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景春

第一次在上海過新年的外地人都會對正月初五子時傳來的密集鞭炮聲感到意外，也對上海市民接財神的熱情感到驚訝。上海市民接財神的熱情絲毫不遜色于迎接新年。上海民俗學(xué)家程薔教授說：“從初四夜至初五凌晨，全城除嚴(yán)禁放爆竹的地方外，必定鞭炮大作，四野響威一片，連締不斷，其聲勢與除夕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蹦敲?，上海人何時開始接財神?在哪里接財神?如何接財神?

何時開始接財神?

上海正月初五接財神習(xí)俗的發(fā)展演變可以分為3個階段：從清道光年闖到辛亥革命(1821～1911年)是其流行擴張階段，辛亥革命以后到“文革”(1912～1976年)是逐漸衰落乃至停頓的階段，“文革”結(jié)束直到今天(1977～現(xiàn)在)是逐步恢復(fù)興盛的階段。

上海諸生張春華在道光十九年(1840年)刊刻《滬城歲時衢歌》，其中有一首寫道：“三日新年息曳裾，覓閑窗下覺顏舒。忽聞吉語聽來切，元寶一雙金鯉魚?！彼谠姾蟮淖宰⒅薪忉尩溃骸八子诔跷遄臃?，備寶馬牲醴極豐盛，為接財神。必用鮮鯉極活潑者，為元寶魚。”這是對上海接財神習(xí)俗的最早記載。從這首詩和詩注可知，到1840年，正月初五接財神習(xí)俗已經(jīng)在上海流行了。

此后，上海竹枝詞、地方志、新聞報道、文學(xué)作品多次對這一習(xí)俗進行記載、報道和描述。最初主要是商家接財神，不過，短短幾十年間就迅速轉(zhuǎn)變成一種全民性的接財神習(xí)俗。1871年本《上海縣志》栽：“(正月)初五，接財神，用鮮鯉，擔(dān)魚呼賣，日送元寶魚，至暮轟飲，日財神酒?！彼^“轟飲“，即多人聚集在一起狂飲。在接財神時，狂飲財神酒，燃放大量煙花鞭炮，可見接財神活動帶有某種民間狂歡的性質(zhì)。

進入民國以后，正月初耳接財神習(xí)俗不斷受到文化批判乃至于政治干預(yù)，最終造成了接財神習(xí)俗在上海完全消失，正月初五聽不到任何鞭炮聲。

隨著傳統(tǒng)民俗生活的回歸，新年接財神也開始復(fù)蘇。20世紀(jì)80年代，一批著名道觀(如欽賜仰殿、白云觀、崇福道院等)陸續(xù)恢復(fù)開放，趙公明、關(guān)公、文昌帝君等武財神、文財神香火興旺。1994年，上海城隍廟也恢復(fù)道教活動。這里過去是接財神最集中、最熱鬧的地方，而今新年期間又聚集了大批燒頭香的、接財神的信眾。為了順應(yīng)信眾的需要，從2001年起，上海城隍廟每年都舉行隆重的財神開光及接財神儀式。每年新開光的財神都有名字，如2001年和2002年叫“四季財神”，2003年叫“武財神”，2004年叫“金財神”，2006年叫“聚寶財神”。其他道觀也有類似的開光、接財神活動。

在哪里接財神?

