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青
王?垂
1948年出生于湖南,現為職業(yè)畫家,旅居加拿大。1976年畢業(yè)于湖南師范學院藝術系,1980年畢業(yè)于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研究生班。畢業(yè)后任教于中央美術學院附中,時任副教授。1988年赴法國研修,1990年旅居加拿大。
有多幅作品被中外收藏家及博物館、美術館收藏。
有作品先后獲得法國多維爾第四十一屆油畫大獎風景畫二等獎和弗隆蒂尼博物館銀質獎牌,作品被該館收藏。曾有作品獲第三十六屆貝濟耶國際造型藝術沙龍榮譽獎,獲戛納第三十一屆國際油畫大獎風景一等獎,獲法國普拉斯蒂娜·拉蒂納國際藝術沙龍風景大獎金牌,獲第二十八屆加里·勒·盧爾油畫大獎一等獎,作品被收藏。有作品獲布克西也·勒·米納第二十二屆國際藝術沙龍授予的路易·戛納獎。并以著名藝術家的身份被貝濟耶國際藝術沙龍?zhí)匮卧u委并參展。
老同學王垂近年畫了大批風景寫生,我很驚異,也很佩服。
對著照片畫油畫,早已是行內的常態(tài)。先是我輩到了美國,仍畫過去的舊題材,不免用照片充作素材;兼以傳統(tǒng)類型的人物寫生或風景寫生在歐美國家過時太久,國內出去的畫手又須過了謀生這一關,哪有寫生的余裕和條件?如此稍一懈怠,十數年過去,寫生成了隔膜的手藝?;貒豢?,20世紀90年代迄今的各路油畫家也是十有八九憑借照片弄繪畫,仍在寫生的“傻瓜”鳳毛麟角,我這才忽然警醒:寫生,觀照物象的不二法門,傳統(tǒng)油畫的看家本領,已被大部分畫手遺棄了。
而充斥市面的油畫,不論什么主題、風格、手法,不論怎樣花招用盡、百般說法,在我看,無非一股子照片氣,盡失了油畫的真味。
王垂旅居蒙特利爾快要20年了。晚年,他竟告別了照片—記得20年前他曾以照相寫實的手法畫了巨大的愛因斯坦像—以頂頂樸素直接的辦法,一年四季鉆進加拿大樹林子里畫寫生。是什么緣故使他決心重拾故技?我沒與老同學仔細交談,不敢替他說;但寫生畫面的生機、色彩、光亮,不會騙人的,我看了他幾十幅風景畫,不消說,繪畫時,他完全沉浸在對景寫生的狀態(tài)與快感中。
31年前,王垂與我同在美院油畫班畢業(yè)。畢業(yè)創(chuàng)作中,唯王垂作品的畫面閃爍著陽光;陽光下,一群村婦正在田頭奶孩子,她們渾身閃爍著并反射著春夏的日照和透明的陰影,紫翠、粉綠、玫瑰紅,交織成一片像蘇聯油畫略顯粗糙的濃郁色澤—那是由俄羅斯間接傳來中國的印象派余緒,那是以色彩表現外光、以外光塑造人物的油畫美學。王垂與我這代人,都是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蘇聯影響我們國家最為活潑的時期愛上油畫、學習油畫的。80年代初,中國油畫圈急于遠離“文革”教條,受域外的現代藝術影響,京滬一帶的聰明畫手開始不安分了,而來自內地的畫家則對蘇聯影響依然一往情深:王垂的畢業(yè)創(chuàng)作在那樣一個時刻可能獲得騷亂變動中的美術界予以注意。那時,繪畫的群體意識普遍拋棄了“文革”式教條創(chuàng)作,而“文革”以及之前的美術創(chuàng)作中蘇聯影響良性的一面—飽滿的色調、富麗的外光效果,尤其是基于寫生的色彩美學也被一并拋棄了。
以王垂的耿介,以他日后游走北美的閱歷,他怎樣省思自己的道路,怎樣決定不顧時尚,回歸他年輕時代所鐘愛的美學記憶,恕我疏失,迄今不得而知;但我欣賞他對早年繪事的忠實和迷戀。這忠實,這迷戀,是因陽光,因季節(jié),常在常新,亦如油畫的調色板,總能追隨大自然陰晴萬變的色相而妍麗多彩。這批風景畫的局面與景別固然有待開拓,群樹與芳草的姿態(tài)或許還欠刻畫,但我在每幅畫中看到寫生的愉悅,這是一種無可替代的繪畫的愉悅。我為老同學這批風景寫生高興,叫好!
春天來了,我也要像王垂那樣帶著畫箱,出去畫寫生!
2011年3月28日寫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