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賢
《曾溪口》是川籍作家苗勇、李國軍兩人新近創(chuàng)作的作品,屬于長篇地域傳奇小說。小說用清新質(zhì)樸的川東方言,講述了一群常年跋涉在巴山蜀水間、背負沉重的背夾、用血汗討生活的巴山背二哥的愛恨情仇。小說以蘇茂才回鄉(xiāng)組建背二哥隊伍暗地尋寶護寶、李修武明剿匪實奪寶為暗線,以蘇茂才與四姑娘、春姑、秋月的情感糾葛為主線,以張占奎為首的匪幫的兇殘跋扈、書生茍學(xué)鄣對秋月的迷戀、阿牛為春姑慷慨赴死、秋老板與霍土根的生死愛恨等為復(fù)線……演繹成了有機的多重看點。整部小說,散發(fā)出動人心魄的傳奇氣息。它既有尋寶小說的懸念與緊張,又有俠義小說的神秘與豪放;既有家族小說錯綜的恩怨,又有情感小說的浪漫與迷茫,堪稱“苦、惡、黑、斗、性”的經(jīng)典力作。
人物群像:
野性與豪情并重
小說定格在民國十八年(1929年),以曾溪口為背景,描繪了一大群生于斯長于斯的巴山兒女形象。主人公蘇茂才豪俠仗義,逃避感情,卻情感糾葛不斷。這個人身上的故事悲喜錯綜,讀后讓人扼腕。當初,他因與結(jié)義兄弟同時愛上一個叫“秋月”的女孩,不得不遠投軍旅。機緣巧合,他得知了明廢帝朱允炆的藏寶所在,接受了尋寶護寶重托,辭去軍隊團副一職,回巴州城組建背二哥隊伍。在陰差陽錯之中,他救下了曾溪口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四姑娘,從此陷入情感與命運的雙重迷途:被土匪強邀入伙;跳崖負傷后與仰慕他的春姑有了肌膚之親:入獄越獄、火并仇殺,不得不東奔西走,還沒想清楚自己的真愛是誰,與他有肌膚之親的春姑已香消玉殞;人事巨變之中,曾經(jīng)被他救過的四姑娘夏夜獻身;秋月因愛生妒,向李修武告密,蘇茂才再次入獄;喜得他神技驚人,越獄之后只身上山殺匪,夜探龍城寨,飛石嚇退土匪……就是這樣一個人,粗豪之間更顯爛漫:他撞見春姑洗澡后滿臉尷尬;面對四姑娘的大膽示愛不知所措……直至四姑娘劫法場后,兩人無路可逃,雙雙跳入波濤洶涌的曾溪河中……完成了蕩氣回腸的生命演出。小說中,四姑娘的癡情與率真也躍然紙上。四姑娘出身大戶人家,為了愛情不惜背叛自己的家庭。在父親傷心病歿后,她完全偏向了自己的心上人蘇茂才,甚至不惜與親兄弟反目成仇。另外,春姑的爽朗和勇武、秋月的柔情與迷頓、秋老板的野性與癡情、蘇老二的沉穩(wěn)機智、牟老四的擔(dān)當、韓三屏的重義、莫煙鬼的老江湖氣、茍學(xué)鄣的書卷氣息、李四老爺?shù)娜蚀?、霍土根的好色、三姨太的風(fēng)流、王大新的陰鷙、張占奎的殘暴、李修武的絕情……小說中人物眾多,但個個性格鮮明,江湖兒女有江湖兒女的柔情,土匪有草莽的匪氣,皆被刻畫得傳神而生動。
故事情節(jié):
懸念迭起,扣人心弦
《曾溪口》力圖打破當代純小說按部就班的沉冗敘述方式,而采用電影蒙太奇手法,使得故事情節(jié)布局精巧、環(huán)環(huán)緊扣、圓順流暢。小說多線并行,絲毫無雜亂之感,每條線索間都有著若有若無的關(guān)聯(lián)。從四姑娘的角度看,若不是臘月里任性遠走錦背坡,便不會遇匪(而魯大腳等流匪與之相遇,是她二哥李修武四處剿滅留下的禍患),也就不會有蘇茂才的英雄救美,蘇茂才也就不會因此與土匪結(jié)下仇怨并在大年里遭人暗算。蘇茂才負傷為曾溪口彩龍舞博得頭彩,更博得了四姑娘的芳心;李修武也因此留意上蘇茂才,并多次設(shè)計陷害,兩次將其投入大牢以逼取藏寶圖下落。四姑娘因愛與家族決裂,深夜劫獄,上山殺匪,神槍嚇退匪徒……從此走上了一條跟自己的出身完全不同的道路。圍繞著四姑娘與蘇茂才起起伏伏的核心故事,眾多人物的悲歡離合也相繼上演,它們虛實相間,疏密有度,跌宕起伏。秋月愛子被劫,因愛生恨,告發(fā)蘇茂才并倒向李修武的懷抱,幻想破滅后刺殺李修武不成而一心求死,在牢中受茍學(xué)鄣指引方幡然醒悟;霍土根本是豪爽的草莽漢子,因貪戀三姨太美色,背叛了自己的兄弟,機關(guān)算盡,卻不料死在自己舊時老相好的毒酒下;春姑因敬慕蘇茂才而甘愿獻身,直到為心愛的男人流盡最后一滴血……所有的故事都被一條看不見的尋寶、護寶、奪寶的暗線左右,正義與邪惡的較量貫穿始終。作者用豐富瑰麗的想象,在廣袤神奇的大巴山崇山峻嶺的廣闊畫卷上,向我們描述了巴山兒女的血淚傳奇。