上海市民接財神的地方有兩個：家里和廟里。有的人先在家里接財神，然后再到廟里接財神，還參加財神出巡活動，表現(xiàn)出很高的熱情。

文人竹枝詞對～在家里”接財神的描寫很多，如海上鈞侶《過年竹枝詞》道：“爆竹相連不住聲，財神忙煞共爭迎。只求生意今年好，接送何妨到五更?！鼻貥s光《上?？h竹枝詞》道：“拜年未了接財神，爆竹通宵鬧比鄰。”由于接財神時要燒掉財神畫像，還會燃放大量煙花爆竹，如不注意安全，會引起磚木結(jié)構(gòu)的住宅著火。1873年農(nóng)歷新年期間，《申報》于正月初六報道了一個由市民接財神引發(fā)的火災(zāi)事故，有意思的是《申報》接下來的評論：“火者，旺相。敬財神而得旺氣。知令歲申地生意各行必旺相加倍矣!”發(fā)生火災(zāi)本來是壞事，經(jīng)過《申報》這么一評說，反倒成了接著了財神、預(yù)示發(fā)財?shù)暮檬?。實際上，近代上海每年都會因為正月初五子時接財神引發(fā)火災(zāi)，僅1910年引發(fā)的火災(zāi)就達十幾起之多。不過，這似乎絲毫沒有影響上海市民接財神的熱情。

“到廟里”接財神的人也很多，特別是城隍廟、白云觀、紅廟等幾個市區(qū)中心的道觀，更是人潮涌動。紅廟也稱“虹廟”、“司徒廟”，位于租界內(nèi)最繁華的南京路上，新年期間前來燒香的人特別多，曾發(fā)生“因擁擠蹈斃人命”的慘劇，為此紅廟被取締；后來放大山門，重新開放，前來接財神的人依舊很多。因為紅廟附近多青樓楚館，所以接財神的人中間多妓女。李默庵的《申江雜詠》道：“香燭些些費莫猜，非關(guān)祈子乃求財。鬢邊黃紙簽條插，知向司徒廟里來?！碧偈a歌席詞人的《洋場新年竹枝詞》道：“燒香紅廟前門因，但祝慈航渡我身。非惟纏頭多博得，阿儂原不拜財神?！庇捎谄G妝妓女來得多，吸引一批浪蕩少年流連忘返，于是紅廟內(nèi)外更加紛擾而熱鬧。

上海白云觀也是市民接財神的地方，這里的財神是趙公明和關(guān)公，前來拜財神的多是貧苦人家和幫會人物。

來上海城隍廟燒香接財神的以商人和普通市民為主，人數(shù)相當(dāng)可觀。上海城隍廟東偏殿有財帛司，以前供奉的財神據(jù)說名叫杜學(xué)文。蔣通夫《上海城隍廟竹枝詞》道：“侯封護國裕如宜，廟邑東偏財帛司。杜氏學(xué)文兩字諱，出巡舊日一同馳?！痹姾笮∽⑷眨骸俺勤驈R東偏財帛司，神姓杜，諱學(xué)文，敕封護國公，何時敕封未考?！痹娭刑岬降摹俺鲅病保诮鷪罂弦灿袌蟮?。1876年農(nóng)歷正月初七，《申報》報道了財神出巡活動：“正月初四日，上海城隍廟前財神出會。此財神白面黑鬢紅袍，即財帛司也?！窀吡叱?，坐顯轎，執(zhí)事威備。初四夜財神出會，此風(fēng)他處所無?！睂嶋H上，財神出巡活動在上海周邊地區(qū)并不少見。

現(xiàn)在上海市民接財神的地方仍有“在家里”和“到廟里”兩種，不過財神出巡活動早已不復(fù)存在。如何接財神?

上海接財神在時間、祭品、祭法上都有一定的講究。首先，接財神要搶早。蔡云《昊獻》中有竹枝詞：“五日財源五日求，一年?心愿一時酬。提防別處迎神早，隔夜匆匆搶路頭?！北緛硎钦鲁跷遄訒r接財神，人們在初四的晚上就開始行動了。距離初五子時還有兩三個時辰呢。清光緒年間的《松江府續(xù)志》載：“正月四日夜，市肆祀財神，通衢遍列燈火，喧闐競夕，曰接五路。”圓為怕別人行動更旱，把財神搶先接走了，影響了自己的財運，所以家家都往前趕，于是形成了在初四前半夜甚至傍晚就開始“搶”財神的局面。

