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延賢 古漢援

實事求是問心無愧

有一位縣委書記領著古大存及工作人員搞調查研究。那時正好社會上執(zhí)行的是“左”傾路線，掀起“大躍進”的年頭，村里地頭紅旗招展，處處標語，男女老少，意氣風發(fā)，要在奪高產運動中立新功。其實，這是盲目地、片面地追求工農業(yè)生產的高指標。在各項高指標的壓力下，浮夸之風應運而生，提出“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等唯心主義口號。因此，有的干部為了騙取榮譽，虛報成績；有的怕如實反映情況被說成右傾保守，被迫弄虛作假。

公社書記領著古大存看水稻。此時，正是晚稻即將收割時節(jié)，古大存指著那金燦燦的谷穗問：“水稻長勢不錯，一畝大概收成多少？”公社書記隨口說：“大約1800斤以上?！惫糯蟠婺昵鄷r種過田，參加革命后經常接觸農民，東北搞土改也過問耕種，對農田種植并不陌生，他對這個產量數(shù)字感到驚詫。走不久，古大存與公社書記就在田頭坐下來，樸素自然，促膝談心。公社書記煥發(fā)著一股朝氣，無所不談。古大存關切地問公社書記：“根據(jù)你所談的情況，現(xiàn)在這個估產數(shù)字是否太高了？”公社書記說不出所以然，沉默不言。然而，古大存直言不諱地說：“書記呀，共產黨員凡做什么事都要講求實際，留有余地。種田也一樣，一畝田能割多少谷，就講多少谷，決不夸大也不縮小。要知道，騙人也在騙自己，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這對黨對社員都沒有好處呀！”這番肺腑之言，感動了公社書記。他便換了口氣說可能是我估高了。

大躍進年代，新事物層出不窮。為了實現(xiàn)鋼鐵翻一番，掀起了全民煉鋼鐵運動。11月初的一天，派潭公社的土高爐點火，古大存應邀參觀。他二話沒說，即叫秘書一起上路。下了車，跟伍縣長直奔土高爐，參觀了從點火到出鐵，首長講話等全過程。而古大存一直緘默不言，伍縣長、隊長一再請他講話，他一再拒絕。古大存有他不同的看法，認為這樣煉鋼，沒有什么得益，把好好的鐵門、鐵窗，熔成一堆堆廢鋼廢鐵，倒不如直接送到煉鋼廠去省事，何苦浪費大量人力物力和那么多木炭。同時影響了農業(yè)生產。他還認為，有人總強調群眾運動要看主流，但也不能不看效果，這樣勞民傷財，到頭來國家社員兩吃虧。他想，一個共產黨員不能光顧個人得失，要以黨和人民的利益為重，對于有損黨和人民利益的事進行了批評，一時不能被人接受甚至引起誤會，也不能因此放棄原則。古大存提出這樣煉鋼是有懷疑的，違背民意，違背科學，不懂技術，盲目蠻干，這究竟有多少成效，誰也說不清。再說國家提倡“封山育林”，目的是保持水土，這對農業(yè)是至關重要的一環(huán)。而今煉一爐鐵，把一片林木都砍光了，變成一座座光禿禿的山，將來有朝一日，增江水也會變黃了，人民群眾就會受到大自然的懲罰。

有一次，古大存與伍縣長下到新塘公社，深入了解公社辦公共食堂。社員的口糧分配到食堂，稱“食飯不要錢”，一村人一起吃飯，一日三餐干飯。古大存心想，那來這么多糧食，況且公社書記承認估產過高，如今每天剩余幾大桶白米干飯拿來當豬食。古大存主持省府工作時，每年還要為一部分農民度過春荒而發(fā)愁?，F(xiàn)在農民生活剛好過，有人頭腦發(fā)熱，要大家放開肚皮吃干飯。古大存對這樣辦公共食堂很反感，擔心又會鬧起嚴重的糧荒。不出所料，撤銷公共食堂，恢復各個家庭自理。但已經遲了，有的家庭開始吃糠菜度日了。當時，古大存向縣委提出了許多度過糧荒的寶貴意見，得到了縣委的贊同和支持。

胸懷坦蕩顧全大局

古大存是一位誠懇真摯、樸實自然、平易親切、胸懷坦蕩的領導人，他對黨的同志，向來就有寬大的胸懷。

1959年冬，古大存因嚴重的高血壓和糖尿病，住在中山醫(yī)學院，心情異常不好。有一次，一位已調往遠地工作的同志來看望他。這位同志過去同古老一起工作的時間比較長，古老一向對他也是十分關心和愛護的。而在古老受到“批評”的時候，這位同志曾經“揭發(fā)”了古老一些“問題”，而這些“問題”并無事實根據(jù)，完全是捏造的。但是，古大存仍然非常熱情地接待了這位同志，好似故友重逢，不但絲毫沒有耿耿于懷，而且一點也看不出有任何隔閡，使這位同志感動得熱淚盈眶。這位同志走后，在場的一位楊同志談起當時他的所謂“揭發(fā)”，古大存說，不能怪他，不能怪所有批評揭發(fā)過我的同志，在那種情況下，不講一下也過不去，即使是假的，也要講幾句。他雖然講過一些違心的話，還是個好同志。古大存這種真誠寬大的胸懷，這種顧全大局，不計較個人得失的高尚情操，深深感動了周圍的人。

