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一座底蘊十足的城市。西安古稱長安,是十三朝古都,它與意大利的羅馬、希臘的雅典、埃及的開羅并稱為“世界四大古都”,它還居中國古代六大古都之首,是中國建都最早、朝代最多、歷史最長的都城。
西安名人自古有之,古有詩人王昌齡、白居易、杜牧等,近代有軍事家和社會活動家楊虎城、張靈甫、于右任,現(xiàn)當代作家有路遙、陳忠實、賈平凹,文體界有張藝謀、田亮、文章、許巍、劉力揚等。
厚重的歷史,似乎給這座城市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讓人既神往又有一絲膽怯。但越來越靠近時尚前沿的西安,又讓人覺得躍動中不失穩(wěn)重。本期,我們就帶領大家從文字中游覽一番西安,探尋一番這座城市的真實面貌,暨隆重推出“大地物語”第一站——西安。讀過之后,千萬別忘記向編輯部推薦你喜歡的城市,或者你的家鄉(xiāng)。
自1972年進入西安城市以來,我已經(jīng)無法離開西安。它歷史太古老了,沒有上海年輕有朝氣,沒有深圳新移民的特點。我贊美和咒罵過它,期望和失望過它,但我可能今生將不得離開西安,成為西安的一部分,如城墻上的一塊磚,街道上的一塊路牌。我愛我的西安。
——賈平凹
【作家小傳】
賈平凹,出生于陜南丹鳳縣,現(xiàn)居西安。陜西省作協(xié)主席,西安市文聯(lián)主席。出版的主要作品有《高老莊》《天狗》《病相報告》《秦腔》等。曾獲美國美孚飛馬文學獎,法國費米那文學獎和法蘭西文學藝術榮譽獎,《秦腔》獲得“紅樓夢·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已經(jīng)翻譯出版了英、法、俄、日、韓等文字20多種版本。
作家眼中的西安
西安這座城
★賈平凹
我住在西安城里已經(jīng)有20年了,我不敢說這個城就是我的,或我給了這個城什么,但20年前我還在陜南的鄉(xiāng)下,確實是做過一個夢的,夢見了一棵不高大的卻很老的樹,樹上有一個洞。
在現(xiàn)實的生活里,老家是有滿山的林子,但我沒有覓尋到這樣的樹,而在初作城里人的那年,于街頭卻發(fā)現(xiàn)了,真的,和夢境中的樹絲毫不差。這棵樹現(xiàn)在還長著,年年我總是看它一次,死去的枝柯變得僵硬,新生的梢條軟和如柳……
我慶幸這座城在中國的西部,在蒼茫的關中平原上,其實只能在中國西部的關中平原上才會有這樣的城,我忍不住就唱起關于這個地方的一段民謠:
八百里秦川黃土飛揚,三千萬人民吼叫秦腔,
調(diào)一碗黏面喜氣洋洋,沒有辣子嘟嘟囔囔。
…………
數(shù)年前南方的幾個城市來人,以優(yōu)越異常的生活待遇招募我去,我謝絕了,我不去,我愛陜西,我愛西安這座城。
我生不在此,死卻必定在此。當百年之后軀體焚燒于火葬場,我的靈魂隨同黑煙爬出了高高的煙囪,我也會變成一朵云游蕩在這座城的上空。
當世界上的新型城市愈來愈變成了一堆水泥,我該怎樣來敘說西安這座城呢?是的,沒必要夸耀曾經(jīng)是13個王朝國都的歷史,也不自得八水環(huán)繞的地理風水,承認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中心已不在這里了,對于顯赫的漢唐,它只能稱為“廢都”。但可愛的是,時至今日,氣派不倒的,風范猶存的,在全世界的范圍內(nèi)最具古城魅力的,也只有西安了。它的城墻赫然完整,獨身站定在護城河上的吊板橋上,仰觀那城樓、角樓、女墻垛口,再怯弱的人也要豪情長嘯了。
