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曉陽

(《華聲》雜志社，湖南長沙410071)

浮石印象＊

黃曉陽

(《華聲》雜志社，湖南長沙410071)

浮石身上所有一切，如同他的名字一樣，似乎都矛盾著沖突著，其個人的行為方式和湖南男人的共性特點是矛盾的，其外表和內(nèi)心同樣是矛盾的。但看似矛盾的背后，卻有一個哲學(xué)的必然，這就是浮石及其小說帶給大眾的獨特魅力，這種魅力十分典型地體現(xiàn)于浮石的文字以及他對作品中人物情感關(guān)系的演繹之中。

浮石;矛盾沖突;小說語言;情感關(guān)系;獨特魅力

浮石說，我這種人，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還有點可能，茅盾文學(xué)獎的級別太高，這一輩子是沒指望的。

說這話的時候，浮石滿臉菊花燦爛，顯然是一種玩笑。玩笑之中，分明藏著一把鋒利的刀子，直指文壇的某個癥結(jié)，頗有點快意恩仇、鮮血淋漓的感覺。

這就是浮石，一個滿臉鋒芒卻又永遠(yuǎn)笑容如花的男人，一個哪怕洋洋灑灑寫出幾十萬字，不堆砌詞藻賣弄文采，卻又能用平平常常的大白話直取靶芯的寫作人。你可以認(rèn)為他的文字極其飄忽，甚至認(rèn)為他的文字輕浮，缺乏張力，實際上，他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一劍，卻能極其準(zhǔn)確地刺中命門。

浮石本名胡剛，在湖南人的口語發(fā)音中，胡和浮是同一個音，剛則是石的品性，所以，浮石也可以理解成胡石，胡剛也可以理解成浮剛。矛盾嗎?確實矛盾，統(tǒng)一不?又顯得水乳交融。浮石出書的時候，取了這么一個筆名，再自然不過。

仔細(xì)琢磨浮石這兩個字，又別有一種韻味。

石的極品，是鉆石，是金剛石，是一種堅硬的極致。一個物理學(xué)常識是，堅硬是因為密度，密度越高的物質(zhì)，越堅硬，比重也越大。凡是比重大于一的物質(zhì)，置于水中，肯定會下沉，而不是浮著。

可浮石竟然是一塊浮石，這是奇怪，同時也是另類。這實在是一塊太另類的石頭。

從石的角度看，石不可浮，因此，浮石只是一種反自然的想象。如果從浮的角度看，世上真若有一塊石能浮于水面，那么，這塊石頭，就一定是塊輕石，是一塊柔石。因為是石，所以，他的表面，會顯得極其堅硬，同時，因為是浮石，他的內(nèi)心，必然有著異乎尋常的輕盈和柔軟。

于是，浮石成為一種矛盾，一種對立，同時更是一種哲學(xué)。

至少在我看來，要理解浮石這個人，或者理解他的文，其實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只要你理解了浮和石關(guān)系，理解了這之中哲學(xué)的矛盾和物理的和諧，就能明白一切。

這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是一個在人堆里，總顯得那么另類的人，一個外表剛直堅毅，內(nèi)心深處充滿著激情和溫情的人。如果說社會是一片廣袤的草原，浮石就是綠色的草叢之中一塊堅硬無比的礫石，獨立于草場，卻又融通于草場，構(gòu)成一種與眾不同的存在;如果說社會是一條潺潺的生命之河，浮石就是漩渦湍流之中一塊傲世而立的頑石，撞擊著水流撕裂著水流卻又對水流傾注一腔摯愛和柔情。

浮石，永遠(yuǎn)顯得那么超凡脫俗，既不同于普通男人，也不同于絕大多數(shù)湖南男人。

湖南男人喜歡抽煙喝酒嚼檳榔，浮石一樣都不沾。湖南人喜歡跑胡子斗地主三打哈，浮石也完全沒有興趣。

朋友們常常開玩笑，說女人們之所以把男人罵為臭男人，就因為男人是臭的，天生是有毛病的，吃喝嫖賭抽，總要沾染一些惡習(xí)，并且找千般借口，為這些惡習(xí)開脫。男人們常說，表面上一樣惡習(xí)沒有的男人，世界上不存在，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者，肯定有一樣嗜好，表現(xiàn)得異乎尋常的突出，只不過不為外人所知而已。遇到這種話題，浮石往往淡然一笑，說，是的，我對美女有特別愛好。

