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二娘

她等他們點好餐，才緩步過去打招呼。妖精瞬間凌亂，不知所措。

1

兒子垂頭喪氣地回來了，手里還拎著那個袋子。老劉急切地問：“怎么回事？”

兒子一屁股坐沙發(fā)上，半天不出聲。老劉急得團團轉(zhuǎn)，李菁面無表情，手里擇著菜。

“她要離婚?！眱鹤诱f。

老劉跳起來：“她要離婚？她一農(nóng)村姑娘拽什么拽，我兒子留洋碩士，自己當老板，父母都是大企業(yè)高管，她提離婚？兒子我跟你說啊，別怕，女人如衣服，換了這件再挑件好的……”

兒子皺著眉：“別說了。吵死了?！?/p>

老劉看到那兜東西，問：“禮物也提回來了？”

“什么提回來，是她媽丟出來了?！?/p>

這也太傷自尊了。老劉想罵卻想不起詞，哆嗦著說：“太過分太過分，兒子，女人如衣服……

“咚”一聲，李菁把盆重重丟進水池，屋里頓時無聲。

老劉訕訕地蹩到廚房門口：“哎，你說怎么辦嘛?！?/p>

李菁冷冷地說：“我一件衣服知道個什么?！?/p>

2

李菁開著公司的商務車，親自去鄉(xiāng)下媳婦家探望。老劉坐副駕駛位，巴結(jié)地看著老婆。李菁說：“不管他們說什么，再難聽你都不許吭聲?！崩蟿⑦B忙點頭。李菁是他的主心骨，幾十年了，他早已學會先順從，再思考。

李菁原是西北一家大企業(yè)的老總，當年的風頭相當足。企業(yè)計劃上市前，她遭人暗算被請去“喝茶”，老劉嚇懵了，到處送禮托關(guān)系，忙活半個月卻沒幫上一點忙。李菁靠著平時辦事的嚴謹認真和遇事后的沉著冷靜自己走出來，吃了些苦頭卻也沒大礙。當然，前程是完了。老劉惴惴不安地接她回家，生怕被她責罵。李菁什么都沒說，她洗澡、染發(fā)、換衣服，把帶回的衣物用塑膠袋裝了一并丟出去。晚上老劉準備回自己房間睡覺——李菁當老總后他們就一直分房睡——卻被李菁拉住了，她溫柔地說：“來這屋睡吧?！碑斖?，他們破天荒還親熱了一回。

李菁告訴他，雖然他沒幫上忙，但她知道他心里急，惦記她，比那些表面對她好背地里卻害她的人強多了，“咱們也算患難夫妻了?！崩蟿⒃偕狄裁靼琢耍?jīng)此一劫，女人體會到人情冷暖，以前嫌棄他這個窩囊丈夫，現(xiàn)在看在他有良心的分上，死心塌地過日子了。

想起往事老劉不禁微笑：“誰也不是你對手，何況一農(nóng)村丫頭。作什么作呢，好好的日子不過，跟咱們叫板?！?/p>

李菁說：“那是你兒媳，又不是敵人。再說你也別小看了她，人家雖是農(nóng)村姑娘，卻是名牌大學畢業(yè)，你兒子呢，說好聽點是海歸，其實不就是咱們花錢給他混了個文憑。你看看這路這別墅，這還叫農(nóng)村？城郊的農(nóng)村富裕，姑娘也金貴著呢?！?/p>

想想兒媳的細皮嫩肉，老劉也承認李菁說得對，可還是恨恨不平：“再金貴也是農(nóng)村人?！?/p>

3

李菁和老劉帶來的禮物，親家母倒是收下了，可那張臉拉得比驢還長，話也打得人生疼：“這鄉(xiāng)下地方又臟又破，勞你們跑這么遠。我也是作孽，沒福養(yǎng)兒子，這丫頭說是嫁了人我有了半個兒子，可這結(jié)婚都兩年多了，從沒聽人家叫我一聲媽……”

李菁微笑著聽親家母指桑罵槐地發(fā)飆，偶爾還點頭應和：“唉，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哪像我們當初，我想聽他們叫一聲也難呢?！?/p>

“我女兒在大學里，省長市長的兒子排著隊追呢，怎么偏就看上個什么海歸。歸什么歸，屁事不懂。你看隔壁那樓，人家姑爺出錢給起的，命好啊……我可倒霉，養(yǎng)這種沒用的丫頭！”

老劉往上躥了幾躥都被李菁按住。她頻頻點頭：“小樓真不錯。我們公司的董事長，快六十歲離婚娶了他那小秘書，也給她娘家起了這么幢樓，比這還高?！?/p>

親家母的叫聲小了：“親家，不是我愛管兒女的事，我對女婿滿意不滿意那不打緊，關(guān)鍵是他們自己。既然他們感情破裂了，我也沒辦法。我倒是想勸她呢，可這女婿我也想不起什么優(yōu)點來說道?！?/p>

