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方舟11歲寫成長篇小說《正在發(fā)育》,12 歲寫成長篇小說《青春前期》《都往我這兒看》。從12歲開始蔣方舟就成為多家報刊的專欄作家,現(xiàn)在她就讀于清華大學,并任《新周刊》雜志主筆。
自行車在許多時候被當成詩情的載體,比如電影《山楂樹之戀》中的那輛浪漫自行車。而蔣方舟的這篇《騎車記》讀來同樣讓人感到陽光、青春和美好,就像一泓完全沒有雜質(zhì)、一派純凈的湖水。也許每個人都想記錄下自己的學生生涯,可每個人又都是獨一無二的,想想自己種種無法忘懷的美好往事,同學們是不是也有想動筆的沖動?
上大學之前,我從來沒有騎過自行車。
我從小生活在一個小城市的鐵路系統(tǒng)中,家屬院離子弟學校不過步行五分鐘的距離,完全不用動用任何交通工具。而且我是平衡能力和學習恒心都非常差的人,僅游泳一項就學了近十年,每年暑假我都以學會游泳為假期終極目標,可總是差一點點,就放棄不學。我最后已長到非常大的一坨,還非常丟臉地出現(xiàn)在兒童專用的淺水區(qū),常常被我爸一腳踹下泳池,慘如刑事案件的現(xiàn)場。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是在水里能勇敢地抓著泳圈不放的水平。
任何和我生死無關(guān)的運動,我都認為是可有可無、不用學習的??沈T自行車確實不得不學了,因為清華奇大無比,每個校門之間的距離,都像是穿越了半個我所居住的小城市,步行會令人崩潰。所以,上大學之前的暑假,我開始學自行車。
學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丟人。我原先在廣場上學習,周圍全是已經(jīng)開始學習競技、倒行、獨輪等等自行車雜技性質(zhì)的小朋友,看到我歪歪扭扭大呼小叫地騎車,都特地停下來笑話。后來我在學校的操場跑道上學習,練習時間只有學生下課之前的短暫幾十分鐘,等一有人出現(xiàn),就倉皇地逃跑。
一個暑假之后,我勉強算學會騎自行車,尤其擅長下車,隨時準備棄車而逃。
上大學之后,自行車成為我主要的交通工具。我的第一輛自行車破破爛爛,因為知道很快就會被偷,所以四處尋摸舊車,越破越丑,越讓小偷望之生厭越好,這樣即使被偷了,也不可惜。然而學校附近的二手車市場早就被肅清,所有店主都推薦給我簇新昂貴的新車,說買了新車再毀容做舊效果一樣。雞賊(北京話,指小氣、吝嗇——編者注)如我,怎么會同意這種自作孽的方式?而我看多了黑暗的社會新聞,心想自行車市場不會如此簡單干凈,一定還有什么暗中交易的銷贓市場,就像是賣盜版光盤的,一定有什么“芝麻開門”之類的地下黨接頭口號,答對了,就會被領進一個全是破車的人間天堂。
我在車攤磨蹭鬼祟,想要買二手車,賣車的人都非常不耐煩,想趕緊趕我走。一個來車攤修摩托車的清華老教師看我焦慮無奈,就說他家有個二手自行車,送我算了。人是真好,車是真破,我還是堅持象征性地給了老師100塊錢,于是我便得到了自己人生中夢寐以求的破車。
我的破車陪著我度過了開學最窘迫潦倒的時光。如今上大學三年,車齡也三年了,無論對生活還是自行車本身,我都沒有那么局促了。
如今我騎的是三年來第四輛自行車,前三輛壽終正寢的方式分別是:沒有鎖牢被偷;鎖在欄桿上被卸得只剩下一個輪子;騎著騎著開始自己散架——我開始以為它要變身,后來發(fā)現(xiàn)只是在解體。
我現(xiàn)在騎的,是我歷代自行車里最貴最威風的、斥300巨資的、有“小捷安特”之稱的璦鼠牌自行車,端的是高大威猛,锃锃精光,風馳電掣到屢屢迎風淚流。
而我騎車的模樣雖然比正常人還是扭曲笨拙些,可對我自己來說已經(jīng)進步很多,能騎著車上大馬路了,而且從來沒有被撞死過。
騎自行車三年,我留下了一身本領一身疤。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初級水準的修車師傅,在沒有工具的情況下已經(jīng)能隨時挽起袖子,維修掉鏈子、松閘等基本問題,進行扭車把、踹鋼圈等難度動作。
一身疤是因為我車德比車技更不好。學校,是少有的汽車讓著自行車的地方,所有的汽車都非常小心謹慎地慢行。而在馬路上,則是赤裸裸的社會寫照:汽車都非常無理蠻橫,氣勢洶洶惡形惡狀地呼嘯而來,讓人誤以為“不以撞死人為目的的司機不是好司機”,狹路相逢富者勝,我常跳車崴傷摔傷。
對我來說,騎車并不算一種我標榜的生活方式,因為它并沒有環(huán)保減排之類大的初衷,在塵土飛揚的北京馬路上迎風騎車,一嘴黃沙一簇皺眉,說實話也沒有電影里渲染的瀟灑美貌。從學校騎到地鐵站的路是我最熟悉的,平均耗時35分鐘,ipod七八首歌的時間。在這短暫的時間里,我大腦空白,內(nèi)心平靜——甚至可以稱得上愉悅。若說騎車能有什么生活方式的象征意義,大概就是這種學生氣的心安理得的清貧,以及求之不得的與世無爭。
(選自作者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