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諫
中國之大,值得每年一去的地方不多,何況“黃河遠上白云間”的銀川。但就是這個最小的省會城市,卻使我一連五年去了五次。
相逢陳震先生,是在2006年秋,我們同上清華大學藝術品高級鑒賞研修班。高大的陳震和瘦小的妻子魏梅是班上一道風景線。一個讓西北風沙磨礪得粗獷彪悍,一個如江南女子般秀麗溫婉。大家笑他們老夫少妻,老陳雙眼一瞪,“啥眼神,50多了,原配!”
第一次去銀川,是陳震邀請的。他聽說我搞收藏鑒賞,便來到我的寶藝苑藝術館,在館里轉了三圈,硬梆梆地說:“你的收藏,非常好!但是,好東西在西北,你到銀川,會讓你震驚!”
我懷著看你陳震能讓人多“震”的心情,于2007年盛春到銀川。說來慚愧,我雖是大西北人,但長期在珠海特區(qū)而后落腳北京工作,竟第一次到這個美麗的塞上江南。春風已度玉門關,柳綠桃紅黃河邊。
到了陳震的根據(jù)地,未見藏品,先被那一大片一個個巨型貯油罐給震了。我沒想到,蘭星石油集團董事長陳震竟有這么大的產(chǎn)業(yè)。到機場接我的辦公室張主任說,該公司總部占地上百畝,分公司遍布寧夏,是西北最大的民營油業(yè)公司。
進了陳震的大辦公室,我又被震了!這哪是企業(yè)集團老總的辦公室,分明是一個琳瑯滿目的博物館!我夸他藏品好,他說好的哪能擺在當面;我贊他藏品多,他說你看到的只是九牛一毛。我不信:“吹牛吧,反正稅局不查你吹牛漏稅。”陳震哈哈一笑:“本人是納稅大戶,從不漏稅。藏品不是吹,咱到庫房看吧!”
進了簡陋的庫房,只見堆積如山的藏品,大包小包。隨便打開幾包看看,竟有碩大的唐三彩馬、鎮(zhèn)墓獸,元代、明代精美的石雕……我被震傻了!
2008年秋天的一個周末,我再次到銀川。到了陳震辦公室的門外,有七八個人提著東西在等。我進門說:“老陳,腐敗?。∵@么多人登門送禮?!彼粺o得意地說:“賣古玩的排隊,沒辦法!”魏梅嫂子在旁插言:“煩死了!每天有人來賣,周末來人更多。平時他不太管公司,光想著收藏,靠我盯著。周末也不讓我休息,他買東西,讓我付錢?!?/p>
陳震的節(jié)儉,早有耳聞。生活哪像個大老板!歌舞廳不去,喝酒打牌不沾。如今還是十元買六雙襪子,一天兩碗面,唯一的嗜好是每天兩包煙??嗔似拮游好?,一年從未休息,連節(jié)假日、周末也要泡在公司和藏室。兩口子最貴的衣服,是多年前接待外賓時,跺腳咬牙花兩千元買的兩套,也是迄今為止魏梅最“奢侈”的裝飾。
但是購買古玩,他太上癮,這上萬件東西,耗去了多少巨資!企業(yè)經(jīng)營所獲利潤,除了用于生活必需品和做慈善外,幾乎全部用于收藏。許多人不明白,兩口子過苦行僧的日子,收藏到底圖什么?
陳震,1954年出生于內(nèi)蒙古阿拉善草原,毗鄰銀川。少年時家境貧寒,曾放牧于斷殘的長城之邊,耕作于被黃沙掩埋的古城之畔。在遺址上拾銅錢,攢箭頭,撿瓷片,童年的好奇心,種下了熱愛收藏的種子。
青年時代的他體格強健,那時沒有什么文化娛樂生活,他喜好騎車遠行,以尋遺址、訪古城為樂趣。心中太多的好奇與疑問,借助于圖書館釋疑解惑、尋求答案。行萬里路,讀萬卷書,這為他日后對收藏的研究考證與鑒賞打下了基礎。
三上銀川,是2009年了。此前,我在京城收藏了一些西夏文物,有木板書畫,有絲帛制品,其畫瑰麗神奇,其書法筆繁難認。西夏故都在銀川,我那次去,帶些藏品與同道求證,也希求在銀川能收集到其他西夏遺物。
陳震陪我轉了西塔古玩城后,回到他的辦公室。他叫人抬來幾個箱子,打開看后,我更為震驚。全是西夏文物中之精品,有銅器,有玉器,有瓷器,有佛造像,幾乎都帶西夏文。
面對西夏文物,老陳侃侃而談:西夏最早的根據(jù)地在哪里?西夏真正的大后方在哪里?他列舉了很多史料論證。根據(jù)西夏畫中的斗牛圖,我國是否是斗牛項目的發(fā)源地?
15年前,他曾給文物部門建議,要保護寧夏張家場古城遺址,未被重視。談到該遺址風雨過后,能拾到象牙錢、象牙印章、箭頭,老百姓用一米多長前銅后鐵的珍貴瓦當喂羊等,他惋惜不已!