當著娘罵人家兒，這氣不大好忍，李菁卻仍然微笑著，說：“凡事有因才有果，感情好好的怎么能破裂呢?！?/p>

親家母聽出了弦外音，拍著巴掌說：“我家姑娘可是懂事的孩子，絕不會做那見不得人的事，這我敢打保票?！?/p>

李菁點頭：“那當然。那當然。”

告辭的時候，老劉想提讓媳婦回家的事，被李菁用眼神壓住了。

4

結(jié)婚時，李菁給兒子買了房，媳婦家給他們買了車。老劉說：“憑什么咱們買上百萬的房，他們買十幾萬的車？”李菁笑笑說咱們是男家啊，是咱娶媳婦，理當多出錢。老劉還拎不清，李菁就點醒他：“那房子放著是增值的，車開兩年就不值錢了。房子在兒子名下，車是他們夫妻倆用?！崩蟿⒉呕腥淮笪颉＠钶棘F(xiàn)在是一家大公司的財務總監(jiān)，都說江浙人精明，可媳婦的媽哪能精明過我家李總呢。

所以說，媳婦不回來就不回來，晾她幾天。

兒子卻還是整日愁眉苦臉。李菁說：“把公司賬目拿來，我看看你們的經(jīng)營狀況?！眱鹤幽\半天不動，李菁厲聲說：“快點！你一大男人，把公司做好，賺了錢，什么樣的姑娘沒有？別這么沒出息?！?/p>

兒子拖著鞋子過來，提溜著一臺手提電腦。李菁轉(zhuǎn)而哄他：“快來讓媽看看我兒賺了多少……哎喲，這個月收了一筆賬回來了，真能干?！?/p>

兒子悶聲說：“是蕊蕊去收的。”

李菁說：“她收的也是你能干。你是老板她是員工嘛?！?/p>

兒子欲言又止。李菁溫言勸說：“你放心，媳婦是你的媳婦，她跑不了?，F(xiàn)在剩女多如牛毛，她再漂亮也快三十了，離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你就不同了，三十多歲的海歸男還有個小公司，不要太吃香喔?！?/p>

“我不管，我就是要蕊蕊。”

真是一物降一物，李菁誰都不怵，對兒子卻沒轍。“我的冤家，媽不是說了嗎，你不信我？”李菁哄小孩一樣拍著兒子的臉：“好啦好啦。我保證不出這個禮拜，她就哭著回來求你?！?/p>

回到臥室，老劉責怪她：“都這么大了還哄騙他。你看蕊蕊媽那德性，不求幾次會讓她回來？”

李菁說：“睡覺吧?！?/p>

5

星期四晚上，李菁剛回家，手機就響了。她嗯嗯聽著，電話里分明是媳婦嬌滴滴的哭聲：“媽媽，對不起……”老劉傻在一旁，李菁推了他幾下才動彈，問：“怎么回事？”

李菁說，“走，咱們?nèi)鹤蛹??！?/p>

談話是三個人在臥室進行的，老劉被晾在客廳里干坐著。只聽見媳婦哭，兒子吵，李菁勸。后來三個人一同走出來，蕊蕊去洗臉，兒子去開車，李菁問老劉去那里吃，老劉愣了半天說“湘菜館”，李菁卻說，蕊蕊不吃辣，吃本地菜吧。

飯是在附近吃的杭幫菜，點的都是蕊蕊愛吃的，但兒媳并沒吃多少，兒子似也食欲不佳，李菁動了幾筷子，喝了一小碗湯。老劉心想事情不是解決了嗎，怎么還緩不過勁啊。

那晚幾乎全是李菁在說話，話題很廣泛。老劉不明白事情逆轉(zhuǎn)的原委，所以也不懂李菁講的那些話有什么寓意。媳婦從未這么巴結(jié)過婆婆，那天晚上卻每句話都點頭，還主動給公婆夾菜。

老劉釋然了，他很男人地大聲叫服務員再來一瓶啤酒，說：“男人嘛，喝一點抽一點很正常，蕊蕊你不能太限制他。你看我，一輩子就好喝一口，你媽她從來都不限制，她只說讓我喝好的，別喝壞了身體?！比锶锕郧傻卣f：“爸爸，像媽這樣的老婆是沒得比，我得向她學習?！崩蟿⒙犞苡茫呗暣笮?。

6

告別兒子媳婦，老兩口駕車回去，李菁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沉。老劉開始還趁著酒勁嚷嚷，后來發(fā)現(xiàn)不對勁，問了幾聲李菁都沒答理他，他的興奮勁也沒了。

