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湛中
在2012年倫敦奧運會的開幕儀式上,一位“特殊”的女鼓手登場亮相,她就是伊芙琳·格蘭妮(Evelyn Glennie)。開幕式的第二章節(jié),在伊芙琳·格蘭妮現(xiàn)場鼓聲的調(diào)動下,“倫敦碗”將“工業(yè)革命”時期的英國場景一一展現(xiàn)出來,她忘我投入的表演讓現(xiàn)場八萬余名觀眾都深受感染。雖然伊芙琳聽不見現(xiàn)場所爆發(fā)出的歡呼與掌聲,但站在世界目光中心的她用身體聆聽每一個音符,向世界觀眾展示了奧林匹克平等、包容的人文主義精神和她的音樂夢想。這也是她在為自己的音樂人生的高潮樂章而演奏。
伊芙琳·格蘭妮博士是一名受人尊敬的打擊樂獨奏家,同時她也被授予英帝國爵士爵位(Dame of the British Empire)。她是二十世紀西方社會中首位專職的打擊樂獨奏家,曾獲得格萊美“最佳室內(nèi)樂演奏”獎、“十年最佳蘇格蘭女藝人”(Scotswoman of the Decade)獎和十五所英國大學榮譽博士頭銜等眾多殊榮。
伊芙琳·格蘭妮懂得許多種打擊樂器的演奏方法,大鼓、小鼓、木琴、風琴,各樣的樂器她都能夠進行表演。她的首次公開演出是在有九十五年歷史的英國皇家音樂廳舉行的,之后,她在好萊塢收獲過成功,在肯尼迪中心進行表演,同時在紐約和東京的演出都取得過非凡的成就。
還有兩次演出,讓格蘭妮與中國結(jié)緣。第一次是2009年9月5日,她在第二十一屆臺北夏季聽障奧林匹克運動會上的演出,這也是首次在亞洲舉行的夏季聽奧會,她出色的演出完美地詮釋了這次盛會的口號——“無聲的力量”。第二次是她在2011年4月22日參與的臺灣愛樂(NSO)“名家與探索系列”音樂會。當時,原定的薩德羅(Sadlo)因日本地震及核泄漏的影響,取消了他4月亞洲演出的計劃。格蘭妮臨時受邀,演奏了西貝柳斯、巴托克等人的作品。
正是這樣一位享譽世界的女鼓手,讓人難以相信她竟然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聽力,只憑對聲音的觸覺感受和想象,還有尚未失聰時的有限記憶來進行演奏和創(chuàng)作。這一切,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伊芙琳·格蘭妮出生在蘇格蘭東北部的一個農(nóng)場,她的母親演奏教堂鋼琴,她的父親會拉手風琴。伊芙琳從八歲時開始學習鋼琴,并漸漸地顯露出了她在這方面的天賦。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對音樂的熱情與日俱增,并將此作為自己一生的追求。然而,命運常常喜歡與人開玩笑。八歲的時候,她的聽力已經(jīng)開始下降。在學校時,她常常在跟他人對話溝通的時候顯得慢半拍。后來,醫(yī)生們診斷那是由于難以康復的神經(jīng)損傷造成的,而且斷定到十二歲時,她將徹底耳聾。這對小格蘭妮來說無疑是一個致命的打擊,從小學習鋼琴的她,在音樂方面已經(jīng)顯示出了極大的天分,卻被突然告知無法繼續(xù)學習熱愛的音樂,而且馬上就要被送到聾啞學校去上學了。就在這時,她的父親告訴她,一定去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論是否能聽見,不論任何原因。
于是,伊芙琳·格蘭妮沒有放棄音樂學習,她將注意力轉(zhuǎn)向打擊樂器,并通過自己的身體去感受聲音。這是一種普通人難以想象的“聆聽”方式,正像蝙蝠通過聽覺來“看”一樣,伊芙琳開始學會用別的感觀來成為她的“耳朵”,而這些對她來說是那樣的自然,好像天生如此一般。
一開始,她用手掌扶住墻壁,請音樂老師擊打出高低不同的音符,然后她用手來分辨振動的不同,體會不同音調(diào)的鼓聲給掌心帶來的不同振感。漸而,在這個過程中她獲得更為深刻的“聆聽”——用身體的“聆聽”。就是這樣,她“聽”到一個不尋常的世界。
通過這種方式,伊芙琳所認為的聲音本質(zhì)和我們普遍意義上的看法大相徑庭。她這樣描述自己對“聽”的理解:“聆聽是一種需要用全身心投入的感知。我的一生都與聲音息息相關,聲音賦予我存在的含義,它能夠讓我松弛下來,讓我感到自己是安全的;聲音是我生命時鐘的鐘擺,帶給我力量;聆聽對我而言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觸摸,當聲音向你靠近時,你幾乎可以迎身上前去感知它?!?/p>
