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平
小說是心思重的人干的活。
人活著,多半會心生問題,別人煩自己,自己也煩自己,最后積在心里,成為障礙。有障礙對寫小說來說不是壞事,因為這些障礙多半聚集著能量,情緒的、情感的、思想的能量。障礙積壓于心,糾結纏繞,虛無縹緲,令人苦而不知所措。很少有人能簡明地、空對空地硬生生便將這些煩惱收拾清楚、廓然無礙。
張力因此而來,因為人要集合種種能力對付這種障礙,直面它們,剖析它,或刀砍斧劈,或涂脂抹粉,或讓它們變成可以棄擲的垃圾、從此了無掛礙,或讓它們成為內涵更為豐厚難解的精神現實,供他人消耗情感和智力,獲得心心相印。
綜合而言,小說比其他所有的藝術更貼合人、貼合社會人生,因為其高度的生活化,寫在紙上的內容在對象化方面就更豐富和細致?!疤摗钡恼系K通過“實”來傳達,問題通過形象、過程來表現。一邊寫實,一邊安排精神的分寸,既不能直抒胸臆、將小說變成理論或簡單抒情,又要在字里行間透露出態(tài)度。其間,作者內心的障礙或問題始終會成為一個不斷斟酌思量的事情。可以說,這是小說的動力所在。作者不僅要在完成小說時將障礙以形象的方式寫透,又自然會在過程中不斷追加體驗和思考,希望得到解決。同樣的一個過程、內涵,最終如何解決,將最終決定小說的境界。甚至可以說,不同的解決方式將會區(qū)分出真誠與虛偽、小聰明與大智慧。通常,太過聰明、習慣于指點江山、將自己置于生活之上的“智者”在這一點上會不合格。
如此說來,是否意味著,寫小說就該一個向度地將障礙寫厚重、將問題寫高深,或者,將作者自己寫毀滅了就是好的策略呢?我看也不是。事實上,許多出名的小說都在這一問題上表現出可疑的面目,尤其是現代時髦的一些作品,理性發(fā)達,聰明絕頂,一針就能捅開比死亡更黑暗的內心,而他們自己其實活得好好的。反之,如果他們真心誠意地把自己寫絕望了實現小說的“深度”,別人也該跟著跳進深淵嗎?
至少,我在課堂上跟學生們講小說寫作時,不希望他們往刻薄的路子上走。
真誠地維護住障礙,不輕易地在紙上解決,小說會因真摯而動人。但是,寫作的過程同時謀求解脫,難道不可以嗎?由深情和愿望,由沉思和追索發(fā)出光來,暖和一下自己的黯淡心懷,難道不可以嗎?
這是兩個不同的向度,能不能完滿地完全,如何找到平衡點,是度的問題,是創(chuàng)造力的問題,更是人的心胸的問題。
小說之美,常在創(chuàng)造性思維的“出軌”,在對于常規(guī)的突破。而這一點的基礎,是作者能否在深于情的同時,將精神步履“出軌”到更廣大的境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