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飲茶,飲的是一種情結(jié);烹茶,則烹的是一種氛圍,一種意韻。
一座紅泥小火爐,三足的,上面墩放著一把鐵皮水壺。炭,是硬木炭,用一把蒲扇輕輕地扇著,不徐不急,悠然隨意。烹茶不宜用武火,火猛,水過沸,泡茶時(shí)易燙傷茶葉,敗了茶色;也不宜用文火,火過小,水沸較慢,水味含鐵,壞了茶味??傊?,應(yīng)把握火候。
火爐旁邊,放著一只瓷杯,內(nèi)撮茶葉,以備水開泡茶之需。
《茶解》上說:“山堂夜生,汲泉煮客,至水火相戰(zhàn),如聽松濤?!?/p>
其實(shí),水初響時(shí)并不像書上說的那樣,如松濤。而是像水沁沙灘,雨潤青苗,人行雪上,滋滋有聲。此時(shí),壺底微微有幾個(gè)水泡,小小的,圓圓的,稱為“魚眼”,又叫“蟹沫”。是為“初滾”。
待響聲漸大,如驟雨。如喧嘩,如喘氣。揭蓋視之,有水泡升上水面,一顆連著一顆,大珠小珠,連貫而出,珍珠一般。此為“二滾”。
“響水不開,開水不響”。是農(nóng)村的諺語,意思是說一滾二滾的水都沒有沸。
到壺水不響,壺嘴冒汽時(shí),稱為“三滾”,即可泡茶。
烹茶宜于春晨、秋夜、冬雪時(shí),擁一爐,對一壺,掌一扇,不思不想,不急不躁,偷得半日清閑,真“可抵十年塵夢”了。
白居易有一首詩《問劉十九》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可惜,是熱酒,我沒有酒量,無法領(lǐng)略其中的妙處,也難以享受到那種雅興。如果是烹茶,真想進(jìn)去坐坐,不為別的,只想借得這點(diǎn)氛圍來躲躲清閑,舒散一下靈魂:在人生的驛路上,我們奔波得太久了,也太累了,借得這杯熱茶來澆澆滿身征塵,消解一下精神的疲乏,算是一種休息,也算是一時(shí)的解脫吧。
烹茶時(shí),可一人擁爐默默獨(dú)坐,無言地享受那一份生活的清閑;也可二人對爐,邊談邊等水開?!恫桎洝飞险f:“獨(dú)烹為幽,二客日勝?!贝藭r(shí),二人相對,可天上地下,水中陸地,芝麻谷子,隨意敘談生活的感受;也可“松風(fēng)煮茗,竹雨談詩”,敘說著對文學(xué)和人生的看法。那種毫無掛礙的樣子,就如當(dāng)年我和自己的一位室友一樣。
那時(shí),我們二人同住一室,房子很小,兩床相對,外加一張辦公桌,兩把椅子,再無其他陳設(shè)。當(dāng)時(shí),沒有炭爐,只有一個(gè)電爐子。每到夜間回來,我們圍爐對坐,很是隨便地談普。屋內(nèi),水聲沸沸,聲輕且柔,如呢喃,如悄語。窗外,月光如水,悄悄漫進(jìn)房來,鋪了一地,映得一室如積水空明。有時(shí),月光把樹的影子映在墻上,如水墨畫一樣,姍姍可愛。
室友喜愛飲茶,善于詼諧,性格懶散,茶杯中茶垢頗厚。
一日烹茶時(shí),我指著他的茶杯說:“怎么不洗一下?”
他聽后,看看自己的茶杯,又看看我的瓷杯,先有慚色,繼之以得色,最后竟哈哈大笑起來道:“這叫‘茶功,你小子懂嗎?”
我望望自己白白的瓷杯,又看看他積有茶垢的茶杯,先有得色,繼之以慚色,最后競自愧不如,甘拜下風(fēng)了。
可惜,一晃半年過去,揮揮手,我們又各奔東西了。今夜,我又獨(dú)坐在房子內(nèi),依然擁一爐,對一壺,掌一扇。月光,還是那么明亮,如半年前的一樣,悄悄溜入房內(nèi),映得滿室銀白,如積水空明。
(編輯 湯知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