古大存對黨中央一片忠誠，他久經滄桑，飽受挫折，但從不悲傷，從不灰心，不論受了多大的委屈，從來沒有流露過對黨中央有絲毫懷疑和不滿。長期以來，古大存與身邊的工作人員感情都融洽，這是因為他作風樸實，平易近人。有一位民主人士反映，同古老接觸，如坐春風。

1951年秋，廣州成立了“工農干部文化補習學?！焙汀肮まr速成中學”。司機李毓梁從東北一直跟著古大存來到廣州。古大存要讓他去學習，但他拒不接受，他認為工作重要，在工作中可以自學。后在老首長一再耐心說教下，李毓梁同意入學了。他到學校后，沒有辜負首長的期望，他在速成中學畢業(yè)后，報考了北京外語學院，還到蘇聯(lián)留學，成為國家建設的一位專業(yè)人才。

凡是在古大存身邊工作過的人都有這樣一種感情，即把他當作老首長，又把他當作家長一樣敬重他。所以，他們離開古老到外地工作回廣州時，就一定要到古老家來看望他，向他訴說別后的思念，使古老感到無限的欣慰。古大存被撤銷了省委副書記、省委常委、副省長職務后，身邊的工作人員被迅速調離。這些人員都懷著沉痛的心情來到病房向他告別。古大存內心雖然很難過，但仍熱情鼓勵他們說：“你們出去好，到外面能多學點東西，為社會主義建設多出點力。我很感謝你們這些年來給了我很多的關懷和照顧，希望你們到了外面不論做什么工作都要以黨的利益、人民的利益為重?！狈彩请x開他的人聽到首長的諄諄教誨，無不深受感動。

以史為鏡總結得失

1964年，古大存因患嚴重的高血壓病、糖尿病，舊病不愈，無奈住在中山醫(yī)學院。古大存輾轉在病床上，寂寞無聊，度日如年。正當他為此萬分煩惱的時候，中共廣東省委黨史辦公室派肖洛虹、蔡洛、劉樹新、潭生、羅尚賢等，先后來采訪中共黨史，請他談他踏上革命征途到延安參加整風運動這段重要的歷史。時間安排是每一周談兩次，不影響他的治療時間。

廣東省地方黨史機構早在1957年已成立，當時由古大存出任主任。他很重視這項工作，剛一成立便組織人力到各縣去征集大革命時期的歷史檔案，開展革命歷史研究。正好征集工作開展之際，古大存被打成“馮古反黨聯(lián)盟”的地方主義頭目，黨史征集工作隨即停了下來。至1962年征集中共黨史資料工作才又被提到日程上來，訪問古大存就是這個工作的繼續(xù)。

第一次訪問古大存由肖洛虹和蔡洛記錄。古大存興致勃勃地從青少年時期，就探尋救國救民的真理談起，到他考上廣東公立法政專門學校讀書，接觸了共產黨人楊匏安，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到投身大革命的洪流，一口氣談了6個小時。

第二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時期，古大存經歷了兩次“左”傾路線的危害。第一次是李立三“左”傾冒險主義路線在東江的貫徹執(zhí)行，強令古大存率領東江紅軍攻打潮州等城市，損兵折將，損失嚴重；第二次是王明“左”傾冒險主義，在蘇區(qū)和紅軍中搞“肅反”擴大化，冤殺了大量革命者，古大存也差點被殺害。接著，古大存又談到“左”傾的思想根源，他說：“左傾的思想根源就是主觀主義，他們對待一切事物不作客觀調查，只憑主觀的臆測，便妄下結論，不符合自己心意的便排斥、打擊，以懲辦主義來代替黨的教育；而迎合他心意的，明明是錯的東西也違心說是對的，這不但不能團結大家把革命工作做好，反會讓一些品質不好的投機分子鉆空子，上他們的當。紅軍被冤殺那么多指揮員不就是吃了這個虧嗎？”“消除主觀主義是要長期努力。中央7千人會議上不是提倡調查研究嗎？這就是克服主觀主義的一劑良藥。”

這次古大存暢談地方黨史從2月開始到4月結束，歷時兩個多月。古大存又親自審閱，一絲不茍地逐段修改補充。他原想病愈出院后再作一番大的修改。可惜不久，便發(fā)生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回憶錄的修改便擱置下來，直到他不幸逝世。

