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麗雋

裸 春

沖澡后，不急著穿衣

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房間里

一無牽掛地走動

翻書、喝茶、翹著腳小憩

看時光金黃的豹子

隨午后的流逝，沿著大腿

慢慢爬上我的腹部

窗外，是片光禿的樹林子

一根根赤裸的枝條

萌動著多少青蔥的欲求

我知道對面的樓宇中

一定也有我這樣

臨窗的人

但我并沒有感到絲毫的不安

我甚至打開了這空調(diào)間的窗戶，讓那

刮過每根枝條的風(fēng)

也都刮到我的身上來

已經(jīng)是三月。春天了，有什么

是不可以的呢

春無眠

幽閉又敞開

猶如一把扇子的迷離掙扎。寅時

跌進(jìn)自身的裂縫

春夜沉沉，只有我在煽動……只有我

瓷杯里，茶水的漬痕一圈圈下降，指間煙草

白色的迷霧寂靜地升騰

當(dāng)我深呼后仰頭，它正消散、無形

渾然不覺間

它早已遁回我的血液和肺腑

——我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我屬于何種秩序？春夜沉沉

我真想把自己重新折疊，關(guān)進(jìn)那種寂靜

以便能輕松地嘆息和入睡

苦 夏

山風(fēng)起時，屋后那棵百年古樟

搖晃得有如驚濤拍岸

院子里的芭蕉唱和著，高出院墻的部分

被撕扯成一縷縷

破碎的綠旗幟，不停地拋出去，又跌宕在一起

也許根本就不存在鄉(xiāng)下的青屋、江灘、渡船和竹林

只有這無盡的風(fēng)

對應(yīng)著我想像的天空和一個幽閉者

心中的湖泊。我寫下的

從來都是僭越之詞

皮娜·鮑什說，我跳舞因為我悲傷。我呢

至今不明所以——生活著并不斷告別

我的中心分散在各個地方

對自己的理解，我已放棄。這個夏天

愛上一家淘寶小店，它所有的衣服，都叫裂帛

回 來

我回來了。寂靜的，輕的

有時候也忍不住是悲傷的

我寫下的詩行，自己羞于朗誦

我想和一個人說話，但我錯過了他的出生

回來了，重又躋身于麗水街頭

獨自騎車，走路，低頭想事

這些，你不會懂。當(dāng)我沉湎于某一天

某一時刻，某一縷光線

當(dāng)我不再驚異于這種

被侮辱和被殺戮的命運(yùn)，不再絕望——

我回來了，就好像我從未離開。在黃昏的細(xì)雨中

穿過大半個城市，給母親和女兒送去食物

微雨斑駁

因為你，我開始惶恐自己的生活

我害怕一切始于想像

亦止于想像

我害怕這日趨冷卻的血

要在我的體內(nèi)，凝固成一種病

因此我重現(xiàn)了你

復(fù)活了你。因此這漫天的雨絲就是你

這籠蓋四野的蔚藍(lán)淚滴

都是你。紛紛揚(yáng)揚(yáng)

悄無聲息，淌下我的額頭

眼瞼、唇際和脖頸……淡淡的鹽

春夜微醺

我已然自卑，所以沒人再來斥責(zé)我

可是喝著喝著，就多了，就踉蹌著，露出了尾巴

狐貍啊，獾豬啊

紛紛拱出身體的叢林。既然血已沸騰

既然你們寬容地回應(yīng)——

我的兄長，我的姐妹

擁抱你，親吻你，我全無障礙，輕盈又歡喜

（選自《揚(yáng)子江》詩刊２０１２年第１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