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潔
我說人無論如何得尋著一個心靈的居所。
在茫茫的歷史長河中,每個人都只若一粒沙泥浮沉于其中。也許有機會閃光,卻無法永遠(yuǎn)保持璀璨。我們會遇上磨難。生活不會總是順心,生活中最多的是不盡如人意。人總因為一樣的理由而歡欣,卻又為成千上萬的不同緣由而悲痛失落。于是那么多人選擇給靈魂找個家。
史鐵生在冥冥之中來到了地壇,深入其深處,尋求精神的靜處。精深的契合是一種無以言喻的奇妙,似乎一種氣息就足以使之交融密不可分。這中間便帶了宿命的味道,仿佛那古園就是為了等待他——歷盡滄桑地在那兒等待了400多年。他說了,“他為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它為一個虛弱的生命把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一顆鮮活跳動著的生命,一個21歲血氣方剛,正是狂放不羈,追逐夢想的年紀(jì),而命運的殘忍也恰恰體現(xiàn)于此。它似乎每每將最美好的,與最苦澀的結(jié)合在一起,發(fā)狂似的想要締造出一種美,一針針扎在心上的掙扎著的美。于是史鐵生是痛苦的,盡管于我們,他的存在有如甘霖。當(dāng)這樣一個年輕人遭遇這樣一種境況,我們無法想象彼時他心中洶涌著的激蕩,沖刷拍擊著他幾近脆弱的神經(jīng)。他試圖覓死,太多太多念頭曾在他腦海閃現(xiàn),然而幸運的是,最終他尋到了地壇。
尋到地壇的那一刻,他與它的精神契合得完美無暇。這種美幾乎難以言表,即使用上相見恨晚,也無法完整地描述這種美。史鐵生坐在地壇里,他知道,從他第一次踏上這片古老深厚的土地一剎那間,自己便已離不開它。于是他展開與地壇無盡的交流,他表達(dá)人生的困惑,前路的迷惘;他傾訴自己的痛苦,時而雙眉緊鎖神色凌厲地質(zhì)問,時而平和哀婉道出輕聲絮語。而地壇也給予他回應(yīng),釋放出自己懷抱中的生靈,那一朵小霧似的蜂兒,智者一般的螞蟻,窸窣生長的草木,都是對他無言的回復(fù)與輕柔又深切的愛撫。在漫長的歲月里,在滿園彌漫的沉靜光芒中,一顆疲憊的絕望的心靈逐漸得以平息,褪去了鄙視的輕率偏激,積沉下了智慧、思考以及珍貴的執(zhí)著與直面的勇氣。史鐵生找到了家,因為他找到了家,偌大的傷口也能被慢慢地舔合。因為找到了家,便在虛渺的人生之路上確定了方向,能抹去塵埃,邁得堅定而踏實。
而劉亮程呢?對我們大多數(shù)人而言,他是一個神秘的存在。智慧總是喜歡把自己隨機安放在形形色色的事物上,就像我們無論如何也難以理解為什么這樣一個生長于偏遠(yuǎn)鄉(xiāng)村的莊稼漢子會有如此銳利而又細(xì)膩的思想與文筆。讀他的文章,盡管字里行間敘述著的是他總也離不了的那個村落,然我卻能清晰地覺得那是一個智者在俯視著大地,傾吐出他沉重的只言片語。
有時候讀《一個人的村莊》,真難免讀到厭煩了。同樣的事物,為何可以不厭其煩地描摹一次又一次?但當(dāng)我靜下心來讀進(jìn)去后,又不禁被吸引住了。生命給予了一個人異于常人的眼睛,他能看到許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于是他是幸福的,卻也是痛苦的,當(dāng)然,是較之于我們這樣近乎麻木的人。
“故鄉(xiāng)對于我,它不僅是出生地,還是一個人的生存和精神居所。我恰恰在追懷一種永遠(yuǎn)懷舊的東西,過去千百年仍鮮活如我們古老的血液”。
劉亮程對生命的思考,是一種人、生活與家園的碰撞與聯(lián)合。他常常追懷過去,他熱愛自己的故土,卻又不可遏制地懷著向往離開了它,試圖尋覓一種不同的生活。然而遠(yuǎn)方的那一片貧瘠的土地,卻像胸前的一枚朱砂痣,似炙熱的烙印,不斷輾轉(zhuǎn)于他的腦海,他的夢境中。他常想著回去,他時常整日整夜思念從前的情景,但又由于種種原因他無法回去,或不敢回去。但當(dāng)有一天人們告訴他村里的某某人死了,某家的房子倒了時,他便急切地奔赴回去, 義無反顧。直到他重新踏上那片黃土,緊繃的身心才松懈下來,安心地繼續(xù)探尋那些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和一株草說話,對一朵花微笑。
人們對于故鄉(xiāng)的感念似乎越來越淡薄。廣告開始宣傳?;丶铱纯?,村莊開始越來越荒僻,大都市開始越來越擁擠。老屋一座又一座被沉重的鐵鎖囚禁,發(fā)出悶鈍的回響,留下斑駁的銹跡。也許在一個進(jìn)步的社會中,離家、前進(jìn),勢不可擋。但每當(dāng)看見人們流連于城市的燈紅酒綠中樂不思蜀,心總是會戰(zhàn)栗,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在蕭瑟秋風(fēng)中顫巍巍的家的模糊而遙遠(yuǎn)的背影。而劉亮程,盡管他搬離了那塊哺育了他的熱土,卻并沒有忘卻,記憶像泛濫的電影膠片穿梭于他全身,于是他不再虛空。他的心是扎實而飽滿的,那里留存著累累的生命本真與精神脊梁。
于是他們成了智者,因為他們道出了我們許多人永遠(yuǎn)參透不了的奧秘。而實際上這是因為他們找到了家,找到了依托。史鐵生的地壇和劉亮程的村莊是他們背后的助劑。我們許多人的步子是空的,目標(biāo)是虛的,那是因為我們常追求一些浮云,所以才心驚膽戰(zhàn),舉步維艱。
找靈魂的棲居地,給精神留個地方歇歇腳。
(指導(dǎo)老師:李悅)
短評:海德格爾曾說,人要詩意的棲居于大地上。而作者想告訴我們,靈魂,要有家。在靈魂的棲居地,人們將人性的迷惘、求索與頓悟編織成詩,將生命的悖論和沖突冶煉成美。一個人,靈魂有了歸宿,就沒有什么苦難能擊倒他,也沒有什么燈紅酒綠能夠動搖他。所以史鐵生有他的地壇,而劉亮程有他的村莊。史鐵生說:“樂觀是信仰和皈依。”人靈魂有了皈依,何其幸運!精神家園作為一個生命意象承載了人們的淚水與歡笑,當(dāng)鄉(xiāng)村變成了城市,故鄉(xiāng)淪為了廢墟,我們沒有了根,成為了失落的流浪者,這時靈魂何其需要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