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傳統(tǒng)的美學根源于人格美的美學,而這種人格美則發(fā)軔于漢末清議和人物品鑒的魏晉玄學。因此,筆者試圖以魏晉時期的一個獨具個性魅力的文人團體“竹林七賢”的思想領袖嵇康為例,從“越名教而任自然”以及“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兩方面來闡釋其所追求的人格美的境界。
關鍵詞:嵇康;人格美;自然;自由
說到人格和人格美,這類概念最初出現(xiàn)于西方?!叭烁瘛痹醋杂诶∥膒ersona(面具)一詞?,F(xiàn)代西方語言中的“人格”(一般寫作personality)本指在古希臘戲劇中體現(xiàn)人物身份特征的臉譜。然而,在中國傳統(tǒng)思想中并無“人格”和“人格美”這樣的概念?!叭烁瘛边@一概念在中國,通常是以品格、風格、格調之“格”分別來表示;而人格美則指人物品藻之美,正如宗白華先生曾說:“中國美學是出于人物品藻之美學。美的概念、范疇、形容詞,發(fā)源于人格美的評賞?!颖鹊掠谟?,中國人對人格美的愛賞淵源極早?!奔慈烁衩朗侨说牡赖氯烁竦耐晟坪腿伺c天地宇宙同一的最高人格境界。這里“人格”問題雖與其在西方傳統(tǒng)文化中的一樣,都是一個關于人的本質的問題,但它又與其相去甚遠,因為它是和美緊密相連的,亦不可分割的。李澤厚、劉紀綱也曾指出,“中國古代美學歷來是從人的本質出發(fā)去認識美的本質的?!比酥挥芯邆淞霜毺?、充實的人格精神才是美的,而美的本質也就是人所追求的崇高的人格境界。
在魏晉時期,文人最為引人注目的表現(xiàn)可謂名士派的形成。他們以放誕任達的舉止言行,自覺地向傳統(tǒng)禮教開始了全面的反叛,尤其是“竹林七賢”以倒行逆施、飲酒放誕著稱于世。而其中最具個性的一朵奇葩——嵇康,更是在與黑暗政治的對抗中,在放誕無禮的言行中體現(xiàn)自我。
嵇康生活于政治混亂、社會動蕩的魏晉時期,正是這種混亂和動蕩,使個人“異化”,丑與美、真摯與虛偽、黑暗與光明尖銳的對立。也正是這種對立,讓一代士人在反抗丑惡、墮落、異化的同時,重建人格理想、追求精神的超越。所以嵇康渴求實現(xiàn)人的內外、名教與自然和諧統(tǒng)一,并最終達到與天地萬物同一的人格美境界。
一、追求自然——“越名教而任自然”
嵇康是魏晉時期一位十分重要的具有玄學人格美的典范,他以一種“任自然”的姿態(tài)與世俗及黑暗現(xiàn)實抗爭。在他的身上幾乎集中了名士所需的所有要素,人們對他的評價極高。
(一)形貌順自然在《世說新語·容止》第五則云:“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者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蛟疲骸C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薄坝衅娌牛h邁不群。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恬靜寡欲,含垢匿瑕,寬簡有大量。學不師受,博覽無不該通,長好《老》《莊》?!边@里表達了一種“天然去雕飾”的自然審美觀。再看劉注引《康別傳》:“康長七尺八寸,偉容色,土木形骸,不加飾厲,而龍章鳳姿, 天質自然。正爾在群形之中, 便自知非常之器?!边@里“土木形骸,不加飾厲”和“龍章鳳姿,天質自然”,凸顯的也是一種不加修飾、順其自然的自然美。嵇康容貌秀偉,學識廣博,精辯論,善琴酒,可謂一代風流名士,但這并非他為后世敬仰的主要原因,真正為人稱道的是他高潔的品行、凜然的氣節(jié)和不屈的精神。
(二)精神尚自然嵇康生逢魏末,他羞于與當時名教之中以名教道德為外衣的庸俗勢利之輩為伍,在《與山巨源絕交書》中坦言自己“每非湯武而薄周孔,在人間不止,此事會顯,世教所不容?!奔热幻桃呀?jīng)被玷污,他只好縱情琴酒,寄心于自然玄理,追慕安期、彭祖。他提出在《釋私論》中“越名教而任自然”,這里他雖主張“越名任心”,回歸自然。然而他追慕道家并非出于本心,實際是其政治抱負無法實現(xiàn)后的精神寄托,可謂無奈之舉。嵇康并沒像絕大多數(shù)士人那樣保身懷方,而是堅定執(zhí)著的維護著士人的氣節(jié)。
總之,嵇康真的做到了知行合一,思想上這樣主張,實踐上也這樣貫徹,而且在儒家標舉的“群己”關系之中,他更加看重“己”———追求自我的實現(xiàn)和精神的張揚。這樣形貌順自然與精神尚自然,一外一內,表里互濟,共同營造了嵇康的人格基座。
二、追求自由——“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嵇康像莊子一樣追求美,追求精神自由。在復歸原始無望的情況下,對個體生命價值的體認最終落實到精神的自由與逍遙上,即追求“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一)隱逸中追求自由
隱逸之風是中國人精神史和心靈史最值得關注的現(xiàn)象,士人們“避世避地避色避言”的目的,除了親近自然,安放自我,同時也是為了追求自由。所以,以“不事王侯, 高尚其事”、“天子不得臣, 諸侯不得友”相標榜的隱逸之風,其實也是有志之士捍衛(wèi)個體尊嚴和獨立的一種姿態(tài)。
