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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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好了，紫音又陪小離蹲在植物園中那片高大植物的陰涼里了。剛下過一場小雨，植物園里新鮮濕漉，很干凈也很吵鬧，不過并不讓人心厭，那些聲音好像來自那些不知名的植物。

“也許是它們大口喝水的聲音?！毙‰x胡思亂想著。

這次，小離與紫音的“相遇”有點意外。不過小離并沒有感到任何的不正常，感到意外的反倒是紫音。

紫音問小離：“我又跟你坐在一起了，你不感到有點特別嗎？”

小離說：“有什么特別的？你不陪我去看心理醫(yī)生才有點特別。你后悔吧，坐在那個三條腿凳子上答卷可真與眾不同?！?/p>

紫音對心理診所沒有一點興趣，只管說自己的：“這次我見到你并不容易。我想了好多辦法?！?/p>

小離看都沒看紫音：“怎么，最近很忙嗎？”

紫音說：“你一定生氣了，可是我沒有忘掉你，我……”

小離搖了搖頭：“我們差不多一直在一起啊，我能感覺到。”

紫音不滿意這樣的答復：“你不知道嗎？我已經(jīng)走丟了，不過現(xiàn)在總算又找回來了。我得回來幫你?！?/p>

小離嘿嘿地笑了：“丟了？你丟在什么地方啦？怎么找回來的？”

紫音便說，那地方很黑，空蕩蕩的，找不到自己的手和身體，只有一些散落的意識在游走，她太不適應那里了，那是不一樣的狀態(tài)不一樣的生活，剛才她的意識里突然出現(xiàn)了植物，便隨著葉尖上的一滴水抖落下來，一落在踏實的地方便看見了植物園和小離。

“你說怪不怪，現(xiàn)在我反倒不適應這里了……”

小離托著腮望著紫音：“中午這種時刻，你的思維總是很活躍，要是考試時間總是定在中午，你的成績肯定不錯。請問，你丟掉以后在那里還用上學嗎？”

紫音很知足的樣子，說“不用”。

小離說：“那我問你，你為什么不帶上我？我倆不應該分開?！?/p>

這時，小離完全沿著紫音的思維說話。雨后的植物園的這個時刻，采用這種思維是很浪漫的。兩人正說著話，又有一顆很大很耀眼的水滴從一片葉子上滲出來，并順著葉脈向葉尖滑去，滴在紫音臉上?？善婀值氖?，那么多水珠一落在紫音臉上便“刷”的不見了，像被紫音的皮膚吸收了一般。而那顆落在小離臉上的水珠卻滑到她脖子里去了，癢癢的。這回小離稍稍覺察到了紫音與她的不同之處——水珠與紫音的身體似乎是相融的，一點都不排斥。這多么與眾不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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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一會兒，紫音說：“你說說家里的事情吧，我想知道?！?/p>

小離拿出那個電話號碼，告訴紫音，家里的事越來越不好辦了，這個電話號碼是那個女人的：“可惜，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不過總算知道她住在杭州。她要‘出現(xiàn)了！”

紫音拿過電話號碼，把這張紙端詳一番：“杭州不是浙江的省會嗎？聽說那地方出了不少美女。你爸爸可真浪漫?！?/p>

小離不喜歡紫音的說法，其實她不希望那是真的。媽媽也不希望那是真的，所以拼命找證據(jù)證明，可是尋找到的證據(jù)總是讓她失望。

小離嚴肅地說：“我看不是那么回事……”

紫音說：“所以我得幫你調(diào)查這件事。假如不是那么回事就把結果告訴你媽媽，她就不用再同你爸爸吵架了。要是結果很糟呢，我們就再另想辦法。唉！聽夠了你家的事情?！?/p>

紫音的話讓小離興奮得不得了，“刷”的站起來，頭卻頂在一片葉子上，無數(shù)顆水珠滑落下來，打在地面上，但很快便被吸收了。

“可是從哪里入手呢？我沒有辦法也沒有時間啊！”小離又覺得這事其實很棘手，做起來并不容易。

紫音說：“這事包在我身上啦，我整天無所事事，也不上學了，正不知道干什么好呢。”

小離不甘心，她本人總得參與一下啊，這件事做起來很像偵探，做個女偵探一定挺有意思。

紫音說：“你哪有時間啊，也不方便做。這回我可要單獨行動，但你得協(xié)助我，你并非無所事事?！?/p>

小離說：“快說吧，我做點什么？是不是掩護你，還是……”

“沒那么復雜。明天早上上學前多往花盆里澆點水，就算完成任務啦?！弊弦艚又f，“你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不能做太復雜的事情。”

“你打算隨著水滴潛入我家？”小離看出了紫音的居心。

“沒錯。”紫音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

紫音竟然是這樣安排的，小離幾乎徹底失望了。今天紫音的思維存在很大問題，看樣子她也該去心理診所要張測驗卷子答一答了。小離敢肯定，醫(yī)生會給紫音一個與她相反的結論：紫音的問題在于她與這個世界的溝通太過分了，到了上天入地的程度，就是這樣。不過，小離相信紫音能幫她，在她們之間，存在著一種依賴關系，封閉的小離需要紫音為她當眼睛和耳朵，否則她在這個世界上有可能一籌莫展。

小離久久望著一片葉子出神。她怎么也不會相信紫音與植物的葉子能有什么關系，與水能有什么關系。

紫音的聲音從小離身旁傳過來：“我得走了。明天中午還在這地方見面，我會有調(diào)查結果交給你，現(xiàn)在，你去上課。”

