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建希
大門一開,擁擠的人流就自覺地排著隊跨了進來。所有的人沿著路道的右邊往各自的崗位走,在高大明亮的廠房和郁郁蒼蒼的綠化帶映襯下,留下的路道左邊顯得空曠。
李兵站在車間廠房的大樓門道中間,腳下是一雙畫在地上的大大的卡通腳板印,人流在他身體的左邊快速地走過,除了或輕或重的腳步,沒有一絲雜音,他的右邊依然空曠。雖然天色還早,不知道是不是腳下的大腳板奪目的鮮紅刺眼,他覺得海洋帶來的悶熱浸滿身邊的每個角落,心就像外面的天氣一樣沉悶。
前天老爹來了,過段日子就是自己30歲生日了。三十而立,算是大人了,原本老爹催著李兵回老家過生日,親戚都在老家呢。李兵是這個世界級大公司的工程師,真該回去熱鬧熱鬧。老家人不知道在這個企業(yè)里工程師一大把呢。兩父子拉扯了好幾天,最后還是老爹來了。頭天晚上大家喝了點酒,第二天上班,李兵精神不集中,手上就出去了好幾件次品,臨下班了,被下道工序一股腦退回來,惹禍了。
對違反制度公司沒有處罰,和立功是一樣的激勵,只不過是負的激勵。除了從當月工資里面扣掉工序成本,還有一項激勵,就是站在大門口的大腳板印上站2個小時,上班時候一個半小時,下班半個小時,其中一個小時在上班時間按照學習假處理,早上提前的那一個小時,自己站在無人的門樓前反思。
汗水從背脊上往下淌,心底的涼意往身上涌。大家的目光除了幸災樂禍,就是冷冷的,面無表情。失敗的人,笨人,誰看得起?
自己怎么就犯了這樣低級的錯誤呢,其實也沒有喝醉啊,李兵懊悔不迭。
明星作秀,富人做生日,那是給人看的,自己這樣一個普通人在意啥子生日嘛?李兵埋怨自己。祝了生日就不需要工作了?沒有這份工資,兒子今年升學的費用怎么辦?老婆也是這個集團的員工,跟著自己丟人,難道還要丟掉工作?
沒有一個人在意自己,人流很快流進了各自應該去的地方,李兵覺得孤獨。起風了,刮過李兵的臉龐,李兵感到汗水冷了,冰涼。站了一個小時的腿,變得冰冷僵硬,開始發(fā)麻。剛才上班前站的那一個小時,李兵反反復復思考了,他還偷偷抽了自己兩耳光。本來還想再打幾下的,怕四處的監(jiān)控看著,才咬著牙停下的。這樣的錯誤不能再犯了,自己是山里考出來進入世界500強公司的第一個人,工作,那是一家人的飯碗、男人的腰桿、家族的臉面。
錯了就應該處罰。李兵想就是自己站在企業(yè)的角度也同樣會處理。站大腳板也沒有啥了不得的,反正自己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倒霉鬼。哎呀,要叫老爹回去上上祖宗的香了。想起父親,李兵心里微微一抖。
老爹住在家屬區(qū)的探親樓。家屬樓離廠區(qū)有老長的一截路,想來老爹不會來。李兵無法想像老爹看見自己站在這個地方丟人現(xiàn)眼,臉上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
老人歲數(shù)大了,就是活在兒女帶來的光線里。
李兵的眼神往廠門口瞄瞄,除了和自己一樣筆直站著的門衛(wèi),門口空無一人,還好。廠區(qū)和家屬樓隔著老長一截路呢。
說遠,其實也不算遠,鄉(xiāng)下人走的山路少啊?這點路算啥?當時老爹送自己上大學那天,兩父子一口氣走了30公里的山路,這一點點路一口氣都不用歇息。
自己當時不該給老爹說廠子的榮譽,村子里的人都在電視上看見過,老爹昨日就想過來看看,世界500強,呵呵,今天估計一定會來的。
李兵臉上的汗下來了,地上沒有縫,就是有也不敢躲進去,只希望時間馬上過去,自己可以躲進廠房,把外面的一切都忘掉。
風大起來,卷起雨珠飄向站在門樓下的李兵。一點點的雨水飛濺上李兵整齊的工裝,濕潤的衣服貼在身上,有些黏人。
漂浮的雨幕里,門衛(wèi)室那邊好像有個身影在晃動。
李兵的心一緊,頭皮開始發(fā)麻。
雨水從眼瞼上流了下來,李兵分不清那邊是否有那樣一個人影。他嘆了口氣,就是老爹來了,自己也可以忍住全部的情緒。李兵忘記了雨水,眼睛空無一物。
終于到了結束激勵的時候。李兵緩緩地活動下身體,機械地轉過身體,自動走到靠右的門道邊,往里面走。
剛一邁進廠房的走廊,電子告示欄上滾動著一行大紅的醒目通告,是集團董事長給今天過生日的員工的祝福,后面是一個個名字,還有生日蛋糕和慰問品的領取號碼。李兵的眼前跳進來一個熟悉的字眼,李兵,就是自己啊。農(nóng)歷的生日和身份證上登記的不一樣,怎么會是今天?
李兵的心像一個裝滿各種調(diào)味料的水桶,咚地撞在了那鮮艷奪目的紅色上,酸甜苦辣咸各種味道從心底翻涌而出,沖過喉頭,越過鼻腔,直沖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