他收藏的漢代骨簡,記載了漢武帝時山東發(fā)洪災,移民至黃河寧夏東60萬人;某年河南洪水移民20萬到黃河東。這些骨簡具有珍貴的文物史料價值。
陳震先生的藏品,幾次有人出巨資要收購,他不為所動,多年收藏,從未賣過一件藏品,是典型的只藏不賣者。有一次公司周轉等用錢,剛巧有人出幾千萬,要買一些西夏文物。妻子開始也勸他:就賣那么一些行嗎?但當人家問她賬號、要付款時,她又猶豫了。她知道,老陳視藏品為生命。身在寧夏,保護好這些西夏故都的遺物,比賬號上的幾位數(shù)字更為重要。
我建議陳震:“辦博物館吧!博物館可作為藏品的理想歸宿?!崩详愑写髮L度,他略作思量說:“建議很好!我正想著咋處理這些寶貝。賣錢,堅決不干!送人,實在可惜!辦博物館,留給后人,就這么定!”
2010年的一天,陳震來電話,興沖沖約我:“大后天博物館奠基儀式,快來吧!”我剛巧在國外,抱歉去不了。過了一星期,他又來電:“開工儀式,你總該到吧!”于是,我按期趕到銀川。
第二天早上,雨過天晴,一道彩虹從博物館工地上空飛越,達賀蘭山頂。遙遙望去,巍峨的山下,一座座西夏王陵在朝霞中聳立,蒼涼而壯美。
博物館開工儀式,就我一個客人。老陳指揮三臺推土機,在工地轉著圈子,每臺推土機,拖一長串鞭炮,硝煙滾滾,響聲震天。我佩服這家伙,竟整了這么一個頗有個性的開工儀式。
中午和晚上,來了不少嘉賓,有省區(qū)級領導,有文化廳長、規(guī)劃局長,工商、稅務、公安局長等,也有不少藏界朋友,還有許多企業(yè)界的哥們??磥砝详愲m然低調,但朋友不少。大家夸他豪放且講義氣,富有但不張揚。
筆者認為干大事而低調的人有兩種:一種是有學問有涵養(yǎng)的人,一種是富貴不忘曾經(jīng)貧困的人。陳震先生以收藏而養(yǎng)性,可以說兩種人格兼具。
第五次去銀川,頗含戲劇性。
我和陳震這幾年是碩博連讀班的同學。大家在塵世中奔波兩三個月,再到清華大學清靜幾天,研修國學。男同學、女同學、老同學、小同學,同班聽課研討交流,有點意思。陳震每次到京上課,先問我到不到,我到他則到。
2011年國慶前,約好了去上課,他卻未到。課間休息時,我假裝失約未上課,打電話給他。他卻大言不慚地吼:“太不像話了,我們都到了你不到!”我也吼到:“老陳,老實點!”他嘿嘿一笑:“唉!臥床不起,抱歉失約!”
幾天后,我趕到銀川探望老陳。他患腰脊勞損和腰間盤突出,手術之后打了夾板,已臥床月余。今日我來,他硬要出院,談到“萬寶博物館”已蓋好,眉飛色舞。
陽光燦爛,秋高氣爽,占地30畝的萬寶博物館,氣勢恢弘,金碧輝煌。這是一棟西夏式建筑,借鑒了敦煌榆林窟壁畫建筑的藝術特色。觀其規(guī)模,可謂西北五省最大的民間博物館。陳震興奮地指點新館,談布置,談發(fā)展,能為養(yǎng)育自己的銀川盡一份力,能為華夏文明史增磚添瓦,他知足了!
我的朋友李肇倫先生從廣州來,西夏文物研究使大家多了話題。老陳不顧腰傷未愈,介紹藏品、幫助拍照,又忙了大半天。
嫂夫人勸不住,向我們訴說:老陳的病是累的??炝畾q了,為建博物館沒黑沒明地操心。哪里有藏品,不惜十幾個小時開車,山路再顛再遠,他也去。
我望著老陳,這個屬馬的漢子,不知疲累地奔波、忙碌著,不正如一匹古道西風的老驥,志在千里嗎?
論財富,他已不少;論聲名,他也不小。他的頭上,有一系列光環(huán)。如寧夏自治區(qū)及銀川市人大代表、西夏區(qū)政協(xié)常委、文化部藝術品鑒定評估工作委員會委員、中華民間藏品鑒定委員會委員、寧夏收藏家協(xié)會副會長、國際古玩珠寶鑒定師等?,F(xiàn)在,又多了一個頭銜—寧夏萬寶博物館館長,還被評為“2011影響中國收藏界十大人物”!
我仰望陳震旗下的一大片油罐,它在向社會輸入著物質和能源的動力;我仰望陳震創(chuàng)辦的萬寶博物館,它在向社會彰顯著精神和文化的魅力!
(責編:魏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