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叢

答問錄

我不是酒色中的那人

我是在夢里借酒消愁

我不是被馴服的門徒

我從日常里認(rèn)識生活

我的耳中有音樂天使

我有沉默寡言的一生

論求人

小小的貪心，不是罪

春的便宜，立秋的牢籠

送上門的賄賂

節(jié)日問候，哪門子的禮

有求之人，堆著笑臉

可憐樣，才會來事

鐵交情，薄面子

求人的，比被求的牛

不滿足的是這酒肉

人民幣，尋租的烏紗帽

軟手把里有靠山

大原則，終究輸小聰明

可是，這世上誰清風(fēng)

誰沒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投桃報李，只是為了求

一簽一卦，皆勢利

小人常常得志

烏煙的就一定瘴氣

阿彌陀佛

這個春天，不見春色

這個夏天，又悶又熱

這個秋天，阿彌陀佛

遲遲等不到凋謝

我很煩躁，阿彌陀佛

我很煩躁，阿彌陀佛

這是季節(jié)出了問題

還是我真的久病不愈

這個冬天，棺材漲價

躺著的人，出來透氣

這個冬天，雪上加霜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傷腦筋

我的內(nèi)心渴望的蛻變

是什么令它拘謹(jǐn)、隱忍

是什么令它奔跑

卻在狹窄的跑馬場

呵，寸土寸生的額頭

思維洼地上的荒蕪

焦灼的馬熱愛的草料

我只能把恐懼喂養(yǎng)

論婚姻

這些年，拉拉扯扯

如一根扯不斷的皮筋

該縮短的時候拉長

該繃緊的時候又松弛

這些年，拉拉扯扯

你在那頭，我在這頭

直到?jīng)]了拉扯的力

才掌握了松緊的尺度

境遇

不再與句子糾纏

而是與鋸子，電鋸之鋸

不再為壓韻勞神

而是為押運

這個勞累的體力活

不再是詩的

而是濕的，濕的……

不要

不要在現(xiàn)實里矯情

不要訴苦，埋怨生活

不要把自己的不幸放大

不要夸張喜悅

不要被虛名所累

不要在錢財上耗費精力

不要寫空心的詩

不要搖擺不定的句子

不要計較得失

悲從何來

有許多規(guī)矩

不逾，也不能不逾

方圓之間

修一顆俗世的心

守身的不在

如玉的反而是瓦片

蠅頭小利

都可以拿來尋租

位卑者權(quán)重

練習(xí)的是彎腰術(shù)

恥于責(zé)任

羞于低三下四

清高堪比絕境

何來的失節(jié)

諸多人情

難道變通著就順了

社會山

在人群中消耗得太久

那些廉價的笑

那些虛偽都堆到了桌面上

你也有自己的燈紅酒綠

為生活掙扎的人

碰不見一塊干凈的去處

但總得要活著

總得要有一份謀生的職業(yè)

不，是彎腰的職業(yè)

他們在彎腰中練習(xí)忍耐術(shù)

而羞辱更像社會的甜品

這座山，我上不去

也下不來，惟有另僻蹊徑

酒鬼

我喝我的血，我的尿，我的眼淚

我喝我的液體，我的肝臟

我的胃，我的腎，我的大腦

我喝壞器官，我嘔吐，我失憶

我放浪形骸，我醉生夢死

我的胡言亂語，我喝我的病

喝我的懶惰，喝我的無聊，我的憤怒

我喝我的情緒，我哭，我喝

我蹦蹦跳跳，我喝我的神經(jīng)質(zhì)

在夜市，在酒館，在官宴，在喪席

在你祖國的黃天厚土

我有我的花天酒地

中年的愛

邂逅是無力的，如同這偶遇

我不敢相信一見鐘情

一見鐘情是無力的，要借著酒意

我即使想有一次輕佻的妄動

也不敢表白“愛”，愛是無力的

在中年它只是一條險途

我優(yōu)柔寡斷，勇氣是無力的

我忐忑不安，沖動是無力的

只有那幸福中的一吻

吻是無力的，輕輕地掠過你的嘴唇

卻是我無盡綿長的憂傷

A角

傲慢，狂妄

把仇敵不放在心上

自負(fù)，果敢

看輕全天下的對手

——這是從前的你

而今，你阿諛奉承

向有求之人討好

你夾緊尾巴

向得勢的人獻(xiàn)媚

瞧瞧，你的嘴臉

變得多快，又很甜

卻是小丑的化身

體制學(xué)

我有一顆野獸的心

你卻用籠子

囚禁我的身體

我有不可褻瀆的夢

你卻用污濁的水

給我洗腦

我有一張咬人的嘴

你卻逼迫我

親吻你的謊言

彎腰

站得太直了

需要彎腰

哪怕借西風(fēng)的力

哪怕是低頭

把屁股撅上天

哪怕是駝背

一輩子卑躬屈膝

彎一下腰

哪怕佝僂著身體

向大地鞠躬

愛的花架子

好色的愛上風(fēng)景畫

多情的成為風(fēng)景中的風(fēng)景

沒有敢愛敢恨的晚年

肉體上殘留躲躲閃閃的性

青春成了尾巴上的飾品

衰老經(jīng)勸告他什么是未來

無力的情欲考驗著沖動

磨蹭終究擦出取暖的火花

哦，一切都是遲暮的過錯

舉輕若重的一夜情

親吻帶來的寧靜之美

他們的愛也不過是花架子

如方山之夜

我去看黑夜看黑暗中的山水

不需要聽就能看見的寂靜

因為星光的暗淡和燈火稀薄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丈量：

這黑暗的長度和寬度

大于光明的部分是蒼茫山水

這黑夜的深度和廣度

小于白晝的部分是歸隱之心

而我也將是這黑暗的一部分

也將是這山水里的悸動

一切都不需要點亮

此時此地的光就是暗黑的夜

無能的力量

你們說去航海

卻沒有帶上舵手

你們說去燎原

卻沒有背上火種

你們說去打獵

卻沒有帶上獵槍

你們說去砍柴

卻沒有背上斧頭

你們說去革命呀

卻在游行的途中去了茶館

去了妓院，去了教堂

去了統(tǒng)治者的家

這個夢

這個夢，不是春夢

這個夢有點惡作劇的感覺

紅鼻子小丑和狼外婆

這個夢是烏有的

這個夢是假設(shè)的，比喻的夢

這個夢，發(fā)生在夜里

這個夢是睡眠里的奸細(xì)

這個夢有點超現(xiàn)實

這個荒誕的夢，離奇的夢

拖著童年的尾巴

這個夢是虛妄的餡餅

神秘之物，想當(dāng)然的愿景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這個夢通向另外一個夢

這個夢，是夢中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