情景展現(xiàn):
奇異而又濃烈的川東風(fēng)情
作者用深情的筆觸,向世人描繪了一個富有浪漫傳奇色彩的別樣世界。這里有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故事,有風(fēng)景如畫的山川河流——刀背梁、幺店子、曾溪渡口、龍城寨子,有迥異別地的方言俚語,有大膽野性的男女歡情,有明爭暗斗的深沉心機,更有粗獷豪放的背二哥……那些經(jīng)久傳唱的山歌,更是大巴山特有的風(fēng)情——它們都是背二哥們常年翻山越嶺、辛苦勞作、耳聞口傳下來的,富有極強的生命力。讓人難忘的,還有新年祈福儀式中那洋溢著濃郁地域色彩的彩龍舞、民俗年祭及富有川東特色的獨有物產(chǎn)。小說文本或激情恣肆,或詩情畫意,組成了人和事極具張力的敘述現(xiàn)場。從某種意義上說,《曾溪口》的魅力,正是由彌漫其間的虛實氛圍營建出來的。小說中有不少血腥場面,但并不妨礙小說整體的詩意與從容,其中精彩紛呈的描繪比比皆是。文本開頭,各色人物粉墨登場:河灘上后生們大膽直露的山歌子和李四老爺家的祭祖儀式,一開始就烙上了鮮明的地域和民俗色彩。山路上背二哥們深情的吟唱,不僅遺落在草野山澗,更,落進了閱讀者的心中。小說文本中的每一筆每一句,無不深蘊著作家對巴山風(fēng)物的熟稔與摯愛。小說呈現(xiàn)出多向度濃郁的川東民俗生活氣息,具象而深刻地再現(xiàn)了巴山風(fēng)情,是對大巴山文化最深情的承傳。
敘事語言:
質(zhì)樸靈動,獨具異彩
小說的語言質(zhì)樸而不拘泥,靈動而不浮華,簡潔而不呆滯。這樣的語言風(fēng)格,也為小說增添了不少可讀性。語言,是文學(xué)的肌膚。很多小說作品,往往只注重故事情節(jié),輕視敘述語言。通觀全書,其敘述語言時而細膩委婉,時而明快活潑,時而深情款款,時而粗獷張揚;隨情節(jié)發(fā)展而變化,隨人物走向而具象。
請閱讀以下幾段文字:
(一)
……寒風(fēng)給足了四姑娘面子,臘八節(jié)一整天,風(fēng)連影子也沒有露一下,墩子石砌成的河堤下,暗綠的河水悄悄的,沒一點聲響。四姑娘素面長裙,笑吟吟地給坐在上席的責(zé)客斟酒。李四老爺青綢馬褂陪在一旁,手捋長長的白胡子,樂得像個細伢子。
……臘八節(jié)有多少人在酒席上醉了,又有多少漢子因為目睹四姑娘芳容未飲先醉。套用石牛灘渡口七十八歲茍老爺子的話:“奶奶的!我都活這把年紀了,八歲邊水里來浪里去,闖遍了巴蜀旮旮旯旯多少繁華的水碼頭,什么樣的婆姨沒見過,可見了四姑娘,還是忍不住心怦怦直跳!”茍老爺子仰脖子倒一口酒,“呔”一聲撐起篙桿,滄桑的船歌馬上在曾溪河畔遠遠地回
響。
……寒冬臘月天,水凝地凍的。河面倒沒有結(jié)冰,像是給誰嚇壞了,畏畏縮縮流不動。大大小小的鵝卵石便探出頭來,目光呆滯地望著干凈的冷空氣。天空干凈得很,什么東西也沒有。林子里只聽見轎夫的腳步聲,還有冰凌“嘩嘩”掉地的脆響。
一路上,李德平他們還揀了幾只凍僵了的山雞子,挑在槍頭上直晃悠……
(二)
……悠長的聲音中,早已蓄勢待發(fā)的彩龍輕輕扭動了一下腰肢,像是大夢初醒,龍頭高抬,四下里點了幾點,算是和眾人打了招呼?!芭睢钡囊宦?,龍嘴里騰起一股煙霧。那龍就在煙霧中搖擺著腰肢,一點點上升,上升……
院子里一片寂靜,輕緩的弦樂聲中,彩龍從煙波浩渺的云端款款走下來。只見它輕舒龍首,回顧四盼,若龍游四海。
鑼鼓聲由慢而快,那初臨人間的神龍也一點點興奮起來,漸漸地,燈光中金光四射的滾龍球吸引了彩龍的視線。田有成手里的滾龍球滴溜溜旋轉(zhuǎn)著,反射著燈光,一片金碧輝煌。
院子里的人都忘了身在何處,仿佛已在神仙境地。
蘇茂才手中的彩龍亢奮了起來,追逐著旋轉(zhuǎn)的滾龍球??赡菨L龍球總是若即若離,惹得彩龍抓耳撓腮。它時而伏地翻滾,時而龍頭高舉,時而滾龍抱柱,時而坐地翻身。
人群中發(fā)出一陣陣贊嘆聲。
鑼鼓嗩吶也隨著場中彩龍的舞動時而舒展,時而急促。在院子里看的人,心也漸漸被場中精彩的演出吸引住了。剛才還時不時的贊嘆、驚訝聲消失了。就連大人懷抱里吃著零食的孩子,也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滿嘴的零食競忘了咽下。
“云——?!摇我?”