小離看都沒看紫音一眼說：“你真的敢不去上課？”

紫音并沒有回答。小離扭頭看時，紫音已經(jīng)消逝在前面那片茂密的枝葉之間。有幾片葉子正在抖動著，好像在告訴小離：紫音是從這里走掉的。小離剛剛說的話紫音大概根本就沒聽見。

小離出了植物園，正午的陽光均勻地分布在小離頭頂那片天空中，藍色的天氣被鍍上了一層紫色。

教室里，紫音的座位是空的。這個小離早料到了，只是她不肯聲張罷了。小離還把一塊墊板折成三角牌子，用鋼筆粗粗地描上五個字：紫音的座位。免得毛毛再搬回來坐。小離做著這一切的時候，別的同學用專注的目光盯著那個空空的座位。毛毛甚至禁不住輕輕發(fā)出驚嘆聲，然后所有的同學都沉默著低下頭。小離還大聲宣布：“紫音是我的同桌，誰都休想把她調(diào)走！”

第一節(jié)課是語文課，趁語文老師朗讀課文的時候，小離從書桌里翻出了那本彩色的中國地圖冊，幾分鐘后她找到了杭州。這是一個有名的城市，不難找。小離悄悄把尺子按在她住的這座城市通往杭州的鐵路線上，記下尺寸，然后用地理老師教的辦法，按比例尺折算成公里，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天?。『贾菔且粋€很遙遠的地方！

下課以后，怕量得不準，小離把地圖冊拿到桌面上，光明正大地量了一遍，果然比剛才的還要長幾毫米。再一折算，比剛才遠了幾十公里。這時，毛毛和欣悅悄悄地站在小離的身后。她倆一清二楚地看見小離的本子上寫滿“杭州”二字。

毛毛說：“怎么啦，對杭州產(chǎn)生興趣啦，還用尺子量啦？”

欣悅小聲問：“是不是網(wǎng)友住在杭州？”

小離說：“什么網(wǎng)友？我在學習地理，我學會使用比例尺了……”

然后，小離把那頁寫滿數(shù)據(jù)的本子折好，裝進書包的最底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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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小離的家里經(jīng)常是比較平靜的。爸爸的房間里有“嗒嗒”敲打鍵盤的聲音；媽媽坐在毛線旁邊，面前還有兩本有關毛衣編織工藝的書，每年她織掉的毛線大概能繞地球一周，連小離穿的襪子都是她用很細的線一針一針織成的。現(xiàn)在他倆又回到互相不搭理的狀態(tài)，戰(zhàn)爭在靜悄悄地進行。這反倒無法讓小離看到和平的跡象。小離是中立一方，對眼前的戰(zhàn)爭無可奈何。其實她并不站在媽媽一方，她只想讓那個女人從她的家庭里走開，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離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寫作業(yè)，作業(yè)寫完后先交給媽媽檢查，然后去爸爸房間交給爸爸檢查。爸爸簡單看了看，說：“作業(yè)不是目的，目的是學到東西……”

檢查通過后，小離便可以支配余下的時間了。

看見擺在窗臺上的蘭花，小離想起了紫音。

小離倒很想親眼看看這個紫音是怎么隨著水滴來來去去的。小離不相信，但她想試驗一下。

小離舀來清水，輕輕澆到花盆里，然后觀察每一個葉片。為了驗證紫音說的話，小離寧可多等一會兒?？墒菐追昼娺^去了，每個葉片都毫無反應，連動都不動一下。小離不想放棄試驗，小離不想放棄試驗就是不想放棄紫音這個朋友。所以小離又舀來水，直接澆在葉子上，一連串的水滴從葉面上滑下，滴在花盆的土中，滲下去了……

小離沒有看到她想看的一幕，但小離不想放棄。其實她內(nèi)心里希望紫音說的話是真的。小離穿過客廳去廚房舀水，媽媽見她急匆匆地跑了兩趟，抬頭問：“小離，你到底在忙什么？”小離含混地說在給蘭花澆水，然后關上門繼續(xù)這項荒唐的試驗，可是當她回過頭面對自己的房間時，眼前的情形讓她驚呆了。

紫音倚在寫字臺上，撇著嘴角正看著她呢。

小離揉了揉眼睛，又捏了自己一下，確信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個幻象。小離不可思議地看著紫音：“可真有你的！”然后走到紫音跟前上下打量起她來。

紫音有點不耐煩了：“這個時候讓我來干什么？總得明天上午才行，上午你爸爸單獨在家時才能開始調(diào)查那件事，現(xiàn)在是晚上，你都把我搞糊涂了。”紫音看看臺燈，又看看窗外的月亮。紫音揉著眼睛，看樣子剛才她是在睡覺。

兩個人正說著，媽媽已經(jīng)站在小離房間的門口了。

媽媽看著小離：“小離，你在跟誰說話？”

小離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僵立在寫字臺旁的紫音——媽媽似乎沒注意到紫音，這夠奇怪的。

紫音盯著小離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小離明白紫音的意思，支支吾吾地說：“我在跟，跟花兒說話……”

媽媽說：“別瞎鬧了，小離，蘭花用不著澆那么多水，也用不著陪它說話?？焖X吧?！眿寢屵@幾天心情不佳，跟小離說話非常簡練。她現(xiàn)在沒有那么多心思照顧這個女兒了，她的生活已經(jīng)徹底亂套了。

（下期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