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熙
我有幸曾跟隨俞振飛先生做“俞學”的記錄整理及史料研究、理論探索達十四年之久,曾經(jīng)盡心竭力積累了不少有價值的第一手資料,我應該、也有必要為“俞學建構”繼續(xù)作出自己應有的貢獻。
我回顧跟隨俞振飛先生的十四年,最主要的感受,就是他對民族傳統(tǒng)戲劇藝術的高度尊重,尊古而又不泥古的精神。根據(jù)現(xiàn)今的形勢,我們非常有必要重溫俞振飛先生和梅蘭芳先生的一個重要教導:就是1960年梅先生向年輕人提出的“要善于鑒別精粗美惡”。俞先生在談論藝術時,一直向我強調(diào)梅先生這個觀點。俞老曾經(jīng)給我寫過一首長歌,其中就有“說夢殷殷分雅俗,忘年絮絮析京昆”之句。識美惡、辨精粗,是俞先生和我談戲時最重要的話題,所以我特別在悼念俞大師逝世的挽聯(lián)中殷殷記下“析京昆、論雅俗、談笑忘年”的回憶。正如梅蘭芳先生在文章中指出的:“有時候演員的動機確實很好,想從生活中吸取材料。只由于不辨精、粗、美、惡,對于前人的創(chuàng)造沒有去很好地學習,或者學習了而不求甚解,視之無足輕重,因而對于生活中千千萬萬的現(xiàn)象,就不可能辨認出哪個好哪個壞,哪個能用在舞臺上,或不能用在舞臺上?!泵废壬謱懙溃骸耙粋€古老的劇種,能夠松柏長青,是因為它隨時進步。如果有突出的優(yōu)秀的創(chuàng)造而為這個古老劇種某一項格律所限制的時候,我的看法是有理由可以突破的。但是必須有能力辨別好壞,這樣的突破是不是有藝術價值?夠得上好不夠?值不值得突破?不必為突破而突破。沒有鑒別好壞的能力,眼界狹隘,就勢必亂來突破了?!泵废壬€說:“一般太好太壞固然一望而知,但‘生疏稀見的好和‘一時庸俗膚淺的效果錯綜夾雜的現(xiàn)象,更不大容易辨別?!庇嵴耧w先生認為,梅先生這篇文章應該列為每位年輕從藝者必讀的經(jīng)典課文,應該列入我們各類的戲曲教材之中。我作為他們的晚生后輩,特別覺得梅先生半個世紀之前的親切教導,在今天依然有極大的現(xiàn)實性。我感覺近年某些媒體的“戲曲點評”欄目充斥著不識精、粗、美、惡的怪論,很多有意指鹿為馬,把壞的硬說成好的,危害面之大、之寬,到了比比皆是的地步。如個別媒體不止一次地將唱念做舞都還不及格的演員說成超過裘盛戎、袁世海;又如不知出于無知還是故意,用各種淺薄的語言貶低、詆毀中國花臉第一代表人物——金少山大師。這只是亂象中突出的一端。若說近年來是亂象叢生也不為過,只要看看近年出現(xiàn)的《鄭和下西洋》、“紅牛牌”紅臉霸王的《霸王別姬》,就很能說明問題了。不管鈔票來源如何,但變來變?nèi)ヒ彩羌{稅人的血汗錢,用來打造“集中國文化界弊病之大成”的大制作……對此,就連~生中和的梅葆玖先生都義正辭嚴地正式發(fā)表文章,指出“這種利益驅(qū)使下的‘創(chuàng)新”完全違反了京劇本體的規(guī)律,不能稱為京劇?!度嗣袢請蟆?、《文匯報》和《中國京劇》也都發(fā)表文章希望文化主管部門對此加以干涉。我看這也是物極必反吧!
最近在上海發(fā)生的蔡正仁先生對史依弘、張軍版本昆劇《牡丹亭》提出有高度學術價值的批評意見,是多年來少有的正常文藝批評。這一現(xiàn)象引起各界高度關注,我認為是有非同一般意義的。蔡正仁先生的意見,承襲了俞振飛先生尊重、愛護傳統(tǒng)的寶貴精神,我要當面向他致以敬禮。他面對某幾位“專家”令人哭笑不得的責難,從容應對,那一身凜然正氣,不愧為昆劇領軍人物的表率!在這場不小的爭議中,官方和民間都有各自的舉措,現(xiàn)在為了保護正常文藝批評,官方還成立機構,設置文藝批評基金,我表示堅決擁護。
記得三十多年前,在記者詢問對當前形勢有何看法時,經(jīng)常妙語驚人的杜近芳老師說過這樣一句話:“要撥亂反正,不要正反亂撥。”我應邀到我的母校上海戲劇學院兼課和到各大學開辦講座時,經(jīng)常引用杜老師這句話。三十年來,不得不受“正反亂撥”影響的藝術家不在少數(shù),但也有像張學津先生那樣了不起的、堅持戲曲正確理念的藝術家巍然屹立。張學津先生始終遵循王少樓、馬連良兩位導師的原則精神,維護戲曲的高雅格調(diào),善于鑒別精粗美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