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筑娟
從20世紀90年代前后開始,尤其是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以后,圖書出版的市場化改革日益深入,圖書市場的競爭也日趨激烈。面對激烈的市場競爭以及由此造成的現(xiàn)實的生存壓力,從事圖書出版和銷售的出版社以及民營工作室和書店普遍走向了片面經濟趨利化的誤區(qū)。在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的“捉弄”下,圖書出版似乎有些暈頭轉向、迷失自我的感覺。具體表現(xiàn)如下。
首先,機械地理解“圖書出版要適應圖書市場的需求”。這就導致了圖書出版的選題論證往往是圍繞市場的需求來逆向推定論證。而實際上,圖書市場變化的瞬息性和圖書出版流程的長周期性的矛盾,注定了這種根據(jù)當下圖書市場動態(tài)來論證選題的做法不夠準確,實踐上也很難操作。因為選題信息的獲取、分析,選題方案的構思、制訂,物色作者、組稿,作者收集資料、撰寫書稿,編輯加工工程的三審四校,裝幀設計、印刷制作等都需要大量的時間,出版一本內容優(yōu)秀、制作精良的圖書必須有較為充分的時間保障。為了迎合或被動地適應市場,于是,圖書出版出現(xiàn)了一種“效率極高”的變異形態(tài),“造就” 過程大致如下:編輯根據(jù)所發(fā)現(xiàn)的市場需求定下選題,物色作者(多半是職業(yè)寫手)很快(短則幾天,長則數(shù)月)完成一本或一套書的撰稿,再以極快(數(shù)天或十天半月是常事)的印刷速度出書推向市場。跟風、模仿、抄襲乃至偽造,便成了這種變態(tài)出版的題中應有之意,相應地社會上也就產生了一批以“造書”(或叫“攢書”)為職業(yè)的寫手、書稿經紀人和工作室。這樣的書基本上都是東拼西湊制造出來的,“制造技術”也經歷了一個由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剪刀加糨糊”——復印加掃描——網上下載加粘貼的由低級到高級的發(fā)展過程。圖書的造假在其市場化的初期就已出現(xiàn),并愈演愈烈,媒體極為關注的“偽書”現(xiàn)象只不過是情形的極端呈現(xiàn)而已。
其次,圖書出版過程中,“趕”的特點突出。為了適應圖書市場的瞬息變化的特點,出版社越來越看重圖書產品的投放檔期,被迫玩起了原本最不擅長的“跟時間賽跑”的游戲。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趕選題。見了風就欲雨,碰上熱點就往上湊,總想弄點熱果子吃,可常常總差那么點勁兒,“熱果子”常變成“冷飯團”。二是趕周期。不少出版社為了快出書,多出書,編校人員常年加班加點,疲于奔命,出版流程上的“三審四校”難以真正落到實處,有的出版社甚至取消了專門的校對科……原有的質量保證體系形同虛設。近年來圖書編校質量的整體下降無疑與此有關。可現(xiàn)在人們似乎很不愿意正視這一點,反而成了“大躍進”時期那種“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上”的勇士。我們常常能看到10天出書、7天出書、3天出書甚至“48小時、24小時出書”的“壯舉”,并以此標榜效率之高。當然,重大自然災害和重大突發(fā)事件后的公益性出版例外。這種將“搶”字當頭視作圖書出版常態(tài)的做法其實是其又一變態(tài)呈現(xiàn)。
