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妙錄
我戒——
我真的戒——
我不喝——
伴著一連串聲嘶力竭的叫喊,一位老人被護工拽著手腳抬進住院部。
這樣的事在這里早已司空見慣。這里借住著一群離上帝近在咫尺的人,他們的思想飄忽、游弋在虛空界。
新來的病人有點怪,一直嚷嚷不停,每一句話里都帶個酒字,不是說戒就是說不喝,隨來的家人沒一個相信,人人臉上帶幾分厭惡。
老人約摸六十多歲,瘦骨嶙峋。醫(yī)生給他打了鎮(zhèn)靜針后,喊聲平歇下來,終于跟四周的呆滯氣氛匹配起來。家人松了口氣,看著老人氣息均勻地睡下,急匆匆走了。
病人醒來已是次日,他有點頹廢、有點綿軟地朝醫(yī)生喊:我沒病——我要出院……醫(yī)生漠然,他們見多識廣。來這里的病人很多嚷嚷自己沒病要回家,有的甚至揮舞著拳頭要朝醫(yī)生開炮。醫(yī)生們誰怕過?不然,就不是S城第一精神康復(fù)中心了。
次日,老人比初到時乖巧許多。早晨一醒來就坐在床上等待醫(yī)生來查房送藥,醫(yī)生叫他張開嘴巴,他就張開,醫(yī)生叫他喝一口開水他就喝一口,等醫(yī)生走開,他立即朝床底下的痰盂狂吐起來。
醫(yī)生!醫(yī)生!幾句異口同聲的呼喊,剛出病房的醫(yī)生又退了回來。病房里好幾根手指頭同時戳向新來的病人:他吐!他吐!
聽完幾聲參差不齊的報告后,醫(yī)生拿來了針,再給老人一支鎮(zhèn)靜劑,同時獎賞那些“手指們”每人一塊糖果。
老人又睡了一整天。
再次醒來后,老人再不嚷嚷,看樣子,他是徹底乖巧了。醫(yī)生讓他吃藥他就吃,醫(yī)生叫喝水他就喝。幾天過后,是到樓頂鍛煉的時間,病友們打乒乓球的打乒乓球,玩籃球的玩籃球,跳繩的跳繩……熱愛運動的老人早已沒了往日的精神頭,蔫耷耷地靠在一旁的椅子上。他再也不對病友們述說自己沒病,也不再對任何人說自己因為太愛喝酒被送進來,因為沒人相信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還會“被迫中斷熱戀”而苦惱到借酒澆愁。
轉(zhuǎn)眼一個月過去了,老人的家人來接他。老人高高興興地走出房間,乖乖巧巧地跟隨在家人背后,亦步亦趨,像大街上怕走丟的孩子。
在走向醫(yī)院大門的過道上,家人問:還成天喝酒耍酒瘋嗎?老人答得小心翼翼:不喝。又問:還想著隔壁張姨嗎?老人垂頭喪氣地答:不想。再問:如果還是老往她家鉆,我們會再送你進來。老人萬分驚恐,連聲答:曉得曉得,不去不去……
出院不到一周,老人被送了回來。與上回不同的是,老人不再哭鬧叫囂,一副溫順的樣子,滿臉的樂意。一進到原先住過的房間,老人急忙撲向他的床位,一把抱住被褥,柔柔地說:寶貝我永遠陪你,不離開不離開不離開……
醫(yī)生問老人家屬:不是好了剛出院幾天嗎?王醫(yī)生可是名醫(yī),他開的藥不起效?答:我們也弄不懂,隔壁的張姨病故了,我爹突然糊涂起來,口口聲聲要回這里來……
此時,老人正在他的床上翩翩起舞,不停地唱著黃梅戲:樹上的鳥兒成雙對……夫妻雙雙把家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