大街小巷方正對稱,排列有序的四合院和四合院磚雕門樓下已經(jīng)黝黑如鐵的花石門墩,讓你可以立即墜入古昔里高頭大馬駕駛了木制的大車開過來的境界里去。如果有機會收集一下全城的數(shù)千個街巷名稱:貢院門、書院門、竹笆市、琉璃市、教場門、端履門、炭市街、麥莧街、車巷、油巷……你突然感到歷史并不遙遠,以至眼前飛過一只并不衛(wèi)生的蒼蠅,也忍不住懷疑這蒼蠅的身上有著漢時的模樣或是有唐時的標記。現(xiàn)代的藝術在大型的豪華的劇院、影院、歌舞廳日夜上演著,但爬滿青苔的如古錢一樣的城墻根下,總是有人在傾聽觀賞著中國最古老的屬于這個地方的秦腔,或者皮影木偶。這不是正規(guī)的演藝人,他們是工余后的娛樂,有人演,就有人看,演和看都宣泄的是一種自豪,生命里涌動的是一種歷史的追憶,所以你也便明白了街頭飯館里的餐具,碗是那么粗的瓷,大得稱之為海碗。
逢年過節(jié),你見過哪里的城市的街巷表演著社戲,踩起了高蹺,扛著杏黃色的幡旗放火銃,敲純粹的鼓樂?最是那土得掉渣的土話里,如果依音筆寫出來,竟然是文言文中的極典雅的詞語,抱孩子不說抱,說“攜”,口中沒味不說沒味,說“寡”,即使罵人滾開也不說滾,說“避”。
你隨便走進一條巷的一戶人家中吧,是藝術家或者是工人、小職員、個體的商販,他們的客廳必是懸掛了裝裱考究的字畫,桌柜上必是擺設了幾件古陶舊瓷。對于書法繪畫的理解,對于文物古董的珍存,成為他們生活的基本要求。男人們崇尚的是黑與白的色調(diào),女人們則喜歡穿大紅大綠的衣裳,質(zhì)樸大方,悲喜分明。他們少以言辭,多以行動;喜歡沉默,善于思考;崇拜的是智慧,鄙夷的是油滑;有整體雄渾,無瑣碎甜膩……
清晨的菜市場上,你會見到手托著豆腐,三個兩個地立在那里談論著國內(nèi)的新聞。在公共廁所蹲坑,你也會聽到最及時的關于聯(lián)合國的一次會議的內(nèi)容。關心國事,放眼全球,似乎對于他們是一種多余,但他們就有這種古都賦予的秉性。“杞人憂天”從來不是他們譏笑的名詞,甚至有人莊嚴地提議,在城中造一尊巨大的杞人雕塑,與那巍然豎立的絲綢之路的開創(chuàng)人張騫的塑像相映生輝,成為一種城標。
整個西安城,充溢著中國歷史的古意,表現(xiàn)的是一種東方的神秘,囫圇圇是一個舊的文物,又鮮活活是一個新的象征。
北大學子眼中的西安
西安就是這樣,不用刻意尋找,歷史很自然彌漫在周圍,滲入你的生活,讓你感覺不到敬而遠之的生分。
我的西安
★五 柳
西安畢竟不是一座歷史的廢墟,普通的人們在這里普通地生活著,但若細細品味,自有一番韻味。日夜之間,氣象萬千。一城之內(nèi),動靜有別。
你可以帶著照相機,從高拱的城門中穿過,體味著巨大空間中人的渺小,不相信你不會被城墻的雄偉所征服。游走于城墻內(nèi)的小巷中,看著普通人家的日常生活,老人們聚在門前閑談,小孩在窄窄的巷子里跑來跑去,揮霍著無憂無慮的童年;或者還有個老漢,古銅色的皮膚,玳瑁框的圓形眼鏡,墨色的鏡片,蹲在門前的石頭上,捧著海碗,吃著油潑面,興起時大吼兩聲秦腔,然后心滿意足地轉(zhuǎn)身進門去。你還可以用相機記錄不期而遇的散落在城市角落中的文物,也許某個朱漆斑駁的大門背后,就是一段塵封的歷史。
你可以在早上起來,吃過早餐,迎著初升的朝陽,坐著淡黃色帶綠條紋的舊公交車在城中漫游。公交車在梧桐蔭蔽的馬路上慢慢駛過,兩旁是優(yōu)哉游哉走路或者騎車的三三兩兩的人。竹條掃帚在地面的薄土上畫出一條條整齊的紋路,涼風徐徐撲面而來。你可以直奔南門,從城門內(nèi)的第一家店開始逛起,在一家一家巨大的百貨商場中,欣賞著那些眩目的名品,一直到鐘樓。你可以向東去,在東大街的小店中一家一家地尋覓自己心儀的物件。這些小店總能給你驚喜,除了價格之外,還有那些讓你頓時心生憐愛之意的小東西。
