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仁
曠野閑屋
今日,這里陽光偎著閑云微笑。
知道嗎?就在挨著昨天的那個傍晚,暴雪還在寒風中行進。
一個未過河的藏族牧人,僵在岸邊。
曠野上,一輛汽車擦著低陋的小屋呼嘯著駛了過去。
小屋頂上的落日
搖了搖,卻完好無損。
一條野谷拐向遠處的大山。
更遠處,還有一頂蘑菇樣像遺址的帳篷。
它更能啟發(fā)離家遠行的人如何思鄉(xiāng)!
有塊石頭在小屋外冰冷地蹲了十多年,
日照月磨,只是顏色越來越深,它忘卻了所有的隱痛。
忽然有一天,來了一個人,
分不清是城里人還是牧村人。
他在石頭前站了好久才走向帳篷,
可是篷門已經(jīng)不知去向……
那曲鎮(zhèn)
整個世界上只有這位婦人,緩步在荒蕪的漠風中,有一下無一下地搖著經(jīng)輪。
想把世界搖翻嗎?
她那張樹根一樣蒼老的臉,歲月蕩起的溝溝垅垅皺紋,
成為藏北這個小鎮(zhèn)的年輪。
她離小鎮(zhèn)而去,路途漫漫……
小鎮(zhèn)的另一端,岔路口。
還有一個年輕的母親,站在半塌的帳篷前仰望遠方。
她沒有家園,牦牛背就是家。
男人放牧未歸,星空下仍然是不住轉(zhuǎn)動的經(jīng)輪。
太陽即將熄滅,黑夜爬上了額頂。
她脖頸酸酸地望著高空星辰,星星一顆比一顆晶亮。
她為懷中的嬰兒找到了永恒的泉眼。
藏北無樹,卻有一片片葉子隨風而去。
月亮也無枝頭可登。
兩個母親,一個離去,另一個守候。
山云渺遠,一切成空。
一聲嘆息染苦了那曲小鎮(zhèn)。
經(jīng)輪搖動著,遠去,又近了……
想起六十年代格爾木
某年某月的某個傍晚
那場風沙快馬加鞭繞過昆侖山,來到在地圖上剛剛站穩(wěn)腳跟的格爾木。風沙很猛且緊,也很浪漫,吹走了所有人的方向。
格爾木河被攔腰吹斷。
那個黃昏顯得那么漫長,接著的那個夜晚更是熬煎。
市中心那座最高的煙囪應著風沙倒下的那一刻,街上的行人都亂了腳步。
有人失去控制順風跑著。
有人雙手抱頭逆風而行。
有一個拾荒老人跑著去追一只紙袋。
也有人不改變姿勢邁著大步急急趕路,
那是執(zhí)勤歸來的一隊士兵。
望柳莊在閃電中猛地一亮,又暗了下去。
嘎巴一聲,很脆。
這是我一生中聽到的最難忘的一個聲音。
慕生忠將軍當年栽下的那棵柳樹側(cè)身倒下,卻沒有斷裂。
同時,一輛走過的汽車栽進路邊的深坑。
就在這瞬間,我孕育了一個詩的意境:這詩與風沙無關(guān)。我只想說,
倒下的將軍柳仍然是一棵站立的樹。
不少茁壯都預示著死亡,
它呢,無根無葉地躺著依然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