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云艷,譚艷輝
(湖南人文科技學院 外語系,湖南 婁底 417000)
浪漫主義起源于中世紀法語中的Romance(意思是“傳奇”或“小說”)一詞,“羅曼蒂克”一詞也由此音譯而來。浪漫主義是文藝的基本創(chuàng)作方法之一,與現(xiàn)實主義同為文學藝術上的兩大主要思潮。作為創(chuàng)作方法,浪漫主義在反映客觀現(xiàn)實上側重從主觀內心世界出發(fā),抒發(fā)對理想世界的熱烈追求,常用熱情奔放的語言、瑰麗的想象和夸張的手法來塑造形象。生態(tài)學是研究生物之間、生物與環(huán)境之間的相互關系的科學。最早將浪漫主義和生態(tài)學聯(lián)系起來的是英國學者喬納森·貝特。在其所撰寫的著作《浪漫主義的生態(tài)學》中,他首次使用浪漫主義生態(tài)學一詞并使得這一概念廣為流傳,獲得了文學與文化的意義。浪漫主義生態(tài)學后來被簡稱為浪漫生態(tài)主義。簡單來說,浪漫生態(tài)主義關注文學文本如何采用浪漫手法來書寫自然,關注人類所賴以生存的生態(tài)環(huán)境。
梭羅(1817-1862),美國作家、哲學家,著名散文集《瓦爾登湖》和論文《論公民的不服從權利》(又譯為《消極抵抗》、《論公民的不服從》)的作者。他的一些作品如《瓦爾登湖》、《緬因森林》、《考德角》以及《在康科德河和梅里馬克河上的一周》等都圍繞自然及環(huán)境問題而展開,且他對自然環(huán)境的描述和表現(xiàn)形式有著獨特的視角和藝術風格,并取得了輝煌的藝術成就?!锻郀柕呛繁话蕴胤Q為是一部“超凡入圣”的書;與《圣經》《小王子》一起被美國國家圖書館評為“塑造讀者心靈的二十五本書”。
梭羅的浪漫生態(tài)主義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1854年3月的一天,在馬薩諸塞州的康科德城,梭羅獨自一人攜帶一柄長斧來到瓦爾登湖畔的森林里,開始了他長達幾年的隱居生活,也正是在這里梭羅開始了對自然的細致觀察和體悟。在這里,一切以自然形式的存在之物在梭羅眼中都染上了浪漫的色彩,都給人一種唯美的感覺。在他筆下,森林郁郁蔥蔥,綿延無盡頭,河流蜿蜿蜒蜒,秀美多姿,水草柔美靈動,如夢似幻……大自然氣象萬千,美不勝收,令人陶醉。尤其是對瓦爾登湖的描述,讓人印象至深。梭羅用唯美的筆觸寫到:“瓦爾登湖猶如鑲嵌在森林里的一面閃光的明鏡,它的四周以石頭鑲邊,在我眼里,它們是世上的珍稀之物。沒有任何東西比這樣一個靜臥在大地表面的湖沼更加美麗、動人、純潔。石頭敲不碎這面明鏡,它表面的水銀永遠光潔閃亮。大自然經常裝飾它的外表。沒有風暴也沒有塵埃能使它常新的表面暗淡無光?!盵1]221在梭羅看來,瓦爾登湖就像一面明鏡,不僅反射出周圍自然的美景,還照亮人心并指引人們去觀察人心。與最原始、最自然的湖親近的人無疑心靈也會像湖面那樣純凈和美麗。梭羅對瓦爾登湖的美的體悟是深刻的,對湖的贊頌則是發(fā)自內心的真摯情感的流露。
自然界中的各種動物也是梭羅樂意觀察和描寫的對象。在《瓦爾登湖》中,他描述了各種森林中的飛鳥,小貓小狗,湖中的鴨子、各種魚兒,調皮的水獺,在林間跳來跳去的松鼠,屋旁怯怯生生的老鼠,地上成群的螞蟻,發(fā)出陣陣哀鳴的大雁,半夜里嚎叫的野狼,活潑的兔子等。他寫到:“一只美洲翁跑到我屋子中筑巢,一只知更鳥在我屋側的一棵松樹上安家,受到我的保護。”[1]123梭羅既是一個動物觀察家,也從動物無拘無束的生活中得到啟示,那就是,人類應該把自然界中的動物視為人類生活必不可少的部分,具有靈性的動物應該成為人類的朋友。梭羅用細膩的筆調改變了人們過去對動物代表兇殘的看法。