這小妖精到底是怎么被降服的？老劉百思不解。李菁淡淡說：“不是我要降她，是她自己有短，我碰巧發(fā)現(xiàn)了而已?！?/p>

老劉還追問，李菁不耐煩道：“她每周去杭州，你曉得她住哪了？這種小妖精，如果不被人抓了把柄，能那么乖？”

老劉大驚：“啊，她出軌了？那還留著干嗎！”李菁橫他一眼：“你兒子又是什么好東西？我告訴你，那個老護士早晚得毀了他。自己屁股上有屎還去要求別人？現(xiàn)在的人，有點出格事只要悔過就得了，你還真想他們離啊?！崩蟿⒊聊?。兒子這毛病真是說不出口，就算是愛同性也比他體面些，這小子凈跟些能做他媽的人搞曖昧，不是家里勸著對方逼著，這婚都結(jié)不成。

兒媳對他不滿也有她的道理啊?？墒?，這樣的事能改嗎？

“以后生個孩子，小兩口就收心了?！崩钶家矅@氣。

7

好日子過了九個月，兒子又一次愁眉苦臉地回來了。說：“爸媽，我離了。你們都別勸我，要不我去死?！?/p>

李菁說，離就離吧。兒子說你得給我點錢，把事了了。

老劉奇怪說：“你又不犯罪不嫖娼，離婚么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什么啊還得用錢？”李菁頓時臉色就變了：“兒子，你是不是給她加名了？”

兒子點點頭。老劉糊涂著說：“加什么名？”

李菁有點崩潰：“那公司呢，有損失沒？”

他們這會才聞出兒子身上的酒氣。他哇一下哭了，說：“我加了她的股份，百分之五十。她說你也就一個小公司，我不多要，一百萬把股份讓出來；房子就沒那么好辦了，現(xiàn)在漲了一倍，一半怎么也得一百五十萬。”

李菁臉色鐵青，沒站穩(wěn)差點跌倒。她強自鎮(zhèn)定，說：“她是怎么做到的？我不是交代過你嗎？”

兒子漲紅了臉，說是我情愿的。以后我賺錢還你們。老劉過來要打，兒子用頭撞父親，吼叫：“打吧！你有種打死我！有什么意思啊，你捉她的奸，她捉我的奸，鬧開了大家沒法活！”

李菁說：“小子我只問你，你明知道沒意思，還把爸媽的血汗錢拱手送人，你是跟我們有仇，還是被虐狂?。縿e告訴我是因為你愛她！”

兒子說，“媽！如果你想讓我活著就啥也別問，否則你后——果——自——負?！?/p>

8

李菁對家里的冤家一點辦法也沒有，可她對冤家的冤家有辦法。

果然，當她在甜蜜湖度假村喝到第二杯紅酒的時候，那妖精和一個男人出現(xiàn)了。她等他們點好餐，才緩步過去打招呼。妖精瞬間凌亂，不知所措：“姆媽……阿姨，你怎么在這兒，我和同事來見客戶，這位是……”畢竟道行不高，她掩飾不了自己的慌亂。

“蕊蕊，我只要你告訴我，你是怎樣做到的。你知道我的個性，最好適可而止?！?/p>

蕊蕊沒法鎮(zhèn)定下來，這老娘們太厲害了，在她面前一句多余的都不用說，似乎自己的內(nèi)衣內(nèi)褲她都能看穿，她有些發(fā)抖。

“你冷嗎？我?guī)湍阋獋€披肩？”李菁笑瞇瞇地說。

既然被逼到墻角，蕊蕊索性破釜沉舟：“你兒子他有暗疾。結(jié)婚兩年多，我和他的夫妻之實最多不過七八次。如果你明白這種男人的自尊心有多么強，自卑感又有多么強，你就知道對他來說，這點錢不算什么?！?/p>

李菁強迫自己冷靜：“你以為我會信你？我毫不懷疑我兒子是個健康強壯的男人。而且，就算他真的有問題，那也是你這個老婆當?shù)貌槐M職?！?/p>

“阿姨，現(xiàn)在的人可不像你們年輕時那么無知，我見過正常的男人，不止一個。你兒子他是怎樣的，他為什么喜歡找老女人，你不懂，但我懂。告訴你吧，在信息時代你的經(jīng)驗比不上我的知識，我學過心理學，懂點性知識，并且，婚姻法也懂一點。你想捉我的奸來控制我？真是打錯了算盤。如果不是你逼，我和他離了也就算了，你非逼我再跟他睡半年，那他情愿送我房產(chǎn)股份我也沒辦法?！?/p>

李菁已無法保持微笑，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左邊的手臂和下肢都動不了了。

蕊蕊站起身，叫了男友要走，臨走還調(diào)皮地對服務生指了指李菁：“那邊的大姐幫我們付賬。謝謝啊?！?/p>

李菁慢慢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