嵇康無疑是魏晉隱逸之風的重要代表,《世說新語·棲逸》門寫的關于嵇康的兩條故事頗具象征意義。一寫“嵇康游于汲郡山中,遇道士孫登,遂與之游??蹬R去,登曰:‘君才則高矣,保身之道不足”。二寫“山公將去選曹,欲舉嵇康;康與書告絕”。這足以說明,魏晉易代之際,追求自由的隱居已經(jīng)隨著權力斗爭的加劇而成了一種“奢侈”,所謂“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就變成了“邦有道尚可隱,邦無道必須仕”。嵇康堅持不與司馬氏政權合作,貫徹隱居之志,最后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二)藝術中追求自由
魏晉雖是亂世,政治斗爭激烈,但思想和學術卻相對寬松,所以這一時期,各種藝術樣式都達到了空前的繁榮。漢代以前,很少有人是因為藝術上的成就而名垂青史,而在魏晉,因為藝術而為后人敬仰膜拜的人層出不窮,史書的記載中,文體日益豐富,甚至書法的體式也被記錄在案,這在前代是不可想象的。嵇康除了是思想家,文學家,還是第一流的音樂家,他還善彈古琴,寫過音樂論文《聲無哀樂論》。除此之外,嵇康還是杰出的書法家和畫家, 他的草書被譽為草書妙品, 唐代張彥遠《書法會要》評嵇康為草書第二,而王羲之則屈居第八。嵇康的繪畫造詣也很高,作品在唐代還有流傳。可見,藝術成了他自由揮灑和詩意棲居的精神后花園。正如法國作家羅曼·羅蘭說:“藝術是發(fā)揚生命的,死神所在的地方就沒有藝術?!睋Q句話說,藝術作為人類放飛自由的最佳方式,沒有藝術的地方便無從感知自由。像嵇康這樣醉心藝術的人,常常內心的自由需求是極其強烈。因為不管是哪一種藝術,都是人在自由地驅使“物”,而不是被“物”所驅使,只有在藝術的創(chuàng)造中,才能真正抵達莊子所說的“物物而不物于物”(《莊子·山木》)的自由境界。
(三)死亡中追求自由
在“竹林七賢”中,只有嵇康踐履了死亡這樣一種極端的追求自由的方式。由于出身背景、婚宦關系和個人氣節(jié)等諸多原因的共同作用,仕和隱的選擇問題,在“龍性難馴” 的嵇康身上尤為尖銳地表現(xiàn)為生與死的選擇和對抗。
嵇康一生熱愛自然,追求自我,崇尚自由。作為“竹林七賢”的靈魂人物,他最能體現(xiàn)魏晉士人應該具備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其立身處世,為人為文,光明磊落,彪炳千古。他的《山巨源絕交書》其實就是一篇“自由頌”,那“七不堪、二不可”的宣言,讀之尤其令人神往。
嵇康的偉大人格完型于他的“廣陵絕唱”。《世說·雅量》二載:“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于今絕矣! ”“太學生三千人上書,請以為師,不許。文王亦尋悔焉?!边@是《世說新語》全書最有力量的段落,堪稱“驚天地,泣鬼神”?!稌x書》也有記載他臨刑前后的情景:“康刑于東市,太學生三千人,請以為師,弗許。……海內之士,莫不痛之?!憋抵揽胺Q最哀婉、最壯麗之死,是中國士人精神史和心靈史上最重要的華彩樂段,他的死不僅豐富了死亡的價值,更彰顯了生命的尊嚴和自由的高貴。
結語
對于魏晉人格美的研究近來層出不暇,高平華教授曾在《魏晉玄學人格美研究》一書中說:“竹林七賢人格和人格美思想的最大特點,是追求通過藝術化、審美化的人生實踐方式,實現(xiàn)個體人格生命上貫作為宇宙本根的形上本體,并自覺的以自己的真性情、真生命去達到與那個至大至善至樂的形上本體和諧統(tǒng)一?!蔽簳x玄學時期,“越名教而任自然”曾是以嵇康為代表的“竹林七賢”名士群反抗現(xiàn)實的虛偽名教、追求精神的自由、解放與和諧的重要哲學命題,它的核心是要解決現(xiàn)實社會人的道德與自由的矛盾問題。如果我們把嵇康的人格美思想放到整個“竹林七賢”人格美思想加以比較研究,這一特點就會尤顯突出,作為竹林七賢思想領袖的嵇康,其人格美迥異于其他成員,其最為突出的特點是對名教與自然的體認上,他一方面對虛偽的、異化的名教,比任何人都更痛恨、更厭惡,在理論上首先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另一方面他雖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但并非為了標新立異,即不是一般地無條件的講廢名教而任誕,而是針對“勸百姓之尊己,割天下以自私,以富貴為崇高,心欲之而不已”的異化的名教對人之真性情的扭曲,并導致個體內在人格生命的分裂而言的。其結果雖表面亦是“任自然”,但實則是追求超越于普通所謂名教、自然之上的更高的目標,即基于大公無私基礎上的人的內在人格生命的性意自足。應該說,嵇康所追求的思想境界既達到了個體人格生命的內在和諧,也就實現(xiàn)了道德的自由和認識的自由的和諧,和諧即自由,自由即人格美的最高理想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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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柳文靜(1987-),女,漢族,甘肅莊浪人,西南大學美術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藝術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