之后,她堅持著自己年少時的夢想,決心成為一名真正的音樂家。為了實現(xiàn)這一理想,她向倫敦的皇家音樂學院提出了申請。因為以前從來沒有一個耳聾的學生提出過申請,所以一些老師反對錄取她。但是她的演奏征服了所有的老師,順利地入了學。幾年之后,她以優(yōu)異的成績從倫敦皇家音樂學院畢業(yè),并在畢業(yè)時榮獲了學院的最高榮譽獎。
在畢業(yè)后,她取得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成就。她致力于成為第一位專職的打擊樂獨奏家,當時還幾乎沒有專為打擊樂而譜寫的樂譜,所以她為打擊樂獨奏譜寫和改編了很多樂曲。她學會了用不同的方法“聆聽”其他人的演奏。她在每次演奏之前都會脫掉鞋子,這樣她就能通過身體和想像感覺到每個音符的振動。在學習新的音樂時,她用雙腿的膝蓋夾住音樂的錄音帶,感覺音樂的流動。她幾乎用她所有的感官來感受著整個聲音世界,正如她所說的那樣:“聲音對我來說是一種奇妙的振動?!?/p>
這個世界的聲音是生生不息的,只要我們留意聆聽,聲音就在我們身邊,時時刻刻,無所不在。在休息的時候,伊芙琳常常坐在紛繁喧鬧的紐約街頭,看著車輪和行人穿梭而過,感受著各種聲音充斥著整個空間。雖然她不能聽到,但卻能用身體感覺到,可以通過觀察來得到蘊含在其中的韻律。大地的振顫、萬物的運動、空氣的起伏、速度的沖擊,每一種聲音通過她的方式來到她的身上,都使她似乎可以真切地“聆聽”到她眼前的所有聲音。她在用心輕撫大自然的一草一木,聆聽它們的細細呢喃。
“聲音從沒有消失過,就像生命一般?!币淋搅者@樣描述道,“我試圖透過聲音的表面,向下尋找聲音的本源。就像我們在說話時,聲音是從嘴巴里出來的,但它是向下的,它來自于胸腔。通過耳朵只是聽到聲音的基本層面,通過身體我能夠‘聽到更多、更長的聲音。就好比當耳朵已經(jīng)聽不到鼓聲的時候,我還可以清晰地看到、感受到它的振動?!?/p>
伊芙琳對東方的禪學十分感興趣,她從中汲取了很多的靈感,這也讓她對聲音有了哲學上的思考?!凹澎o或許是人一生可以體會到的最強烈、最沉重的聲音。在聲音的對面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想,那絕對不是寂靜。也許聲音之外 無他物,如果有,大概是某種更為靜止、某種可以與你相攜而去的存在……在我想像中,那最接近于……死亡。”
這樣出色的音樂天賦使伊芙琳十分關心兒童音樂教育事業(yè),特別是經(jīng)常嘗試對失聰人群進行聲音訓練。她為想要了解音樂和樂器的孩子們寫了一本書,叫做《我的第一本樂器書》。她的自傳《美好的震動》(Good Vibrations)在英國成為了暢銷書。
無疑,伊芙琳·格蘭妮在藝術上已經(jīng)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她也會將這份事業(yè)繼續(xù)下去。她說:“實際上,藝術都來自敏感的觸覺,當然,我說的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觸覺。對于一個樂者、一個舞者、一個藝術家來說,一切表達都是某種意義上的觸摸和感知。譬如聆聽,它的含義和潛能是如此廣闊,我們需要所有的官能彼此協(xié)助以運營。失明、失聰并沒有那么可怕,你剩余的感官會補足你的缺憾,也正因此創(chuàng)造了一種唯有失去才可獲得的感知力。所以,即使我有一天突然不能再演奏打擊樂,我也不會停止去表達音樂。音樂對我而言就是生命,它不會因無法由某種方式傳達而就此消逝,就如同聆聽不會因為失去聽覺而停止。沒有任何人能把我體內(nèi)的音樂細胞拿走,即便上帝拿走我任何一種感覺器官,我也將永遠是一個樂者?!?/p>
今天的格蘭妮通過讀唇語可以與別人交流,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在演奏時也不需要戴助聽器。醫(yī)生的診斷并不意味著她的熱情和信心不會有結(jié)果,伊芙琳·格蘭妮就是在同命運不幸的對抗中,通過自身的刻苦奮斗而取得了今天的成就。她也給我們所有人做出了榜樣:如果你有展示你才華的夢想和熱情,那么,無論如何也不要丟掉你追逐夢想的熱情和權(quán)利,因為通過你的努力,往往會將你所承受的苦難和不幸轉(zhuǎn)化為別人所沒有的福祉。就跟著你的心,讓它帶你到你想要去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