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致真

延長壽命的最好辦法是不去縮短它

人對衰老的抵御能力，如同三角形的面積。底邊是遺傳基因，其他兩邊分別是外界環(huán)境和生活習(xí)慣。我們雖然無法選擇長壽父母，但也不必太介意，因為“自然選擇”的趨勢，總是“向平均數(shù)回歸”的。何況我們還可以在延長“另外兩條邊”上大有作為。

生活環(huán)境之所以對老人特別重要，是因為我們適應(yīng)外部條件的能力更弱了，微小的沖擊就會造成身體的混亂。因此，新鮮的空氣，清潔的飲水，遠離各種化學(xué)物和放射線的傷害，都應(yīng)成為我們選擇居住場所的優(yōu)先考慮，還要盡可能避開噪聲的襲擾。在我們的“密集型”住房條件下，一棟樓里如果有幾戶輪番裝修，“連老鼠都會得胃潰瘍”，偏偏許多人喜歡轉(zhuǎn)眼生心，三天兩頭用錘子和鉆子改造自己的生活，根本不考慮是在“墊著別人的腦袋砸核桃”。有一年我在維也納公共汽車上說話的聲音大了點，就受到一位老人的友好勸阻。如果誰在家里開“派對”，鄰居早就報警了。中國古人就知道“千金買宅院，八百買芳鄰”，因此我們在選擇住所時切不可忽略鄰居的文化修養(yǎng)和道德水準(zhǔn)，同時自己不要成為別人切齒痛恨的“噪聲源”。居住在“水泥森林”般的樓房中，更要設(shè)法主動親近大自然，哪怕光著腳在海邊沙灘走走，到公園擁抱一棵大樹，都會感受到生命的活力。還不妨盡量把屬于自然的“花鳥蟲魚”等引進室內(nèi)。

“以什么方式生活，就會以什么方式生病和死亡?！边@話確實很有道理。老人應(yīng)該盡量減少對藥物的依賴，把健康的基點放在良好的生活習(xí)慣和生活秩序上。林語堂養(yǎng)生最講究一個“趣”字。琴棋書畫，鑒賞收藏，工藝制作，觀光旅游，都能使生活過得有滋有味，天趣盎然。人從本性上說是比其他動物更難得到快樂的，有學(xué)者統(tǒng)計過各民族的語言，發(fā)現(xiàn)其中形容憂傷的詞匯都比有關(guān)快樂的詞匯多一倍，可見我們對負(fù)面情緒的感受更加敏銳。快樂是健康的“保鏢”，而健康往往是快樂的“副產(chǎn)品”。其實我們的快樂通常不是因為顯赫的成就，而是來自日常生活中的點滴小事。

但老年人卻應(yīng)該避免情緒的大起大落。誰都會有“熱血沸騰”的時候，但“沸點”不妨隨年齡的增長而“升高”。記得六十年代就有老人看完《賣花姑娘》后死在電影院里，今天因看足球比賽而倒在體育場和電視機前的老人仍然時有所聞。特別需要提醒那些每天在股市交易廳引頸盯著大屏幕的老年“股民”和手里捏著彩票緊張等待開獎的老年“彩民”，為寂寞的生活尋個“樂子”本來無傷大雅，但你如果希望通過“抄小路”，實現(xiàn)“巨額財富，立等可取”的夢想，那就必須準(zhǔn)備承受“頃刻之間，血本無歸”的風(fēng)險。一般老人都沒有能力駕御股市波譎云詭的行情，買彩票時也沒想到會是“把今天窮人的錢交給明天的富人”，一旦失利又不象年輕人那樣“輸?shù)闷稹?，于是血壓上去后就下不來了，因此實在是“老人不宜”。如果沉醉在麻將桌上通宵達旦難以自拔，并經(jīng)常為贏錢輸錢大喜大悲，那么打牌就會成為引發(fā)心臟病和腦卒中的“高危行為”?！叭酥弦玻渲诘谩?，“貪”是邪惡的燈塔，“賭”則是駛向災(zāi)難的航船。

中國有句處世箴言叫“逢人減歲，遇貨加錢”，因此我們就常常聽到“你看上去真不象這個年紀(jì)”的夸獎。許多老年人也往往自我感覺良好，不但要花大量心思讓自己看上去年輕些，還常常為了證明不老，而去做些力不勝任的事。不由想起一個叫阮大鋮的歷史人物，他是明末奸臣魏忠賢的死黨，但又能寫出《燕子箋》這樣流傳百世的雜劇。他60歲那年帶兵上仙霞嶺，下屬都說山高路長，請他騎馬前行。阮大鋮指著身邊一個年輕跟班說，“我能騎生馬，拉硬弓，力氣比這個后生強十倍?！闭f完后便徒步飛奔，直登山頂。等隨從們慢慢跟上來后，卻見到阮大鋮已經(jīng)坐在一塊石頭上死了。顯然是引發(fā)了冠心病。不久前報道的陳中偉院士從7層樓上摔下來，也是認(rèn)為自己有把握翻窗子進去拿鑰匙和手機。因此，我們提倡不服老，卻又要對自己心中有數(shù)，以理性的態(tài)度量力行事。

“為老不尊”會招人嘲笑和輕慢，但“病態(tài)自尊”同樣并不可取。有的老人為了顯示不可動搖的家長地位而無端發(fā)火，要求兒女不但時時要“孝”而且處處要“順”。有些老人堅持獨立精神，別人只能小心翼翼不讓他感到在接受幫助。我在301醫(yī)院見一位老將軍寧可憋死也不讓小護士插尿管，認(rèn)為有損自己的尊嚴(yán)和形象。我們無論怎樣英雄一世，晚年都會處于弱勢地位。必須坦然面對這一現(xiàn)實，克服形形色色的心理障礙。