1981年9月，這份2萬多字的《古大存回憶錄》，終于在《廣東文史資料》第三十二期發(fā)表了。在民主革命時期，古大存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堅持了長期的武裝斗爭，對革命事業(yè)建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這份訪談革命經驗教訓《回憶錄》，又為中共黨史作出了一大貢獻。

遭遇不公平反昭雪

1956年，時任廣東省委的主要領導陶鑄去海南視察工作回來后，找當時省政府秘書長林克澤同志（海南籍）談話，讓他去海南當區(qū)黨委副書記兼行署主任，并讓他起草一個新班子的人選名單。林克澤同志起初不同意去，馮白駒去做林的思想工作。這樣，經過再三考慮，林按指示，草擬了一份新班子人選名單。林將名單送給馮白駒征求意見，并附信簡介。信末寫了一句“古老（指古大存）向來對海南比較關心，此信是否讓他也看一看?！钡@封信被截住，直接送給省委主要領導。

1957年底，廣東省委召開第四次全體委員會議，開展“廣東歷史問題大辯論”，批判馮白駒海南地方主義。這封信被分發(fā)給正在參加會議的省委委員們傳閱，稱這是馮白駒、古大存“反黨聯(lián)盟”的大暴露。而此時古大存既不知此信所寫內容為何，更沒有見過這封信。

就這樣，當時的廣東省委采用突然襲擊的手段，橫空捏造一個“支持海南地方主義反黨集團”的罪名扣在古大存頭上。把第四次全體委員會議進行“廣東歷史問題大辯論”，批判馮白駒“海南地方主義反黨集團”議程變?yōu)榉磳Α榜T、古反黨聯(lián)盟”的運動（即廣東第二次反“地方主義”）。

這次反“地方主義”運動，是解放后廣東最大、最嚴重的政治事件。此案從發(fā)生到平反，歷時30年，全省上至省級黨、政機關，下至支部，鄉(xiāng)鎮(zhèn)、街道最基層政府機構，受株連和處分的干部達2萬多人。就連廣東的普羅大眾也莫名其妙地背上了“排外”的惡名。從此，廣東革命先驅們高舉黨的紅旗不倒的光輝革命歷史，被急速淡化，直至幾乎銷聲匿跡。隨之而來，從1957年起，連續(xù)強化對古大存的打擊，先后撤掉他除中共中央候補委員、全國人大常委委員和在廣東省任職的全部黨政職務，并動用一切宣傳手段、工具不間斷的對他惡言誹謗、誣陷。在從化會議上，還用侮辱性的手法強迫古大存當場寫下了“永不翻案”的字據(jù)。但一切都無法改變古大存對黨、對人民的赤膽忠心。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中紀委對廣東省委1982年4月7日《關于古大存同志的問題的復議報告》作了批復，并于1983年1月27日向中央書記處報送了《關于馮白駒、古大存同志的問題審理意見的報告》，中紀委的報告指出：

“我們在審理這個問題的過程中，聽取了現(xiàn)在廣東省委工作的一些負責同志的意見，也聽取了古大存同志的夫人曾史文同志的申訴。馮白駒、古大存同志都是我黨的老黨員、他們在極艱苦的條件下，長期堅持革命斗爭，對黨對人民是有重要貢獻的。1957年12月廣東省委第八次全體會議（擴大）做出的《關于海南地方主義反黨集團和馮白駒、古大存同志的錯誤的決議》，以及對他們的處分決定是錯誤的應予撤消，恢復名譽?！?/p>

中共中央2月9日即向全國各省市自治區(qū)黨委，各大軍區(qū)，省軍區(qū)，野戰(zhàn)軍黨委，中央各黨委，國家機關各部委黨組，軍委各總部，各軍兵種黨委，各人民團體黨組發(fā)文：

中央同意中紀委《關于馮白駒、古大存同志的問題審理意見的報告》，撤消1957年12月廣東省委第八次全體會議（擴大）《關于海南地方主義反黨集團和馮白駒、古大存同志的錯誤的決議》，撤消馮白駒、古大存同志原處分的決定，恢復他們的名譽。

馮白駒、古大存同志，都是我黨的老黨員、他們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長期堅持武裝斗爭，對黨對人民是有重要貢獻的。

中央 1983年2月9日

中共中央1983年八號文明確指出，廣東制造的反對“馮、古反黨聯(lián)盟”運動（即廣東第二次反“地方主義”），不是“擴大化、搞過了頭”，而是冤案、錯案。黨中央為古大存平反昭雪，廢除了強加在廣東人民頭上的“地方主義”精神枷鎖，得到了廣東廣大黨員、群眾和領導干部熱烈擁護和堅決支持。古大存的革命精神永遠留在廣東人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