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 紅 編輯/羅婧奇
我并非楚地的人。來湖北之前,我并未親見過龍舟。我所度過的端午節(jié),只是一個薄薄的縮寫本。
母親早早就買了艾蒿,掛在門楣上,有一種獨特的氣味。母親也一直在繡制五毒的香包,為了端午當天我能夠佩戴。母親和父親一起買回江米、紅棗和蘆葦葉子,就開始例行他們每年這個節(jié)日的程式。他們包的粽子小巧而好看,甚至父親的手藝還更勝一籌。他總是好為人師地指導母親,該如何纏繞蘆葦葉才不會漏米。于是,也少不了拌嘴和爭執(zhí)。我問母親,為什么要包粽子。母親說,扔到河里給魚蝦吃,魚蝦就不會吃屈原。于是我以為,屈原就住在我家旁邊那條河里。
后來,我長大,我知屈原喜峨冠博帶,喜香草美人,喜河畔行吟,他永遠是一種貴族式的優(yōu)雅和一種詩人式的干凈。我知道屈原并不住在我家旁邊那條只繁殖蝌蚪和孑孓的纖細河流里面。而他自沉的那條河流,叫做汨羅。多年后,我由武昌赴長沙,當城際快速在那小小的汨羅站暫停,是時,暮靄沉沉楚天闊,我想起來他,就像想起來一位老友。
再后來,我來到宜昌。屈原便是行政隸屬宜昌的秭歸縣人。這里有滿山遍野的柑橘,總是讓人想起《橘頌》。高峽平湖的江水淹沒了兩千年前的無憂的童年,正如汨羅江水淹沒了兩千年前那個憂傷的中年。
在宜昌,我的端午經(jīng)驗,儼然由一本裝幀潦草、印制模糊的冊頁,變成了一部寶相莊嚴、卷帙浩繁的叢書。我私藏的老友,我的屈原,他無法錦衣夜行,而成了神一般的地望,是進入公共領域的文化資源。他的節(jié)日,不是一天,而是整整兩月,包括五月的狂歡和四月的準備。掛艾、食粽、競渡、沐浴……這不過是一些習見的常規(guī)動作。
在宜昌,他有無數(shù)雕工精湛的塑像,有專門供奉他的廟宇祠堂,有代代相傳的祭祀法師,有國家認證的屈家傳承人,有以他名字命名的歌舞廳,有以他的名篇命名的中小學……他有香煙繚繞,有紙錢如縞,有服孝而行……
端午節(jié)的歷史太悠久,傳播太廣泛,流變也太多,幾乎不是我們能夠把握和掌控得了的。大概因為無知者無畏吧,我們是滿懷熱忱地去做了一件也許自己并不勝任的事。希望讀者能從中看出我們的努力,而不要對我們太過苛責。同時,我特別感謝為我們提供圖片的攝影師。他們?yōu)槲覀兲峁┝嗽S多寶貴的影像資料。很多圖片還是十幾年前的老照片,銀鹽的顆粒質(zhì)感,裹挾著塵封的昔日舞曲而來。那是數(shù)碼成像永遠取代不了的舊年華。那個時候,還只有很少的人有保存民俗文化的意識。他們是忠實的記錄者,也是保護民族文化遺產(chǎn)的先行者。我們佩服他們的眼光,也感謝他們的支持。
能把想象中的一本書,變成現(xiàn)實中的一本書。感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