再次,圖書這種特殊商品與其他普通消費品的界限模糊了。圖書雖然與普通消費性商品一樣具有貨幣價值和物化形態(tài),其生產和銷售等經營活動需要有人力、物力、財力的投入,既可以取得贏利,也可能導致虧損。但它又在內容和功用上與普通商品有區(qū)別。它是精神產品,起到的是傳播知識、文化、思想,愉悅精神,陶冶情操,教化社會的作用,滿足的是人民精神文化生活的需要。這就決定了它在滿足其消費者需求時是選擇性的;是要經過善惡、美丑、優(yōu)劣等價值判斷的;有迎合,還要有引導。這就從根本上決定了圖書這種特殊商品的生產——出版,從一開始就具有選擇性和主動性,它不能完全被動地為市場需求所左右,否則將造成不良后果。所以,在實踐中,內容的原創(chuàng)性、獨特性、知識性、思想性、學術性、趣味性、可讀性等等一直是圖書出版選題中應有之意。然而實際中一遇上“好不好賣”、“能不能賺錢”這種簡單而又現(xiàn)實的問題時,這一切就立即顯得不堪一擊。圖書越來越變得跟普通商品一樣,僅僅是人們謀求經濟利益的工具,圖書出版實際上變成了一項普通的生產經營活動。加上現(xiàn)在我們所面臨的市場環(huán)境比較惡劣:盜版猖獗,誠信缺失。于是“作偽造假”便悄然大行其道,以至于不少業(yè)外人士有感于出版業(yè)的一些急功近利的劣跡,“已經開始懷疑出版界某些從業(yè)者的職業(yè)道德”。
我們必須承認,市場化、產業(yè)化改革和轉型過程中的中國圖書出版確實彌漫著極其濃郁的浮躁氛圍:這種浮躁首先是由于無情的市場競爭而讓出版社及從業(yè)人員所感受到的巨大經濟生存壓力而產生,進而促使圖書出版管理及其價值取向自然而然向經濟目標傾斜。在追求經濟效益的過程中,自覺不自覺地就被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所左右。而圖書出版自身理應遵循的規(guī)律變得模糊,從業(yè)人員往往顯得焦躁和迷惘。兩個效益中的“社會效益”具有極其嚴重的虛無化傾向,往往只是作為出版工作總結中的關鍵詞出現(xiàn),具體表現(xiàn)為某些全國性、行業(yè)性、地方性等等一些獎項的獲得。在不少出版管理和從業(yè)人員心里,圖書的社會效益不再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的一份神圣責任,而是粉飾門面的堂皇說辭。
如上所述,當前圖書出版及其從業(yè)人員迷失自我的現(xiàn)象是客觀存在的。所以,圖書出版要走上健康發(fā)展的道路,就必須經歷一個回歸自我和找尋自我的過程。
第一,對圖書出版的內容生產與市場反應的關系做深入而理性的分析,重新認識圖書出版生產經營活動的內在規(guī)律,認真貫徹圖書“內容為王”的原則,切忌簡單迎合和追隨市場的反向推定方式。“內容為王,導向是命”是目前圖書出版界一個很響亮的口號,而在實際的出版活動中,“導向”是條硬杠杠,在這上面出了問題,輕則寫檢查,所出圖書禁止發(fā)行,出版社經濟上蒙受損失;重則出版社停業(yè)整頓,乃至撤銷出版社。所以說它是“命”,出版社的領導和編輯往往在這方面都格外地小心謹慎。而“內容為王”相比較就是個軟指標,在選題論證過程中往往不具有硬性決定作用,內容如何為王也沒有一個較為明確的標準,常常在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爭論中被虛無化了。為了能真正體現(xiàn)內容為王原則,筆者認為至少在道義和技術兩個維度上建立起一定的標準:在道義上,內容必須真,不能偽;必須健康有益,不能低俗有害。在技術上,選題的策劃不應是簡單的“命題作文”,而是在對學術(學科)動態(tài)、作者信息、市場信息等有較深入調研和了解的基礎上,精心選題、精心遴選作者來完成內容的創(chuàng)作;內容的判定也應遵循嚴格的專家標準;作品出來后還需要精心而嚴格的審稿過程,甚至要與作者多次就稿件反復切磋、修改等。前者體現(xiàn)和檢驗的是出版從業(yè)人員的職業(yè)操守,后者則體現(xiàn)的是圖書出版應具有的科學精神。