男人愛美女，天性使然，浮石若有這種愛好，倒不奇怪?？善婀值氖牵焐线@樣說，并未見行動，平常電話來往，很少見女性的聲音，朋友們聚會，也從未見他帶過美女。惟一見到一次他和美女的親熱行動，是簽售活動之后，一位美女求合影，他稍稍猶豫，答應(yīng)了，卻顯得小心翼翼，拉開一點距離。美女不太甘心，往他身邊靠近了一些，朋友們又在一旁開玩笑，浮石于是伸出手，將美女輕輕挽了，臉上卻是掛滿了羞澀。

可見，浮石之于美女，要么是藏在深閣，要么是徹頭徹尾的口頭革命派。

湖南人還有一個習(xí)慣，喜歡高談闊論。近代史上，湖南人才輩出，精英薈萃。晚清江山風(fēng)雨飄搖，湖南人若說曾國藩成了清王朝的定海神針，沒有人會否認(rèn)。改變中國近代史的洋務(wù)運動，也是自湖南人始。近一百年來的歷史風(fēng)云變幻，從來都沒少湖南人的身影，甚至從中起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于是，有人開玩笑說，湖南男人，個個都是政治家。

湖南男人是否個個都是政治家，我不敢下結(jié)論，但湖南男人談起天下大勢、國家大事，確實頭頭是道，充滿了政治智慧。

浮石卻給人一個不善談的印象。朋友聚會，他似乎總是語言最少的一個，悄悄地來，靜靜地走，幾乎難以聽到他發(fā)表鴻篇大論。就連他搞讀者見面會，也只能聽到他就事論事的回答，別人問什么他答什么，不延伸不展開，聲音始終保持著速度和聲調(diào)的一致，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某個新聞發(fā)言人在答記者問。

不知是不是因為喜歡吃辣椒的緣故，湖南人的性格比較辣，外表卻溫柔。浮石恰恰相反，他的外表很堅毅，如同那種未經(jīng)風(fēng)化的石頭，線條很粗放，有一種電影中硬派小生的力度，給人一種稍不留神就能碰出一道血口的感覺。就是這么一張刀削斧劈般的臉，卻總是笑容燦爛著。笑，于是成了浮石的招牌臉孔。

浮石身上所有一切，似乎都矛盾著沖突著，如同他的名字，浮和石是矛盾的，他個人的行為方式和湖南男人的共性特點是矛盾的，他的臉和臉上的笑是矛盾的，我甚至相信，他的外表和他的內(nèi)心，同樣是矛盾的。

當(dāng)然，人不可能走進(jìn)另一個人的內(nèi)心，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內(nèi)心揣度，有可能是非常武斷的。同時，我又固執(zhí)地認(rèn)為，我說浮石的外表和他的內(nèi)心矛盾著，卻有十分的理由。前面說過，他那張臉，顯然堅毅、剛性，而他的文字，卻流露了他內(nèi)心深處極致細(xì)膩的溫柔。

這種溫柔，首先體現(xiàn)在他的文字。

我不止在一個場合說過，我喜歡浮石的文字。當(dāng)然，我也聽到有人說，浮石的文字其實一般。我能體會說一般者對文字的標(biāo)準(zhǔn)，在他們的標(biāo)準(zhǔn)看來，浮石的文字，缺乏張力。而他們所認(rèn)為的張力，要么是曹雪芹式的洗煉，要么是王朔式的幽默，要么是魯迅或者陳忠實式的硬度，要么是賈平凹式的綺麗，要么是莫言式的精準(zhǔn)，要么是劉震云式的獨具一格，當(dāng)然，也可以不是上面這些人，卻一定要像賈島一樣，對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進(jìn)行精推細(xì)敲。

文字是有風(fēng)格的，是有個性的。文學(xué)界對于文字，確實有個統(tǒng)一的標(biāo)準(zhǔn)，那就是張力。或者說，好的文字，必然有強(qiáng)烈的力感。

