wǎng)快速發(fā)展,少林寺如果不能利用好這種新的交流方式,將會離世界越來越遠?!彼霉P記本電腦和數(shù)碼相機,在2011年全國兩會上用蘋果平板電腦ipad。
釋永信說:“不同的人對少林寺的認識是不一樣的。即便是生活在少林寺的人,對少林寺的感情和感受也是不同的。我也常常在想,我心目中的少林寺是什么樣的?這些年,我一直尋找一種模式:在當下的格局中,如何更有效地弘法利生、廣大傳承。換句話說,少林寺可持續(xù)的發(fā)展道路在哪里?”這種“求發(fā)展”、“求效益”、“求地位”的思路,讓少林寺在釋永信手中實現(xiàn)了中興。然而,昔日貧困的少林寺一興盛起來,就不可避免地成為各方進行利益爭奪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