第二,認清圖書出版的自身特點,比較它和報紙、期刊、網絡等媒體的優(yōu)勢與劣勢,揚長避短。我們應當清楚,及時、快捷地對突發(fā)性的新聞熱點作出回應首先是報紙、雜志以及網絡的事情,就載體而言它們具有顯而易見的優(yōu)勢。圖書,無論是其內容的要求、篇幅容量及其物化形式——書稿的寫作過程,還是其編輯出版的技術過程的周期,相對于報紙、雜志、網絡等,都不具有時間優(yōu)勢,但它比后者更能做到內涵豐富、底蘊深厚,能更深層、更廣闊、更久遠地擔負起傳播知識、傳播思想、傳承人類文明的神圣使命。
第三,認清和堅守圖書出版流程的規(guī)律和質量保證體系,比如嚴格的三審四校制度、特定專業(yè)圖書的專家審讀制度等。從容組織圖書的生產和營銷,而不是被動適應市場而手忙腳亂、張皇失措。從選題、組稿、編校、設計、制作到宣傳營銷的整個出版流程的各個環(huán)節(jié)的工作,都需要做深做細做精,這就需要充分的時間和一定的流程規(guī)則來保證。圖書出版的相對較長周期性使它很難被動、簡單地適應瞬息變化的市場,使它更需要預見性(實踐中還要充分考慮預期與過程、結果之間的差距,也就是圖書出版的風險)。趕,是為了適應市場;而編校質量下降又會影響圖書在市場上的長久立足。所以讓圖書出版活動緊張但有序地進行,是非常重要的。
第四,明晰圖書與普通消費性商品之間的區(qū)別和界限。書籍是人類的精神食糧,是人類進步和成功的階梯,也是承載當今社會終身教育和繼續(xù)教育的主要載體,如果與普通消費性商品沒有明確的界限,那么這種階梯就難免只是狹隘地指向經濟上和事業(yè)上的成功,也就談不上提高人類的文化層次,提升人們的生活質量,承載更多的人文精神;那么借助這種書籍所進行的教育,就不僅不能提升人類的精神境界和文化生活,不能導致人類的進步,而且必定會給我們這個社會造成更多浮躁和失望的情緒。
第五,特別應引起我們深入思考的是,在計算機網絡、各種電子讀物飛速發(fā)展的今天,紙介質圖書出版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比如資料庫(如大型叢刊、文庫等)、百科全書、字詞典等工具書(尤其是大型工具書)在網絡和電子產品的強大存儲功能和檢索功能面前明顯落伍;沒有進入門檻的各種低端資訊,在百度和谷歌等搜索引擎上隨便可以獲取,幾乎涉及我們日常生活、學習、娛樂等等的各個方面;而通過一定的手續(xù)在網上獲取中高端信息的資費也足夠低廉。在這種情況下,紙介質圖書這種載體的很多功能會被取代。傳統(tǒng)圖書出版業(yè)如何面對并找到自己的出路和發(fā)展方向是我們不得不考慮的問題。網上數(shù)據(jù)庫以及各種電子產品在目前技術條件下的一些局限性和可靠性問題,給包括圖書在內的紙介質媒體還暫時保留有一定的生存空間。但這種空間將日益萎縮是必然的,紙質圖書出版何去何從,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說回歸,并不是主張倒退,而是希望我們出版從業(yè)者在出版市場化和產業(yè)化的過程中,能理性地認清自己,認清自己所從事的行業(yè)。在對我們傳統(tǒng)的圖書出版作業(yè)方式進行改革的時候,珍惜、繼承和發(fā)揚我們曾經擁有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而不是“將洗澡水和嬰兒一起倒掉”;同時努力創(chuàng)新,探索告別“幸福時代”之后的圖書出版的新路子。只有這樣,圖書出版的行業(yè)自信才能樹立,才能更加從容而有效地應對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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