說浮石文字不好的人，評判標(biāo)準(zhǔn)，恰恰是這個力感。在他們看來，浮石寫字，太過隨意了，信手拈來，似乎從來都沒有也不屑于精雕細(xì)琢，將一部洋洋數(shù)十萬言的書看完，你竟然很難找到幾個成語，更難見到引用某個典故。從某種意義上說，浮石的文字，甚至顯得有點女性化和口語化。

我自然認(rèn)同文學(xué)界對于文字張力的認(rèn)定，卻不同意有人對浮石文字表現(xiàn)力的評價。世界上的力量，從來都有兩種，一種是物理學(xué)意義的力量，一種是精神層面的力量。力拔千鈞自然是力量，四兩撥千斤，以柔克剛，同樣是一種力量。

正因為隨意，才會自然。正因為女性化，才會顯得飄逸。正因為口語化，才會顯得輕松。

我喜歡浮石的文字，就因為它如同林區(qū)雨后的空氣，飄著清麗的芬芳，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氣爽，通體舒泰。我不能想象，讀一本書若如行走在高原林區(qū)，那種缺氧的感覺令人窒重，那種登高的感覺令人壓抑，那種必須艱難努力，才能一步一步蹣跚向前的滯澀，難道真的就是文學(xué)的最高境界?于我而言，我更喜歡快樂輕松地讀書。浮石的文字，給我的，就是這樣的輕松和愉悅。

另一方面，我又以為，浮石的文字，若妙曼少女，體香如馨，笑聲如玲，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游走在浮石的文字中，如同陪伴這樣的少女游山玩水，人和自然的契合，仿佛水彩畫一般，閱讀因此成了在水彩畫中的行走，怡然得樂，妙不可言。我也注意到，有些人的文字，確然優(yōu)美洗煉，如果一定要拿女人來作比，那么，大概屬于那種極善于窮究哲學(xué)命題的女學(xué)者，雖然潛心交談，亦可開啟心智，參禪悟道，畢竟不宜在暢游中進(jìn)行。

這種溫柔，更體現(xiàn)在浮石對故事所傾注的情感，哪怕是傳統(tǒng)社會中被絕對認(rèn)定為畸形的情感，也帶有一種濃郁的清麗芬芳。

如《青瓷》中的張仲平和曾真。［1］

拿一把道德的尺子去量張仲平和曾真的關(guān)系，這把尺子，一定不能是直的，原因是兩人之間，沖破了很多傳統(tǒng)社會的道德屏障。如果純粹以情感分析，張仲平和曾真之間，恐怕很難有真正的愛情，他們的關(guān)系，或許只是釋放情欲，或者只是情欲和物欲的交換。

張仲平是一個被現(xiàn)實社會異化了的人，一個在世俗的海里努力游泳力圖不被那個海淹沒的人。在現(xiàn)實社會中，我們看到過太多這樣的人，錢是他們的終極信仰。為了追求價值最大化，他們早已經(jīng)失去了最基本的底線，可以不擇手段，可以顛覆黑白，自然也可以將一切標(biāo)價出賣，包括人格，包括情感。

正因為如此，就連和妻子唐雯曾有過的愛情，也被歲月漂白，被世俗染灰，淡得只剩下例行公事。在這樣一個人身上，我們有理由懷疑，他還會有愛情嗎?

事實上，張仲平和曾真相愛了。張仲平和曾真關(guān)系的發(fā)端，如果說僅僅只是男人體內(nèi)荷爾蒙的作用，只是情欲的驅(qū)使，恐怕是太簡單了。或許，對于張仲平來說，他如同一個泳者，在海里游了太長時間，身心俱疲，需要一個寧靜的港灣，讓他放松地休憩。曾真恰恰就是這一道港灣。又或者，張仲平如同一個溺水者，絕望沉淪之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理性的讀者會覺得，這不可能，這是矛盾的。像張仲平這種人，內(nèi)心深處，還有愛情嗎?還有公平正義嗎?在一個拿著錢就可以買到性，買到所謂的愛情，買到你想要一切的現(xiàn)實之中，沒有人相信張仲平的心中，還有一片凈土。極端一點說，就連張仲平本人，也不相信這是事實。所以，他和曾真的關(guān)系，是以肉欲的方式開始的，是以更多地占有社會資源以及尋求哪怕任何一點新奇的刺激為目的的。

