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禹康

潘漢年在長期革命斗爭中，忠實執(zhí)行并多次出色地完成黨交給的任務，對黨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特別是在開展對敵隱蔽斗爭方面，作出了重要貢獻。解放后，他歷任中共中央華東局和中共上海市委社會部長、統(tǒng)戰(zhàn)部長；上海市委常委、副書記，上海市副市長等職。1955年4月，他突然以“內(nèi)奸”罪名被捕，并被判刑，開除黨籍，釀成了共和國歷史上的一大冤案。1982年，中央為潘漢年平反昭雪，恢復名譽。

1975年，潘漢年被遣送到湖南茶陵縣洣江茶場。1977年，他因長期的監(jiān)獄生活和久病未能治療，含冤去世。洣江茶場成了他人生的最后驛站。

分開關押8年的患難夫婦相聚在洣江茶場

1975年5月27日，根據(jù)中央專案組的意見，潘漢年被移送到湖南省茶陵縣洣江茶場“勞動”和“安置”，與3天前已到長沙的妻子董慧會合后同赴洣江茶場。

此前，潘漢年夫婦被分開關在秦城監(jiān)獄，已整整8年沒有見面了。雖說潘漢年還重壓著一大堆帽子，但他們還是抑制不住這次重逢的喜悅。他倆有說有笑，十分高興。他們對前途已不抱什么奢望，只求能在相互依偎中了此殘生。

洣江茶場，地處湘贛邊界的湖南茶陵縣境內(nèi)，這里除有少量的茶場干部職工之外，絕大多數(shù)是已判了刑被送來勞改的人。當時，無罪而被判有罪送到這里來的人也不少，包括“文革”前的一些“右派分子”，“文革”期間的一些所謂“現(xiàn)行反革命”。

為了安排潘漢年夫婦的住處，茶場還頗費了一番心思。當時上面要求，潘漢年是“中央專案組單線審查對象”，屬“敵我矛盾”，給他們的住房既不能和其他犯人在一起，同時又要在管理干部的視線之內(nèi)。于是，茶場為他們安排了一間土紅色磚墻、瓦頂?shù)男∑椒?。小平房坐落在場部辦公樓與職工宿舍之間，原為男、女職工洗澡房，25平方米。這對潘漢年夫婦來說，已經(jīng)是相當滿意了。潘漢年在這里一直住到1977年3月24日病重送長沙醫(yī)治，歷時1年9個月又5天。

患難夫婦相依為命依依親情苦撐余生

潘漢年夫婦倆，一個年近七旬，一個也接近花甲。潘漢年面容消瘦，行動已不太自如，但是每天總是5點多鐘起床打太極拳，接著就打掃屋子周圍的衛(wèi)生。有時出去取報紙、買火柴、買菜。每逢買菜人多時，就在后面排隊等候。潘漢年還讀些從北京帶來的馬列經(jīng)典著作和魯迅文集。有時間就用手推車推著白發(fā)蒼蒼、下肢行動不太方便的董慧外出散步。因而董慧常開玩笑說，潘漢年的勞改任務就是照顧我。

潘漢年夫婦在洣江茶場生活期間，雖然蒙受冤屈，但從沒有對任何人流露過半句怨言，他們堅定的生活信念，對黨的摯愛之心和關心群眾的高貴品質(zhì)給茶場職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曾提出要把自己的舊衣服送給茶場的文工團作道具，把電視機送給場部讓大家看。他們給職工講故事，補習英語，有時還讓去他們家串門的同志嘗嘗他們親手做的飯菜。茶場的干部、群眾從來沒有把潘漢年當成犯人對待，而尊稱他們?yōu)椤皟衫稀?。每當潘漢年到食堂打飯菜時，大家主動讓他先買。逢到場部放映電影，看到潘漢年推著董慧坐著輪椅過來，大家就讓出好的位置給他們。

潘漢年夫婦每月各有生活費100元。為照顧董慧行動不便，茶場特征求他們的同意，選派了干部家屬照料他們的日常生活。他們在生活上雖然得到了一些照顧，但在政治上仍然受到嚴格的管制。潘漢年沒有公民權，沒有通信自由，未經(jīng)省公安廳批準，不能離開茶場。董慧雖有公民權，但也有茶場指定的人對她進行管理教育。她有通信自由，但又不準泄露包括他們夫婦情況的“機密”。她與香港親屬通信，要經(jīng)省勞改局批準。

久病不醫(yī)釀成重疴一代英才含冤去世

1976年1月，公安部的專案組作出了潘漢年復查書面結論，并且深入到?jīng)鑸鱿蚺藵h年本人作了正式宣布。這份復查結論寫明了1963年的判決和1970年的重判以及前后兩次的批準過程等。雖然其中有矛盾、有破綻，但也沒有再過多地顧及了。主管部門的負責人作出了一個含混不清、根本不理會一切法律程序和手續(xù)的決定：關于潘漢年改判無期徒刑一事，不再重新起訴，也不再通過最高人民法院，一切必要的法律程序，都予以省略，而一切由專案組包辦代替，由專案組向潘漢年本人宣布。所做的書面結論也不必再和本人見面，不再要求本人簽字，等等。