與歐洲浪漫主義先輩作家如華茲華斯等不同的是,梭羅對自然發(fā)自內心的贊頌不僅抒發(fā)個人對自然的濃烈的愛與崇敬,更通過藝術的描述激起世人對自然的熱愛和保護之情,這體現(xiàn)了梭羅自覺的生態(tài)意識,而這種生態(tài)意識是以浪漫的外衣為工具的,因而比一般生態(tài)作家對自然簡單贊頌更能打動人心。
梭羅認為,自然萬物不僅有它們獨特的美,它們同時還是具有靈性之物。人類不僅能在自然中獲取物質上的滿足,同時自然還能為人提供精神上的幫助。詩人可以從自然的靈性中獲得創(chuàng)作的靈感,憂傷的人可以從與自然的親密接觸中得到治療,失意的人能從中重拾精神的動力,邪惡的人能從中獲得道德的啟示。梭羅反對人類狹隘地把人與自然,人與動物對立起來的看法,他提倡人類應該從自然中獲得某些精神力量。
梭羅對自然靈性的論述在其作品中隨處可見。在考察了印第安人的原始居住地后,他曾斷言:“踩踏在我腳下的每一寸大地并非死的、惰性的物質。他是一個完整的、有機的身體,猶如人類一樣,有其自身的精神,隨著精神的影響而永遠處于流動中?!盵2]在《瓦爾登湖》中,梭羅筆下的自然界之物都是如同人一樣生機勃勃,充滿了靈性,擁有人格。在他看來,飛禽走獸都是他親近的鄰居,螞蟻群之間的廝殺意味著兩個帝國間你死我活的交戰(zhàn),水鳥的叫聲是一種帶有人類氣質的諂笑,梟所發(fā)出的古怪的聲音其實是瓦爾登湖地區(qū)的方言,夜晚狐貍發(fā)出的叫聲穿透夜空,猶如一曲曲小夜曲。梭羅問道:“難道動物不是跟人類一樣也存在著它們獨特的文明嗎?”在梭羅看來,自然界中的山水花草、風雨雷電,飛禽走獸無不透著神秘的靈性,且這種冥冥中的靈性或者稱之為精神的東西能夠與人在身體與精神方面形成一種交感,讓人在與自然的接觸凈化心靈,并且獲得更高層次的德性。梭羅寫到:“太陽、風雨、夏天、冬天,大自然的不可描述的恩澤永遠提供這么多的健康,這么多的快樂。對我們人類這樣同情,如果有人為了正當?shù)脑虮?,那大自然也會受到感動,太陽暗淡了,風像活人一樣悲嘆,云端里落下淚雨,樹木到仲夏脫下葉子,披上喪服。”[1]219這種擬人化的描述讓自然萬物都有了人的靈性,也使得人與自然的心靈溝通成為可能。
在探討靈性自然具體如何作用于人類的方面,作為文學家的梭羅論述了詩人與自然的關系。梭羅認為,詩人的靈感可以由自然界中一草一木激發(fā)出來,如果詩人能夠沉浸在自然中并聆聽自然的聲音,與自然心心相通,則一定能獲得無窮的靈感和神奇的想象力。自然界中的風雨雷電,花鳥蟲獸都能為詩人所用,代表詩人說話。詩人要體悟自然,從自然中敲詐出字詞的原始含義,從自然中提煉詞匯。如果詩人能夠把這些最原始、最自然并帶著泥土的芬芳以及滲透著綠色氣息的詞匯用到詩歌當中去,詩人創(chuàng)作的詩必然是最真切、最美麗和自然的?!八鼈兙拖翊禾靵砼R柳條抽枝般的舒展和新鮮。這些詞句即是躺在圖書館發(fā)霉的篇頁之間,但它們卻在那里為忠實的讀者開出自己的花,結出自己的果,并和周圍的大自然相感應。”[3]
可以看出,梭羅一方面繼承了浪漫主義的靈性有機整體自然觀,另一方面對當時人們機械地看待自然提出了委婉的批評。他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人類只有拋棄機械的、僵化的自然觀,真正把自己當做人類的朋友,與自然進行心靈神交,才能獲得更多啟發(fā)、更高德性和靈感。
梭羅曾說:“人與自然相處的最高境界是人在大地上詩意的棲居。”[4]這不僅是對海德格爾的遙相呼應,同時也是梭羅一生所追求的理想和奉行的生活準則,另外也是他對人類生存狀況所指出的一條明路。盡管梭羅時代的環(huán)境問題沒有今天如此突出,但當時美國如火如荼的工業(yè)化進展對環(huán)境同樣也造成了巨大的污染,人們的生活方式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越來越多的人從風景優(yōu)美沒有任何污染的鄉(xiāng)村涌進鋼筋混泥土的城市。另外,機械化生產和大規(guī)模的毀林開荒也給自然環(huán)境帶來了致命的打擊。梭羅在贊頌自然美以及自然帶給人的精神升華的同時,對人類這種破壞自然,破壞人類賴以生存的棲居之地表示了極大的擔憂,并進行了嚴厲的抨擊。