更為不幸的是，在整個社會失去信仰的今天，最先失去人生目標(biāo)的一個群體，恰恰是富人群。中國的富人們，最初的追求異常簡單，要吃飽飯。很快，他們便發(fā)現(xiàn)，吃飽飯這個目標(biāo)，在大改革大開放的背景下，是一個只需稍稍努力就可以達(dá)到的目標(biāo)。于是，他們對自己的人生目標(biāo)進(jìn)行升級換代，新的人生目標(biāo)變成了先富起來。果不其然，他們先富了，至于用什么手段富起來的，他們從來不曾想過，只是一門心事追求更大的利益。到了新世紀(jì)開始之時，他們彷徨了，迷失了。他們知道自己富了，身家數(shù)十億數(shù)百億甚至更多，同時，他們也發(fā)現(xiàn)，除了賺錢和等死，他們再沒有可供追求的目標(biāo)了。于是，他們醉生夢死，他們以尋求刺激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存在。這無疑是一種極其可悲可憐的證明方式，但除了這種方式，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存在，似乎已經(jīng)沒有意義。

只要研讀浮石的歷史，便會發(fā)現(xiàn)，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這一切。我甚至有理由相信，他在經(jīng)歷人生的巨大挫敗之時，已經(jīng)產(chǎn)生過這種深度的迷失感。因此，他在監(jiān)獄中思考，并且找到了張仲平這樣一種代表了一個整體迷失的形象，從而發(fā)現(xiàn)，人之所以迷失，是因為心靈深處，失去了一片愛情的草甸。

愛情不是包醫(yī)百病的良藥，像張仲平這種病入膏肓的人，深知自己的病已經(jīng)無藥可醫(yī)，可愛情畢竟能讓他止痛，能讓他在一個短暫的時間段內(nèi)，感覺一種通體舒泰的輕松。張仲平和曾真的愛情很純很美，可這種純這種美，本身就是一種病態(tài)，如同癌癥病人使用嗎啡止痛。即使熬過一個時間段，使得身體有所恢復(fù)，但對于嗎啡的依賴，也會極大地殘害你的身體，甚至最終僅僅只是飲鴆止渴而已。

我既驚嘆在張仲平和曾真的愛情故事中，浮石那極其溫情的描述，更驚嘆于這個故事所有的寓意。

看似矛盾的背后，卻有一個哲學(xué)的必然。

這就是浮石，也就是浮石的小說，帶給大眾的魅力。

需要說明的是，我上面說的《青瓷》不是這本《新青瓷》，［2－3］我上面說的張仲平、曾真自然也不是《新青瓷》里的張仲平、曾真。據(jù)浮石說，《新青瓷》才是他歷時6年的嘔心瀝血之作，《新青瓷》中的張仲平、曾真已對原作做了根本性的顛覆。

“根本性的顛覆”，浮石本人一定非常清楚這幾個字是什么意思，那豈不等于又為我們制造了一個或一系列矛盾?老實說，因為我還未讀《新青瓷》，所以不便著一字評價，卻不由得不讓人產(chǎn)生新的期待……

［1］浮石．青瓷［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6．

［2］浮石．新青瓷之秘色［M］．北京:新世紀(jì)出版社，2012．

［3］浮石．新青瓷之窯變［M］．北京:新世紀(jì)出版社，2012．

Impression on Fushi

HUANG Xiaoyang
(Huasheng Magazine，Changsha，410005，China)

Fushi，as his names，is including contradictory and confliction in itself，such as:personal behavior and the common characteristics of the Hunan man are in contradiction and people＇s appearance and their heart is also in contradiction．It seems that there is a philosophical necessity behind this contradictory．Fushi and its novels bring the public a unique charm，which is typically reflected in the text of Fushi and his interpretation of the works of the emotional relationships of the characters．

Fushi;Aontradictory and confliction;Novel language;Emotional relationship;Unique charm

I207．425

A

1674－117X(2012)04－0026－04

10．3969/j．issn．1674－117X．2012．04．005

2012－03－20

黃曉陽(1962－)，男，湖北大冶人，《華聲》雜志社編輯，作家。

責(zé)任編輯:黃聲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