1976年10月，“四人幫”被一舉粉碎，全國人民都在歡呼，遭受冤屈的潘漢年夫婦也非常高興。然而，潘漢年的冤案問題還沒有重新審查，他的身體卻每況愈下。由于南方氣候潮濕，他到茶場后不久，就得了類風濕病，兩手麻木，雙腳浮腫，后來生活也漸漸不能自理。他被送進茶場醫(yī)院后，又由于行動不便，醫(yī)院缺乏護理，兩次摔倒在地上，更加重了他的病情。

在茶場醫(yī)院住了一段時間，病情不見好轉，而且茶場醫(yī)院醫(yī)療條件也不好，無法進一步全面檢查。為此，潘漢年要求轉入省城大醫(yī)院去治病。經(jīng)過上下請示研究，層層審批，兩個多月的周轉，1977年3月24日，潘漢年才被送到長沙市治療。在上救護車時，潘漢年曾大聲地對董慧說：“我一定會回來的，你放心!”

住進醫(yī)院后，潘漢年的病情已相當嚴重了，近1個月時間幾乎吃不進東西，全靠輸液。但這時他神志仍然十分清醒，精神狀態(tài)也還算好，還經(jīng)常要醫(yī)護人員讀報給他聽，有時自己拿著報紙反復瀏覽，然而他當時的心情是苦悶壓抑的，常常仰望著天空，悵然若失。

經(jīng)過檢查，才發(fā)現(xiàn)這位瘦弱的老人，不僅早已患了慢性支氣管炎、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貧血，還患有多囊肝并消化道出血、肺部感染等病癥。到這時候，雖采取了一些必要的藥物治療措施，但是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潘漢年被送到長沙醫(yī)治時，作為妻子的董慧竟連看望和陪同的權利也沒有。她天天焦急不安地等著潘漢年的消息。直到潘漢年病危時，有關方面才匆匆通知還在數(shù)百里之外的董慧趕赴長沙。1977年4月14日下午，董慧終于能夠趕來和潘漢年見上最后一面。夫妻倆一見面就抱頭痛哭。董慧對潘漢年說：“你安心休息，要有信心，要安靜。”當天晚上7點45分，潘漢年就停止了呼吸，一代英才含冤去世了，終年71歲。

4月17日，潘漢年的遺體在長沙火化，骨灰埋葬在長沙市南郊金盆嶺墓地西側半山腰。董慧請求允許她在潘漢年的墓前立塊碑。有關組織經(jīng)過慎重研究同意了，但墓碑上不準鐫刻潘漢年三個字。董慧只好用潘漢年曾用過的化名肖淑安為潘漢年立了一塊墓碑。

為夫昭雪疾呼號：“老潘沒有死！”

料理完潘漢年的后事，董慧又返回農(nóng)場。失去了相依為命的老伴之后，她更加孤苦寂寞。她向中央寫信，請求為潘漢年平反糾正。

董慧下肢一直沒有治好，生活不能自理，幾年前就患有的精神分裂癥復發(fā)了。茶場派王芝蘭同志幫助照料她的生活。為了讓董慧能夠多吃點飯，王芝蘭常為她做一些愛吃的菜。董慧每次吃飯，都要留下一半飯菜，多擺一副碗筷，說要等老潘回來吃。她對王芝蘭說：“我剛才看見老潘了，老潘沒有死，他會回來的?！比缓笥帜贸雠藵h年的遺詩說：“你看，他給我寫的詩，寫得多清楚?！苯又帜钇鹪妬?。當每月發(fā)生活費時，她總拿出一部分錢存起來，說：“留給老潘用吧，他太苦了，從來也不會照顧自己!”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傳出為彭德懷、陶鑄平反昭雪的信息，給董慧很大鼓舞。她連續(xù)向黨的一些老同志寫信，希望潘漢年的冤案能引起各方面的重視。由于思想高度緊張，董慧的血壓急劇上升了。1979年2月24日，因腦溢血搶救無效，在洣江茶場醫(yī)院含冤逝世，終年60歲。

潘漢年、董慧夫婦沒有子女，他們在洣江茶場的遺物經(jīng)請示中央后由組織負責處理。一部分按他們生前愿望，送湖南省劇團做道具，一部分送茶場職工，一部分給潘漢年胞弟、胞妹、侄子。潘漢年在蒙冤期間寫的詩詞手稿，他視之如命的一箱魯迅全集，部分隨身日常用品（如表、鋼筆、印章）等均放在上海檔案館保存。

1982年，中央為潘漢年平反昭雪，公開為他恢復名譽，將潘漢年、董慧夫婦的骨灰移送北京八寶山公墓安放。

1983年4月14日上午，載著潘漢年夫婦骨灰的火車從長沙啟程。到車站送行的有湖南省委主要領導以及潘漢年生前在湖南的好友。15日，在北京火車站貴賓室舉行了為潘漢年夫婦骨灰盒覆蓋中國共產(chǎn)黨黨旗的儀式，骨灰盒然后被送往八寶山公墓安放。

27載的沉冤終于昭雪，一個卓越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的崇高形象，又矗立在人民的面前，并載入中華民族的英雄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