忍不住又想到戒煙問題，雖然“前人之述備矣”，但對老年人卻更加迫在眉睫。我們找不到“長壽劑”，但香煙是“衰老劑”則確定無疑。都知道尼古丁、焦油能致癌，而老年脆弱的免疫系統(tǒng)已更經(jīng)不起打擊了。老人的肺泡纖維化和失去彈性，更需要呼吸高質(zhì)量的新鮮空氣，你卻讓紅血球常年和香煙中的一氧化碳緊緊結(jié)合而不能運送氧氣，等于制造持久的貧血和慢性的煤氣中毒。許多年輕人會說，“我抽一口煙馬上能過癮，得癌卻是20年以后的事?！爆F(xiàn)在卻正好到了該為20年抽煙“算總帳”的時候。如果此時果斷戒煙，就可以讓“定時炸彈”的“計時器”在“到點”之前及時停下，“賴掉”和“勾銷”幾十年的“健康帳”，這是多么合算又僥幸的事情。

老年人的飲食更要保持均衡。我們都不會往汽油發(fā)動機里加進柴油，而恰當(dāng)?shù)氖澄锊粌H維持著體內(nèi)的“受控燃燒”，還提供了組成我們從頭到腳的全部材料。多余的體重同樣是百病之源。我們吃飯總傾向于吃多，這也有進化的依據(jù)。在原始環(huán)境下，吃了上頓沒下頓，大自然便選擇讓我們能吃進過量食物來“以豐補欠”。再說，我們停止進食的信號是以血糖濃度來調(diào)節(jié)的，它和胃中進食量的對應(yīng)變化有個延遲系數(shù)，也會讓我們多吃幾口。所以，離開餐桌時還稍微保留一點饑餓感是聰明的。生物學(xué)家對一組小白鼠限食，讓另一組隨意取食，結(jié)果“挨餓”的那組壽命長出三分之一。有句話說“誰吃得少，誰就吃得多”，意思是長壽才會有更多機會吃。不過，人的機制有時很復(fù)雜。你減少飯量，也許身體錯誤地解讀為食物不足，從而調(diào)低代謝基礎(chǔ)，仍然把“節(jié)省”的脂肪“攢”起來。這便是有些人說“喝口水也長胖”的原因。經(jīng)常赴宴就更容易吃多，況且，大家彼此“分享”唾液和煙霧，等于參加一場“細(xì)菌戰(zhàn)”和“化學(xué)戰(zhàn)”，因此還是適當(dāng)“收斂口?！睘楹谩?/p>

此外，老人味蕾的減少，使口味變重了，不覺就會攝入更多的鹽，容易引起高血壓。我們平時知道正常體溫和血壓的讀數(shù)，但往往不知道身體正常的酸堿度是多少。我們血液的ph值應(yīng)該是7.35到7.45之間，稍微偏堿?，F(xiàn)代食品的加工精細(xì)與結(jié)構(gòu)不合理，讓很多人變成“酸性體質(zhì)”，引起眾多疾病。所以“吃得好不如吃得對”，要多吃進纖維和蔬菜等堿性食品。至于蔗糖，生產(chǎn)的歷史不過300 多年，除了提供熱，它根本不是一種必要的營養(yǎng)物質(zhì)，突然的能量沖擊只會增加身體各個器官的負(fù)擔(dān)。

好習(xí)慣的一個基本原則應(yīng)該是，不讓高級神經(jīng)活動干擾自然生理過程。孔夫子講：“食不言，寢不語?！本皖H得其中三昧。我們?nèi)绻吙措娨曔叧燥垼鴦≈械那楣?jié)去喜怒哀樂，就會忘記吃進了什么和吃進了多少，唾液和胃液的分泌也會和消化脫節(jié)。被許多人所津津樂道的“上廁所看書”更是害人非淺，排便同樣需要聚精會神心無二用，并形成良好的條件反射。我們聽到流水響會產(chǎn)生尿意，便是被相應(yīng)環(huán)境所自然喚起的。如果你坐在馬桶上卻心猿意馬，腦子里牽掛著書中人物的命運，久而久之哪有不便秘的道理？“吃喝拉撒”的時間都不能挪做他用，只有等車、乘車、排隊之類的時間才是“垃圾時間”，應(yīng)該抓緊用來讀書和思考。記得有人問愛因斯坦“你在系鞋帶時想什么”，愛因斯坦回答，“我在想怎樣把鞋帶系緊?！?/p>

我有一位在美國的年輕朋友來電話，談起她4歲的小女兒學(xué)了“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首詩后，便因為想到父母和自己都會老和死而終日飲泣不止。一個“老”字，實在是人類最百思不解又意味深長的不朽話題，也是我們和自然無法更改的永恒約定。在今天，有學(xué)者預(yù)言老年問題將很快超過宗教和民族問題，成為影響人類社會穩(wěn)定和發(fā)展的首要因素。而任何一個社會，如果不能讓勞瘁終生，流盡汗水的老人享有尊嚴(yán)而幸福的晚年，那這個社會就不會是文明和道德的。你也許還正年輕，但終將老去，并且不會拖得太久。老人的今天就是青年的明天。所以研究老年，就是在研究我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