其次，接財神要懸掛財神畫像，像前設(shè)一座神臺，上面擺設(shè)多種祭品，其中鮮活鯉魚不可缺少。多部文獻都描寫接財神要用鮮鯉魚，如1921年的《法華鄉(xiāng)志》栽：“(正月)初五日，雞初鳴接財神，必用鮮鯉，曰‘元寶魚。”接財神用的鯉魚又稱作，“元寶魚”。正月初四那天，有魚販擔(dān)著鯉魚沿街叫賣，叫‘!送元寶魚”。袁翔甫《海上竹枝詞》道：“元寶高呼送進來，財東今夜又招財。鯉魚不跳龍門去，也運金銀上供臺?！甭牭介T口有人叫“賣元寶魚”，東家立即就叫“送進來”。東家把鯉魚擺上神臺，再擺上豬頭(或羊頭)、雄雞，合稱“三牲”；此外神臺上還有蜜

棗、蘋果、桂圓等果品。過去；這些祭品要按照一定方法裝飾并擺放：活鯉魚的前胸后背及雙眼均貼上紅紙剪成的元寶，再用紅線系住背刺，空懸在梁上，鯉魚頭朝里，取招財進寶之意；雄雞頸上貼一紅紙卷，嘴中銜青蒜苗一支；豬頭(或羊頭)臉朝外放在盆子里，頭上也要貼上紅紙；神臺上還要放置一把菜刀，刀上也粘上紅紙。接財神用的活鯉魚，祭完神后大多被放生。

在家里接財神，祭品擺上神臺后，先是東家叩拜財神，禱告財神保佑自己生意興隆，財源茂盛；接著他請家人拜財神，最后請家里的伙計一起拜財神。未被邀請來拜財神的伙計，就意味著新的一年不再續(xù)用，要卷鋪蓋走人了。接過財神后，大家都認(rèn)為財神已經(jīng)接到家了，于是燃放鞭炮，暢飲狂歡。

舉行過接財神儀式之后，東家把財神畫像放在炭盆里燒掉，這叫“送財神”。財神像燒、得正旺時，東家將少許荼或酒澆到火上，看火勢的反應(yīng)一，如果火勢上竄，就是今年財運大發(fā)的好兆頭；反之，如果茶酒澆上去，火勢變衰或者熄滅；就預(yù)示這一年財運不旺。

到廟里接財神，一般來說只要上香、叩拜即可，不過也有人攜帶豐盛的祭品，在財神殿擺供，隆重祭拜。到城隍廟接財神，先要叩拜城隍老爺，再到財帛司擺供，叩拜祈禱。南京路上的紅廟，廟內(nèi)主要供奉觀音和關(guān)公，關(guān)公是武財神，所以接財神的香火極盛。前來接財神的妓女常常出手大方，雇人抬著豬、羊，擺在關(guān)公神殿，也擺在觀音殿，然后燒香跪拜，禱告發(fā)財。上海接財神習(xí)俗的現(xiàn)狀

如今，上海正月初五接財神的方式與清束、民國時期有較大不同：雖然還是搶早接財神，但現(xiàn)在的祭品一般不再用鯉魚羊頭，而是多用豬肉、香腸、巧克力、沙琪瑪、果凍、桔子、蘋果等葷素果品；燒送財神畫像的少了，對著財神雕像叩拜的情況多起來了；城隍廟仍然是接財神最集中的地方，其他道觀也集中了大量接財神的香客，連玉佛寺、靜安寺、龍華寺等佛教寺廟也出現(xiàn)接財神的人潮。如今已沒有財神出巡活動，卻增加了財神開光儀式，開過光的財神塑像擺放在廟里，供信眾“請”回家供奉。一上海市民不僅正月初五接財神，平日到廟里燒香，也可以“請”一尊開過光的財神，擺放到家里或店鋪里。上海不少市民家中有財神龕，整天亮著電蠟燭，主人早晚止香，也不忘擺放一些果品。在相當(dāng)多的商店、飯館、賓館乃至于書店里，都有財神龕或財神臺，擺放著鍍金的趙公明、關(guān)公、范蠡，當(dāng)然也有擺放觀音、彌勒佛的，前者主要是招財，而后者主要具有保佑平安的功能。

如今，上海市民正月初五接財神盛況空前，平日的財神崇拜也十分流行，都遠非以前任何時期所能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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