詩意的棲居首先要有合適的棲居之地。而縱觀當時美國,物質文明的確愈來愈豐富,財富增長愈來愈快,然而瘋狂的城市化進程卻使得真正的良好棲居之地遭受了破壞。梭羅強烈反對人們肆意占有自然的行為,對那些只盯著自然的經濟價值以及實用價值的人進行了嚴厲的譴責。他在《緬因森林》中批評了那些鼠目寸光的自然實用主義者:“似乎沒有什么人對森林中發(fā)生的一切奇妙的事情感興趣。沒有人親自來到森里觀察這里的樹木如何抽芽、生長,開花、結果,怎么樣將常青的手臂伸向眼光。大多數(shù)人只是欣喜地看到參天大樹被鋸倒,運送到木材市場上被賣掉。事實上,只有居住在森林里,只有與自然親密接觸才是最好的棲居方式?!盵2]342梭羅倡導一種詩意的生活,他不反對人類追求物質的享受,但是在他看來,人類的生活首先應該有綠色的起居之地,而實用主義哲學觀念使得人們物質欲望過度膨脹,正在一步步破壞人類賴以生存的綠色空間。那些以實用眼光來衡量自然并破壞自然的方式換回來的不是詩意的生活,而是一種僵化的、無趣的生存而已。
梭羅所倡導的詩意的棲居的重心更多的是放在人類對待生活的心態(tài)上。在梭羅看來,人類工業(yè)文明的發(fā)展盡管帶來了大量的便利和物質財富,但是也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以及社會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急劇惡化。人們愈來愈傾向于追求外在的物質享受而忽視了精神上的富足,遠離大自然的生活囚禁了人們的心靈,導致了人精神上的異化。梭羅給出的解藥就是回歸自然,保護自然,重新發(fā)現(xiàn)自然中存在的詩意的美。
生態(tài)文學在環(huán)境日益惡化的今天也在文學圈中占據(jù)了一席之地,但由于處于起步探索階段,很多涉及這一領域的作家把常常不自覺地把生態(tài)文學寫成了生態(tài)學,失去了文學應有的審美特質,也因而喪失了藝術感染力。而梭羅在創(chuàng)作中自由地把文學中的浪漫主義手法與生態(tài)思想的巧妙結合無疑為我們的生態(tài)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良好的參照系,當今對梭羅的浪漫生態(tài)思想更深入的研究也顯得愈加有意義。
參考文獻:
[1]NASH R. The Rights of Nature, A History of Environmental Ethics [M].Madison: 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 1989.
[2]THOREAU H D. Great Short Works of Henry David Thoreau [C].Wendell Glick, Harper Press, 1982:37.
[3]梭羅.梭羅集[M].陳凱,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6:314.
[4]THOREAU H D. The Writings of Henry David Thoreau [M].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 2003: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