你可以在白天站在高新路和科技路的路口,看著四周高聳的大樓,被玻璃幕墻反射的陽光刺得睜不開眼。下班時間一到,車流人流立刻瘋狂地奔涌著。上一刻你悠閑地站定在空蕩的人行道上,下一刻你突然被洶涌的人流擠得跌跌撞撞。你疑惑地看著這一切,而過往的人只是手中提著公文包,臂上搭著套裝,或者面無表情地飛速走過,或者對著電話僵硬地笑著,語調(diào)卻沒有一絲異樣地快速應答著。
在夜幕深沉之后,黑暗如流動的鐵幕傾斜在你的周圍,將你與周圍的人隔絕,卻又讓你感到十分安全。整個城市陷入沉靜,只有連綿不斷的路燈勾勒出城市的骨架。若不甘于這樣安全的寂寞,你可以去德福巷,那里依然是滿街燈火通明。任意推門進入一家酒吧,里面的樂隊正在激情演出。坐下,要一杯酒,煙霧繚繞,燈光昏暗。你在介于有意識和無意識之間的狀態(tài)沉醉著……
在城市的隱秘處,隱藏著最久遠的盛唐遺音。即使一切都已經(jīng)破滅,那昔日伴著貴妃起舞的絲竹管弦仍然一息尚存綿延至今。那婉轉(zhuǎn)的弦誦與金聲的地鑼鼓結(jié)合,顯示出那個時代最偉大的氣魄。一邊是美人在側(cè),柔美笙歌,嬌嗔嫵媚婀娜;一邊是旌旗蔽空,鏗鏘金鼓,雄渾壯烈慷慨。一個偉大的時代必然是能將一切的對立熔為一爐,而能將一切對立熔為一爐的事物必然是起自于那個偉大的時代。
這里也有別樣的青春。這個城市十分之一的市民是大學生,他們?yōu)檫@個城市注入最新鮮的活力。一切的流行文化,在這里盡情生長。這里走出了張楚、李恒、鄭鈞、許巍,這里還將走出很多人,做出最好聽的音樂。不用說為什么,就是喜歡鄭鈞和許巍,我叫不出他們所有歌的名字,卻喜歡他們所有的旋律。黑撒,這支樂隊,代表了這個城市古老與現(xiàn)代的結(jié)合。西風殘照中,一聲秦腔震天地。秦風秦韻秦人語,如黃土般厚實,如朔風般凜冽,如渭水般悠遠連綿,如西鳳酒般回味綿長。他們用這古老的言語,唱出了青春的活力。歌中一幕幕,中學生活如在昨日,一種種美味小吃垂涎欲滴。
這就是我的西安,一個令我永遠無法說完的地方。不是因為物與言有盡,而是因為情與意無窮。這里的人,這里的事,是我所熱愛的。雖然有時這種愛是痛斥,但是在異鄉(xiāng),在路上,再難掩飾這份無條件的愛。但當我想表達時,發(fā)現(xiàn)是我詞匯的貧乏和思維的混亂。是的,太多的人和事一起涌上心頭,恰似無法宣泄的洪水,筆端只是窄窄的通道。再大的浪頭最終涌出時雖然仍然顯得頗有波瀾,但和那浪頭相比,不過是淺淺的漣漪。
(摘自北大未名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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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西安之行
1924年,魯迅被邀請至西安講學,這是他平生第一次遠行講學,同時也為他謀劃已久的長篇小說《楊貴妃》尋找感性材料。在西安期間,魯迅淘文物古玩,眼光專業(yè)而獨到,西安之行每有撿漏;魯迅還有買特產(chǎn)的癖好,在西安期間,他同友人常到附近街市散步“閱市”,先后買了栟櫚扇二柄、醬萵苣十斤、汴綢一匹等,當?shù)毓賳T臨行前還送杞果、蒺藜、花生等各二盒,西安有代表性的特產(chǎn)也算盡數(shù)收于囊中。此次,魯迅西安之行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涉及交游、講演、閱市、購物、會友、赴宴、觀戲等多個方面,可謂不虛此行、大有收獲,今人讀其當時日記,亦艷羨不已。不過,也正是西安之行,《楊貴妃》最終胎死腹中。于是有人感嘆:對一座城市,想象比實地考察更為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