喊聲中,只見院子中正旋轉(zhuǎn)滾龍球的田有成一個轉(zhuǎn)身,飛步踏上一只木凳,雙腳一點,人已凌空飛上四五米高的木臺上。飛騰中,手中的滾龍球挽著翻山鉸子。姿勢翩然靈動。
人們還沒來得及驚呼,那數(shù)丈長的彩龍毫不停滯,緊跟著滾龍球,像是騰云駕霧一般,從院子中騰起??罩泻敛唤枇?,輕飄飄的,真?zhèn)€在云海信步一般,龍頭搖擺著追逐滾龍球,飛上木臺,龍尾盤踞在木臺下的立柱上,不住搖擺,神情得意之極。
(三)
……蘇茂才轉(zhuǎn)過身,才發(fā)現(xiàn)四姑娘渾身赤裸著,在月光的銀輝下顯得潔白圓潤。窗外的風(fēng)微微吹拂起她的頭發(fā),使她的臉龐在這時猶如一朵夜色下不吝綻放的蓮花。這時候,時間空間又靜得可怕。
“要了我吧。”說著,四姑娘主動地將蘇茂才的布衣紐扣一顆一顆解開,這個過程里,手一直有些顫抖。她的神情注視蘇茂才的時候,嬌媚如水,熱烈如火。水火交織,不斷滲透進蘇茂才的心神。他幾時見過在夜色里如此動人動情的女子?他只想如魚一般跳進那水里,與之融為一體。
就這樣,在黑暗里閉上眼睛,就像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那樣,他沉浸在與她的身心交換中。嘴唇的甜蜜芬芳在他的皮膚上吹過,不落痕跡,使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要追索那夢幻一樣的感觸。如海藻般茂盛的長發(fā)在他的手指間披散開來,散落在他的臉上、手臂上。這種輕微的酥癢比兒時外婆輕撓耳朵更使他舒適,而她的皮膚又發(fā)出如絲綢一般的聲音。她因為勇敢,騎坐在他的身體之上,用柔情和純真戲弄他難以自拔的迷茫、狂亂以及難以節(jié)制的呼吸。他感覺得到她的膝蓋因為時間過久而難以支撐,脆弱地顫抖著……
“蘇大哥,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了……”她在耳邊輕輕對他說,流露出一絲羞怯和向往。蘇茂才在黑暗里輕“呵”兩聲,將她翻身于下,反客為主,再也不似剛才那般溫柔,像只蘇醒的野獸一樣,舌頭狠狠填入她的喉。她感覺要窒息了,渾身上下都因為這勇猛剛強的填入而窒息了,疼痛和從未體驗過的快樂一起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里,還有蘇茂才的身體。她想要喊,卻喊不出來,身體因為不適應(yīng)變得有些僵硬。蘇茂才這時卻也停不下來了。她和別的女人不一樣,她的身體有一種讓人并不迷惑但卻引人停駐的氣息,他可以一直留在那里,讓火焰一直燃燒,讓兩個人融化感動得最后只像一個人那樣呼吸。到那一刻,他知道她會柔軟起來,會無骨般柔軟,成為真正的一湖水。
窗依然開著,有蟬鳴,有葉落。只是這時的夜風(fēng)似乎比先前要顯得清涼許多了。
可以看出,小說的語言深受沈從文鄉(xiāng)土語言之風(fēng)濡染,描繪工筆細膩,敘述簡約傳神,多用川東北方言俚語,對話契合人物形象,絕不拖沓雕琢,背景場面力求工細唯美。正如一位外國作家所說的:優(yōu)美的語言,不是膠,卻能把思想和心靈粘合在一起。
《曾溪口》給人們描繪了一個別樣的大巴山,向讀者打開了一扇了解大巴山風(fēng)物的大門。作為一本純小說,它的基調(diào)仍然是現(xiàn)實主義的,文本的質(zhì)樸與厚重,我們在閱讀中就能感受到。文學(xué)是人學(xué),越是地域的,就越是民族的,更越是世界的。相信《曾溪口》的面世,會讓我們熟悉一個更加神奇瑰麗的大巴山。