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輕松
創(chuàng)作談:
直到現(xiàn)在,我都堅持認為,一個寫作者,如果不能真正打開自己的身體,就無法真正觸摸到自己的靈魂。我的身體包括皮膚、肌肉和骨骼,也包括快感與喪失、成長與衰落、融合與對峙。它是我通向自由靈魂的一個途徑。我的疑問是,就算打開了身體,就會得到靈魂的自由嗎?當一個人有了被囚禁的痛苦,強烈地渴望著沖破這禁錮,忘我地奔向自由之后,結(jié)果靈魂并未得到拯救。我到底被什么所囚禁?我要逃到何方?哪里可以接納我的心靈?我的回答是,可能恰恰是我自己的身體囚禁了我。我自己的牢籠,能否沖破?果然如我所愿,真的掙脫了,我就得到了我想要的自由嗎?我又想要什么樣的自由?身體與靈魂這場永恒的戲劇,到底是不是一場永恒的誤會或永恒的彼此背叛?
小河流水
我的河流隱在暗處。波瀾不驚
一些水草暗中纏上了我的腰身
我像那被誤傷的魚,潛伏不動
這徐徐的水邊絲竹,輕捻慢轉(zhuǎn)
都用了我的經(jīng)典對白:
每條河都有它的香火,以矮化草木
這世界的秘密在于荒野。我已熟諳
花鳥對它的崇拜還在
而我的水流隱蔽,痕跡皆無
拍曲的人
拍曲的人多半是舊式的,立在窗前
看那些曲牌子招搖地走了
他還流連。在半遮的琵琶聲里
他一開腔,便有了秋風的涼意
掩著面并不是在哭泣
也許還有一種羞紅,涂上了月光
在夜半吹笛,樹蔭或濃或淡
總是相宜的。風聲恰是做了一回伴唱
把那疏密的心事婉轉(zhuǎn)地道出
用的是經(jīng)典的拖腔
而直白的現(xiàn)代已然不懂了
那身邊的曲徑,那身后的斷橋
仿佛是吟與唱有了些微的聯(lián)系
也是詩與戲,使身心有了雙重的快慰
在世俗的禮儀中找到精神的禮儀
啊啊,這清明世界有了余韻
一些時間走得太快
一些人丟掉了自我
他停在那兒,等著自己的靈魂
碰花瓶
碰,碰花瓶……碰到一張慘白的臉
她默立于韻律之上
冤情被譜進了詞曲
一個煙魂在水上現(xiàn)了形——
借水的嗓音說她的身世
說紅桃的紅草花的黑
她的無牌曲,埋沒于無形
“東屋里點燈西屋里明……”
碰,碰花瓶……碰到一只無骨的手
恍惚間被刺了一刀——
菊花凋零,那美人也是過了氣的
不可染的白。端莊、凜然
使我的每一句詩都押上了韻
一只瓶站在窗前看花兒
一朵花坐在瓶里看天
花蕊空懸:“南屋里點燈北屋里明”
蜻蜓點水
所有的停留都是瞬間。只在荷尖上站立
從不會為江山癡戀
這移情的翅是單的,紅顏已盡
對于生的描述是不斷地消解
我對物質(zhì)的欲望。誰還想活得太久?
一段留白,是為了能在繁華中謝幕
那是如此精彩。與愛疏離
我要不停地漏掉沙子
手心向下,藝術是為創(chuàng)造那一段距離
左邊的事物
左邊的事物都是明亮的
先是我左手的指甲,排列著太陽的光譜
我在風中一亮,便有了激進的翅膀
我的左耳擅于分辨雜音
八方的塵埃與人民,都深積于此
悲憫的大地啊還能挽救誰
我的左乳灌滿了乳汁,喂養(yǎng)后代和狼
我的骨髓和血都被吸干
只剩下歲月的空囊、補丁或者傷口
我左邊的嘴唇是柔軟的,不施口紅
更能親吻疼痛和冤情
一些紅唇的偽愛,一些君子的奸情
我的左腿患有風濕,卻選擇了弱者的道路
左邊的雨都是傾斜的
能安慰遼闊的世界和良心
存在之詩
一個精靈,來自萬物之華
你的翅膀從來都是軟的
有一種舒展是收斂。從剪影開始
我的幻覺有了現(xiàn)實感。從自我抽身
于混沌,于溝壑,于萬仞
觸摸到那些陡峭的事物
以及我沒有書寫過的世界
風通過樹林時拐進了窄巷
鳥兒在尋找鳥籠。罪惡在尋找牢房
那散落的果實更像寓言
一些遺珠被收在筆下
一些葉子被卷向無邊
還有誰輕言這有形的疑問
和那無形的存在之美?
劇中人
喂,你演誰?是別人還是自己?
一束光追到了骨子里
你已原形畢露。有些臉不宜特寫
你有著缺損的笑、殘廢的刀
一出場就贏得了倒彩
你被逼著交出一個同謀
交出眉目里的私情,指尖上的顫抖
這藝術的私生子,要被大眾催生
圍觀的快意彌漫著
給你一個選擇:要么你出賣靈魂
要么你就自行了斷。
一把刀已架到了你的脖頸
只有三秒。你用一秒走上偏鋒
用一秒秒殺舊愛,一秒被愛謀殺
你以刀弒愛,恢復了你作為刀客的尊榮
劇情就此起了懸念一
一顆半死的心,兩只懸空的手
仿佛要索回剩下的半條命
一個影子閃到幕后:如果再來一遍呢?
一群人
一個人出行,總會遇上大眾
我已成為雙面間諜。
左右都逢了源,像那中庸的桃李
而杏花總是要出墻的。
春天有點灰。人們都用了鳥語
有的人索了愛,有的人卻索了命
而我在一個人與一群人之間
越過了斑馬線,不免要跟著民意走
被紅燈打住。一個停頓中
車輪與生死都在候場
我左邊的暴力,右邊的瓦解
都在反光鏡里對峙
一群人已通過,一個人還在張皇
一群人在一個人的遺失里
繼續(xù)洶涌。一個人在一群人的裹挾中
露出多余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